英國脫歐方案選擇背后的經濟考量

胡梓君　李林菊

摘要：從決心全身而退的硬脫歐到計劃半身而退的軟脫歐，一年之內英國政府的脫歐立場發生了巨大變化，經濟因素是其立場轉變的主要原因。硬脫歐這種撕裂式脫歐方式極可能會造成嚴重的經濟動蕩。軟脫歐尊重了英國當前國內的現實經濟狀況，但是依然難以得到英國內各派以及歐盟方面的普遍贊同。如果在無協議狀態下脫歐，英國經濟也將面臨巨大挑戰。英國政府正在面臨一種進退維谷的尷尬境況。

關鍵詞：硬脫歐 軟脫歐 白皮書 無協議脫歐 經濟增長

自2016年6月英國脫歐公投決定退出歐盟以來，英國社會一直處于一種分裂的狀態中。留歐派在公投中僅僅以微弱劣勢敗陣，他們對公投結果不滿意，舉行多種活動謀求二次公投。而政府層面則尊重公投結果，積極進行英國退歐的準備工作。按計劃，英國將于2019年3月29日正式脫離歐盟。但到目前為止，英國與歐盟之間還沒有達成正式的退歐協議。2018年7月12日，英國政府發布了長達120頁的《英國與歐盟未來的關系》白皮書，該白皮書被認為是英國和歐盟進行脫歐談判的基礎性文件，英國輿論普遍將其解讀為“軟脫歐”。而在此之前，英政府更傾向于“硬脫歐”方案。那么，英政府從硬脫歐到軟脫歐轉變的經濟考量是什么？如果軟脫歐方案最終不被歐盟方面接受，無協議條件下的脫歐會對英國經濟造成什么樣的影響？本文擬對上述問題進行探討。

一、硬脫歐

何為硬脫歐？就特蕾莎。梅的話說就是英國必須徹底離開共同市場，否則就不能算真正“脫歐”。硬脫歐意味著英國將與歐盟建立一種“新的平等關系”——即英國徹底從歐盟獨立出來，通過談判重新與歐盟建立各種關系，包括在世貿組織的規則下建立貿易關系，這是一種平等的而不是從屬的關系，英國將不用遵守歐盟的各種規章制度，相應的也不再享有歐盟成員國的特殊權利。這種立場被外界解讀為“硬脫歐”。

從退歐公投以來，保守黨內部一直就如何退歐爭論不休。從整體來看，分為硬脫歐派和軟脫歐派。兩派各持己見，但是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員搖擺不定，其中就包括首相特蕾莎。梅。特蕾莎在這一問題上曾幾次改變立場。2017年1月特雷莎路。梅在一次演講中表示英國不會簽署“一半留、 一半走”的協議，而是要全身而退。一年后的7月，她又畫風突變， 從支持硬脫歐轉變為支持軟脫歐。

二、軟脫歐

何為軟脫歐？《華爾街見聞》指出，所謂軟脫歐是指，英國不再選擇和歐盟“徹底”斷絕關系，而是選擇部分留在歐盟部分脫離歐盟的方式脫離歐盟。2018年7月公布的脫歐白皮書被認為是軟脫歐的標志性文件。有關專家認為，白皮書表明退歐后英國與歐盟的關系模式像是瑞士版的歐盟和瑞士雙邊經貿協定模式。英國將能依據未來與歐盟的各類雙邊條款，不斷擴大其進入單一市場的空間。在這一方案下，英國和歐盟將繼續保持緊密的經濟聯系，但這也意味著無論經濟上還是政治上，英國將依然受到歐盟的部分控制。

英國政府在軟硬退歐方案之間的搖擺背后有著深刻的經濟考量。英國退歐的原因很多，但根本原因之一在于其傳統的全球化的思維模式。正如特蕾莎。梅所言“英國脫歐并不是走向封閉，而是更加國際化，全球化”，脫歐以后英國和世界其他地區的經貿等聯系將更加緊密。但是英國加入歐盟已是40多年有余，其經濟貿易以及部分政治領域已經深深和歐盟結合在一起了。當今英國40%的貿易額來自歐盟，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從歐盟全身而退，損失之大可想而知，因脫歐而落得遍體鱗傷自然不是英國的初衷。

三、軟脫歐標志——脫歐白皮書

正是由于硬脫歐帶來的不利影響過于強大，英國政府不得不改變其全身而退的強硬立場，轉而提倡“軟脫歐”。2018年7月公布的脫歐白皮書主要關乎經濟、安全與法律行政事務，洋洋灑灑九十多頁。其中核心條款包括以下五個方面的內容：貿易、金融、歐洲法院、移民和安全。除了安全和移民一項之外，其它四項都僅僅圍繞經濟領域展開，由此可以看出退歐的核心議題是經濟和貿易。有關專家認為，脫歐白皮書看似中庸，實則是英國政府在分析國內國際形勢后，經再三權衡而做出的決策。下面對白皮書中涉及經濟的部分進行分析。

首先，在貿易方面，英國主張實行貨物的單一市場準入。白皮書宣布，英國即將退出歐盟關稅同盟與歐洲共同市場，但仍希望維持英歐之間的貿易無摩擦進行。英國希望以非歐盟成員國的形式，繼續參與歐洲化學品管理局、歐洲航空安全局以及歐洲藥品管理局的管理工作。這是因為，只有保留與這些授權機構的良好互動，才有可能保護產業供應鏈在整個歐盟范圍內分布的廠商，進而確保包括航空、汽車業在內的英國制造業免受巨大沖擊。例如，空客之前對“硬脫歐”的態度非常不滿，而航空制造業創造的稅收和就業機會在英國經濟中占有很大比重。因而，從維持英國經濟社會穩定的角度出發，脫歐白皮書中體現出來的中庸態度還是很容易理解的。白皮書還提出了建立“英國-歐盟貨物自由貿易區”的設想。

第二，在金融領域，以“同等性規則”替代“牌照通行權”。英國退出歐盟以后，倫敦金融公司會因此喪失與歐盟成員國自由貿易的“牌照通行權”，為了避免金融業遭受打擊，英政府提出了所謂的“同等性機制”計劃，意在讓金融公司可以繼續進入歐盟市場。為保證英歐之間金融貿易的順利進行，白皮書提出在英國的金融監管部門和歐盟的相關金融監管部門之間保持密切的監管對話與合作。白皮書對金融業的立場表明英國政府在盡力保護其極具競爭力的金融業不受太大沖擊。但是也有一些業內人士對英國喪失金融通行權表示悲觀。Algebris Investments首席執行官Davide Serra稱，這份白皮書實質上是金融服務業的“硬脫歐”，將令英國金融業在未來五年萎縮20%。[1]

第三，在行政與法律層面，英國希望部分留在歐盟市場內。脫歐后，承載著大量勞動力就業的制造業可能會遇到相關法律問題。如果英國離開單一市場，那么首先遭到沖擊的就是如飛機、汽車之類的制造業企業，進而會沖擊英國的勞動力市場。因此，英國依賴中間產品的制造業企業呼吁政府，不要因為脫歐導致中間產品無法合法地在其他歐盟國家生產。例如，零部件高度依賴進口的空客可能會因此停產。正因如此，白皮書的在這方面的措辭相當謹慎，希望在脫歐之際可以保留英國的部分法律權限，甚至在某種限度上在中間產品涉及的法律層面上“繼續留在單一市場”。

第四，結束歐盟人員向英國的自由流動，實行分類移民政策。白皮書在整體上終止了歐盟人員向英國的自由流動，但對商業目的自由或優質勞動力導向的移民，實行非常歡迎的政策。具體表現為，英國計劃對以下三種人員的流動實行開放態度：其一是由企業調動員工引發的流動;其二，是學生和年輕勞動力人口的流動，其三是可以帶來商業利益的歐盟人員入境英國游和短期投資等商業行為所引發的流動。[2]

白皮書提出的方案盡管是英政府在權衡國內國際狀況后做出的以維護英國經濟利益為目的的決策，但是此白皮書一經公布還是引起了硬脫歐派的強烈反對。英國外交大臣鮑里斯·約翰遜、脫歐事務大臣大衛·戴維斯及其副手史蒂夫·貝克在白皮書公布后相繼辭職，顯示出執政黨內部各方意見很不一致。

此外，英國民眾的反應也給特蕾莎。梅帶來很大壓力。英國《每日郵報》報道稱，根據英國民意調查機構輿觀（YouGov）的民調顯示，僅有12%的選民支持“軟脫歐”;而持反對態度的選民則高達43%。 更有民調顯示，支持鮑里斯。約翰遜的民眾是支持特蕾莎。梅的兩倍多。可見特蕾莎。梅的軟脫歐方案很可能會引發一場政治危機。 [3]

對于當前狀況，美國駐英國大使約翰遜表示，目前，和英國快速達成貿易協定是美國總統特朗普的一大優先事項。對于美國而言，在美歐關系僵化的背景下，如何推進英國硬脫歐和處理好美英貿易關系將是重中之重。美國總統特朗普也明確表達了對此方案的不滿。特朗普一直支持英國脫歐，但他卻對梅姨當前 的軟脫歐政策極為不滿。任內首度出訪英國的特朗普在面對英國脫歐問題時表示，如果英國實現軟退歐，將抹殺美英之間的任何貿易協議。因為這意味著美國將與歐盟打交道，而不再是純粹與英國合作。特朗普更是語出驚人地宣稱“剛剛因脫歐問題而選擇辭職的英國前外交大臣鮑里斯。約翰遜“會是一位好首相”。[4]就歐盟方面來說，白皮書提出的方案也有很多問題。一些歐盟官員認為這是一個讓英國占盡便宜的“雜交方案”：它一方面讓英國繼續享受同歐盟貿易上的便利，一方面又規避承擔歐盟的其他責任，比如對人員流動實行僅利于英國的區別對待，而不承擔接受人員自由流動等區域治理義務的行為，就顯示了英國在處理英歐關系方面的極端利己主義立場。另外，白皮書提出的有關解決北愛爾蘭邊界問題的提案也令歐盟不滿。有歐盟高級官員表示，“白皮書不會成為雙方談判的基礎”。[5] 從歐盟發展角度來看，歐盟方面也不會讓英國沾到太多便宜的。如果脫離歐盟不會遭受任何損失，反而還會獲得很多好處，勢必會引來其他國家的效仿，從而導致脫歐的多米諾骨牌效應，損害歐盟的權威。[6] 由于歐盟方面對英國的軟脫歐方案表示出諸多不滿，因此在將來的脫歐談判中白皮書將面臨嚴峻挑戰。正如英國當時加入歐盟時一樣，英國要想滿意地離開歐盟也不會是一帆風順的，鑒于脫歐時間的緊迫與雙方意見的相左，最后的結果很可能是無協議脫歐。

四、無協議脫歐對英國經濟的潛在影響

關于脫歐談判，除了時間緊迫外，英國日益嚴峻的經濟形勢也在給政府增添壓力。2018年以來，英國多次下調經濟增長預期，預計今年僅能增長1.4%，明顯低于2016年和 2017年的1.9%和1.8%。同時，受脫歐公投以后英鎊貶值和石油價格反彈等因素影響，英國2017年平均通脹率是2.6%，2018 年平均水平約為2.4%，遠遠高于2016年1% 的水平。這說明脫歐進程的不確定性已經對實體經濟產生了影響。

如果最終出現“無協議脫歐”情況，英國經濟進一步下滑的風險會繼續上升。歐盟英國脫歐首席談判官巴尼耶曾警告，如果離開歐盟關稅同盟和單一市場，英國將會面臨不可避免的貿易壁壘。

英國劍橋計量經濟學會2018年1月公布的研究報告顯示，在未達成脫歐貿易協定的情況下脫歐，英國到2030 年將流失近 50萬個就業崗位，以及近500億英鎊（約合4441.55億元人民幣）的投資，英國經濟產出相比留在歐盟中下降 3% 左右。[7]

可見，無協議脫歐也不是英國離開歐盟的最佳方式。在這種模式下，由于脫歐帶來的不確定因素會更多更難以預料，由其引發的一系列經濟和社會問題將會嚴重困擾英國政府。

在做了40多年歐盟成員國以后的今天，在英國經濟已經深刻融入到歐盟經濟體系的背景下，無痛離開歐盟幾乎是不可能的。英國本想義無反顧退出和歐盟的經濟關聯，暢快地實施其全球戰略，最終卻因傷不起只好作罷，轉而選擇部分留在歐盟部分退出的軟脫歐方略。然而即使是極具妥協性的軟脫歐方案也面臨諸多問題，在與歐盟談判時恐怕很難達到白皮書所意圖達到的目的。而無協議脫歐對英國政府更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屆時的經濟狀況將更變地難以掌控英國經濟的發展將面臨更多不確定因素影響。總之，不論如何選擇，英國經濟都難以避免出現動蕩，正如其加入歐共體之初一樣，英國政府在退出時也面臨進退兩難的尷尬局面。

注釋：

①④⑥引自董方冉，英國軟脫歐方案惹爭議，中國金融家，2018.8，15。

②任琳，從脫歐白皮書看英國脫歐進程，《世界知識》，2018年第15期。

③JAMES TAPSFIELD，May faces political crisis as poll shows just 12% back her Brexit fudge with voters shifting to hard-right and saying Boris could do better as PM-as David Davis tells her to rip up her plans and start again，Mailonline，2018.7.22。

⑤⑥⑦引自 劉明禮，談判愈艱難 經濟挑戰大 白皮書公布后的英國脫歐進程，Economy，2018-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