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與新區

宋金波

春節是在廣東韶關過的。

珠江上游的兩條支流，武江與湞江，自北向南，在韶關匯成北江。交匯點自然形成了夾在兩江之間的小半島，當地人稱“小島”。這是韶關老城區的中心地帶，屬于湞江區。

住地就在小島的最中心。樓下是韶關最知名的步行街。但只要走出步行街幾步，就是極為老舊的城區。

韶關歷史悠久，時間的印痕在這些老街區上保存得十分完整。街巷極窄，有些地方只是能容二人對過穿行，更多的是僅容一輛小車通過的小巷。大部分建筑都有了年頭，且幾乎不加修飾，即便是步行街街面上，也有當初老建筑的紅磚面袒露在外。小巷子里，各種電線、數據線東拉西扯，穿空而過。

老城區，以一種最經濟、最自然的方式運行著。

步行街上，大品牌也不多。商戶店面多數不大，有些幾乎就在一條走廊或者兩座樓的夾縫里。擺設沒有那么講究——這樣的空間，想講究也講究不到哪里去。

走過那些小巷時我不止一次想到，要是在上海，甚至在我北方的縣城老家，大概對這種“亂糟糟”的老街都很難容忍吧。

韶關也有新區，和很多通了高鐵的城市一樣，新區建在高鐵站旁。當地政府應該是下了很大決心，要把新區發展起來。一些重要的政府組成部門，都先期遷到新區。新與老涇渭分明。

春節期間，兩邊都看了看，感覺頗為不同。特別是小島老城。有時間慢慢穿梭在那些細密的巷子里，會發現這些巷子里競隱藏著驚人的活力，絕不是養老的閑暇之地。大量的小商戶，很多只是經營一種產品，比如豆花、撈粉或雙皮奶。很多商戶，是連大眾點評上也搜不到的，嘗一嘗，味道居然不錯。這些小商戶的小，近于寒磣，讓人不免擔心它們怎么活下去。但看看它們的招牌、桌面，可以確定，它們已經好好地活很多年了。

大潤發這樣的現代商場，就在兩三百米之外。小巷里每天也有定時擺賣的早市，周邊農民的蔬菜、雞魚，極新鮮。各種建筑的格局，包括街口的大榕樹，一看就是沒有經過精心規劃，在長長的時間里逐漸堆積生長出來，然而又顯出一種自然的協調。如果在這里生活夠久，會發現幾乎所有的需求都可以在很小的空間內滿足，至少對本地居民是如此。老城區的人口、資源、關系、商業，都是高密度的，以一種最經濟、最自然的方式運行。步行街上的人不僅多，而且年輕。大眾點評上，韶關飲食排名最靠前的，幾乎都在小島或很近的周邊。這樣的一個老城區，它全部的細節、全部的生活，能輕易轉移到十數公里之外的新區嗎？

多年以來，城市的更新，往往更青睞類似新區的模式。一張白紙好畫畫，好過老城區叢生的利益糾葛，做什么事情都難。

但是，全國各地依托高鐵站發展的新區，有成功的，也有不那么如意的。在新區發力沒什么錯，但對老城，很多人往往只看到破舊的一面，卻很少關注其內生的力量與自然協調的美。其實，如果能在街區整治和管理上有更多創新，在日本、我國臺灣一些城市的老城區所見到的整潔、自然而不失現代感的形象，未必就不能在像韶關老城這樣的地方得以實現。

德國社會學家西美爾給城市的定義是“精神生活的寄居之地”。對生活在其中的市民來說，過去的記憶，種種社會關系和資源，習慣的生活方式，不僅珍貴，也不是缺乏生命力的——盡管未必有大塊的GDP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