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象劈麋
如果指給一位登山家一條連綿不絕的山脈,他的眼光會落在最高的峰頂。如果給一位航海家指向一條海峽,他的眼光會停在對面最適合停靠的峽灣。如果把山脈和海峽指給一位隧道工程師,他會立刻做出一個關于穿越山海的隧道設計方案,還附送一摞預算表。
在現代,技術因素不再是阻止宏偉計劃實施的最大壁壘。一批批隧道工程師們在山腳和海底孜孜不倦地指揮挖掘,他們的成果不僅使世界各地人們的生活更加安全、便利,也創造了一系列工程學上的奇觀。
遠在1802年,拿破侖即將當選法蘭西共和國的終身執政時,意氣風發的他手握攻無不克的世界最強陸軍雄視歐洲,恨無對手。而長期與法國隔海相望的宿敵英國,是他的最大目標之一。
恰好,有一位法國青年阿爾伯特·馬修獻策,希望借著共和國的財力修建一條貫通英吉利海峽的海底隧道。拿破侖聞言大喜,作為著名的新技術擁護者,他敏銳地注意到這條隧道一旦建成,在軍事上將大大有利于他的精銳陸軍。于是,他于《亞眠和約》時期讓自己的哥哥跟英國方面吹了吹風。

日本津輕海峽鳥瞰圖
第二次反法同盟剛剛失敗,對拿破侖的崛起無比警惕的英國人接收到這個消息后,哪會猜不出拿破侖推銷這條號稱“馬車兩小時跑過海峽”的隧道的醉翁之意?他們只是無可無不可地聽取,這項工程自然連立項的機會都沒有就胎死腹中了。
其實這項大計劃即使真的破土動工,多半也不會有太好結果,因為它對于當時法國的工程技術水平而言,算是大大超前了。
隧道計劃由人力挖掘,馬車運載泥土,隧道內的照明靠油燈,解決空氣問題要用木質換氣塔伸出海面。如今,對現代科學稍有了解的中學生,都會發現這個計劃里很多不合理處。不過,作為設計海峽隧道的先驅,馬修這個名字依然銘刻在歐陸交通史上。
當人們乘坐“歐洲之星”號豪華列車穿越英吉利海峽時,恍若穿越了200年的時光。
30年后,一位叫作德加蒙德的法國工程師,又對海底隧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最早期的計劃是把一些大鐵管子用船沉到海底,然后派工人抽水并接合管子。可想而知,把管子拼起來的工程非常艱巨。而在同一時期,盾構法被法國人發明出來,在英國泰晤士河隧道項目上經過反復試驗,最終獲得了成功。
當時的盾構法比較原始,就是建造一個大型構架,通過多個工作面的工人挖掘,以及構架底部工人的加固,使得構架一點一點往前擠壓,最終挖通隧道。這種盾構方式只適合在松軟的泥土層作業,遇到巖石等問題基本上沒有辦法。為了證明英法海底隧道的可行性,德加蒙德甚至親自潛水到海峽底部勘測土層,并證明土層適合挖掘隧道—計劃上的最后一塊拼圖已經拼好。
德加蒙德是拿破侖三世的好友,拿破侖三世也一度對這個看起來可行性相當高的計劃表示大力支持。但由于種種原因,直到拿破侖三世下臺,海峽隧道依然沒有破土動工,如今被稱作“英法海底隧道之父”的德加蒙德,也因未遂其志而一生郁郁。
19世紀后期,英國人也曾經試圖為海峽隧道立項,但是又一次出于國家安全考慮而放棄。雖然19世紀的幾次嘗試均以失敗告終,但這些先驅們進行的計算和論證沒有白費。
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之后,美蘇強勢崛起,歐洲諸強國難以與之抗衡,只能抱團取暖。于是,英法均加入歐盟的前身歐洲共同體。以往的恩怨雖然難以徹底放下,但至少它們暫時認為對方是親密盟友加重要貿易伙伴。英法海底隧道這一計劃,因而再次被提上日程。
真正促成青函海底隧道建設的,是發生在1954年的一出慘劇。
當時的法國總統密特朗和英國首相“鐵娘子”撒切爾夫人,都是實干型的政治家,同意私人募集資金開挖隧道。隧道計劃在1981年被提上日程,1985年獲正式提案,1988年開工。
這項工程由三條隧道和兩個終點站組成。三條隧道均長51公里,由北向南平行排列,南北兩隧道相距30米,是單線單向的鐵路隧道,隧道直徑為7.6米;中間隧道為輔助隧道,用于上述兩隧道的維修和救援工作,直徑為4.8米。
在輔助隧道的1/3和2/3處,分別為兩條鐵路隧道修建了橫向聯接隧道。當鐵路出現故障時,可把在一側隧道內運行的列車轉入另一隧道繼續運行,而不中斷整個隧道的運營業務。在輔助隧道線上,每隔375米,都有通道與兩主隧道相連,以便維修人員工作和在緊急情況下疏散人員。

英吉利海峽
20世紀80年代,隧道掘進機已經成了隧道施工的主要設備。施工方準備了11臺來自不同國家的掘進機,它們的總重量甚至超過了埃菲爾鐵塔,可分別滿足不同情況的施工要求。機器沿著三條隧道的兩端開挖,一共有12個開挖面。由于每耽誤一天工期,就要支付高達200萬英鎊的貸款利息,所以海峽隧道的施工速度非常迅速。但最終,整個施工的費用達到46.5億英鎊,遠超預算。
1994年5月6日,英法海底隧道竣工,從拿破侖開始的陸路貫通英吉利海峽之夢,終于告一段落。一條隧道把孤懸海外的英吉利變成了歐洲大陸事實上的一部分,這不僅是歐洲交通史上的重要里程碑,也是人類工程史上的一樁偉業。如今,人們花35分鐘就可以穿過海峽,而當人們乘坐“歐洲之星”號豪華列車穿越英吉利海峽時,恍若穿越了200年的時光。
說起日本著名的青函隧道,可能很多日本的普通市民會報以會心一笑。因為這個隧道與“大和”號戰列艦、伊勢灣“排海造田”工程,并列為昭和時代三大“馬鹿”(笨蛋)工程。
這個至今仍是世界第一長海底隧道的青函隧道,真的是笨蛋工程嗎?這還要從它建設的初衷說起。
拿起日本地圖,我們會看到位于最北端的北海道跟日本本州島是分開的,中間那一條狹窄的縫隙就是風急浪高的津輕海峽。隧道開通前,從日本本州到達北海道只能靠船運或者空運。從青森到海峽對岸的函館,海上航行要4.5小時,到了臺風季節,每年至少要中斷海運80次,而且青函隧道未建成時的空運還是非常昂貴的。
北海道北側的北方四島(南千島群島),是日俄(蘇)均主張主權但由俄羅斯實際控制的島嶼。擁有北方四島的俄羅斯(蘇聯)對北海道的覬覦,是日本最擔心的事情。于是,建造可以由陸路迅速支援北海道的海底隧道,一直是日本政府籌劃的計劃。

2015年8月24日,瑞士政府在圣哥達基線隧道內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隧道已基本完工
二戰戰敗后,日本百廢待興,一批戰前從事工程事業的士兵歸國。1946年,一位叫作粕谷逸男的鐵路工程師,爭取到一筆小額經費和國家運輸省少數贊助者的支持,對建設穿越津輕海峽的隧道的可行性進行論證,開始初步的勘探和取樣。鉆孔機鉆至海床下90米的深度,取得了一些數據。但計劃還是被擱置了。
真正促成青函海底隧道建設的,是發生在1954年的一出慘劇。津輕海峽渡輪“洞爺丸”在航行中途遇臺風翻沉,1155人遇難。慘劇發生后,雖然隧道計劃重新引起了政府的重視,但直到十年后的1964年,隧道項目才破土動工。
由于青函隧道的海底部分,存在不可預知的地質運動以及火山巖結構,比英法海底隧道復雜,因此,工程師無法使用大規模的掘進機械,有時還不得不爆破掘進。
青函隧道主要采用的掘進施工方法,是采用了當時十分先進的“下導坑先墻后拱法”和“側壁導坑先墻后拱法”兩個策略,利用千米級超長水平鉆探,以水玻璃泥漿泵壓軟巖加固,以及噴射混凝土加固等具體施工方法,掘進后立刻加以支護,從而控制圍巖的變形和松弛。
隧道由南北兩支各1800名工程技術人員和工人組成的挖掘隊同時鑿進。由于挖掘條件十分艱苦,挖掘人員每4小時輪班,每小時挖掘的進度只以英寸計。施工中還出現了幾次嚴重的隧道注水事故,其中一次讓施工中斷了半年之久,有33位技術人員在搶險過程中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此后,在通行安全方面,青函隧道作了非常周密的準備。隧道內建有兩座避難車站和8個熱感應點,隧道內裝有火災探測器、煙霧報警器、自動噴淋裝置、地震早期探測系統、漏水探測器等設備。一旦發生危險,列車可迅速就近駛入“龍飛”或者“吉岡”避難車站,乘坐避難列車離開,或者直接從車站中的豎井升上地面。
1988年3月13日,歷經24年的施工建設,共耗資6890億日元的青函隧道正式投入運營。兩趟列車自函館站與青森站對開,通過海峽的單程不到 30分鐘,連通了日本本州與北海道。
之所以有人會把它稱作“笨蛋工程”,是因為在建設隧道的24年中,空運事業有了長足的發展,飛往北海道的航班變成了普通人享受得起的服務。所以,花費大量公款建成的青函隧道,顯得相當雞肋。

但是,火車和飛機這么橫向對比似乎不是特別公平,更何況隧道還有軍事上的用途,所以到底是不是“馬鹿”工程?還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至今,圣哥達基線隧道仍是世界上最長與最深的隧道。
數百年來,瑞士南部阿爾卑斯山脈圣哥達峰的山口,一直是意大利通往德國和北歐的一條重要通道。這個山口早在古羅馬時代就為人們所知曉,但直到14世紀才被頻繁使用。圣哥達山口一向是兵家必爭之地:無論是作為反抗哈布斯堡王朝的義軍根據地,還是在近現代戰爭中令瑞士作為永久中立國閉關自守的重要基地,圣哥達都是戰略要地。
二戰結束,來之不易的歐洲和平基本降臨后,被德法意奧拱衛的瑞士,地理位置愈發重要。在圣哥達基線隧道開工之前,圣哥達峰下已經開通了一條重要的圣哥達公路隧道。圣哥達線路是瑞士公路系統中連接南北干線的重要環節,甚至是連通歐洲南北的一條軸線中的重要部分。公路通車時,北面從巴塞爾經當時的聯邦德國通往法國;南面從洛迦諾經意大利與當時的南斯拉夫相連,堪稱歐洲的大動脈之一。
由于人民的富裕程度隨現代化進程提高,圣哥達線路的交通量暴增十幾倍之多。瑞士政府從運輸、環保等多方面考量,決定再修建一條貫通圣哥達峰的隧道。與本文前兩條海底隧道不同,圣哥達基線隧道是在充塞巖石的山脈里開鑿,雖然遇到的困難不同,但在工程實施的難度上,毫不遜色于海底隧道。
1947年,雖然圣哥達基線隧道的設計圖已經基本完成,但正式破土動工的日子是在50多年后的1999年。在圣哥達山的南北側,施工隊在離地面幾千米的覆蓋層下共同開工。
隧道工程中的絕對主力—撐靴式硬巖掘進機,約長410米。它的先進之處在于,切割巖塊后還能將碎巖拋向后方,同時將預先塑好的水泥塊鋪到周圍,以形成隧道。灌漿貼合水泥隧道壁的工作,也由其他機器完成。24小時掘進56米的成績,也是當時該尺寸掘進機的掘進世界紀錄。縱使有如此強大的機器,隧道工程投入的工人也達到了2000名以上,整個工程亦持續17年之久。
隧道施工的最深處,離地面有2300米左右,溫度最高可達46攝氏度,工作環境相當惡劣。許多頭發茂密時加入施工的青年工人,經過17年的磨礪,完工后已是謝頂的大叔了。隧道采取雙孔單線式設計,在安全性方面,每隔325米就有一條橫向的聯絡通道將兩條隧道連接到一起。若有緊急情況,乘客在第一時間便可疏散到安全區,列車也會駛入兩座緊急停靠站,讓乘客從豎井撤離。
由于圣哥達基線隧道極高的施工難度,其建設過程吸引了全世界的關注。這條瑞士花費103億美元建設的隧道,也被稱作歐洲奇跡以及歐洲團結的象征。2016年6月1日,圣哥達基線隧道開通典禮上,瑞士、德國、法國、意大利等歐洲多國領導人親臨現場,見證穿越阿爾卑斯山心臟地帶只需17分鐘的科技魔法。至今,圣哥達基線隧道仍是世界上最長與最深的隧道。
以上三大隧道只是現代工程學奇跡的一小部分。和平時代,人類的智慧不再全力為戰爭服務時,科學家和工程師們就可以在增進人們生活便利、促進全球一體化的科技參天大樹上,催發出更加絢麗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