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音樂是專為電影而創作的原創音樂,它在電影中的特定時刻開始和結束,其目的為了增強故事戲劇性與場景的情感表達。作為一種獨特的存在,電影音樂不僅能夠以音樂的形式獨立影響觀眾的情感體驗,還通過不同的蒙太奇技巧與畫面共同作用。電影音樂和普通音樂有著不同的要求:為了表現電影的故事氛圍和戲劇情節,內容的可解釋性和方向性,結構的靈活性成為了電影配樂最為顯著的特點。更重要的是,電影中人物的情感會引起觀眾同理心,當與畫面形成鮮明對比時,音樂的使用將使觀眾體驗到強烈的情感和視覺沖擊。情感能指,連續性,敘事和統一是電影配樂中最重要的功能。正由于電影音樂匹配劇中人物的情感變化,烘托劇情,并達到使觀眾共情的目的,研究分析電影音樂如何利用心理聲學、音樂心理學作用于觀眾的情感體驗便顯得非常重要。

圖一:電影音樂發展的分期(引自Olajide Paris FILM INDEPENDENT mon 1.22.2018)
在有聲電影的早期發展階段,電影音樂的物理功能遠遠超過其藝術功能。那是因為早期電影放映機發出的巨大的噪音擾亂了觀眾的視覺享受,于是電影從業者本能地求助于音樂。用一種令人愉快的聲音來中和一種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聲音是放映現場尋找解決噪音問題的必然選擇。1895年,盧米埃兄弟的第一部商業電影將鋼琴作為伴奏。這是電影史上第一部電影和音樂的結合。
然而,這種形式的“聲畫”結合并不能達到真正的統一,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觀看效果。為了改善這一缺陷,愛迪生專利公司在1909年專門挑選了一些適合電影情節的音樂進行分類。它主要是以情感為線索,把音樂的類型與類似的電影結合起來。從此,電影配樂進入了標簽時代。1914年,奧茲電影制造公司(Oz Film Manufacturing Company)將路易斯·F·戈特沙爾克(Louis F.Gottschalk)的電影完整配樂發給了他們。標簽時代過后,電影配樂的創作逐漸出現在電影中,為電影專門創作的音樂相繼出現。第一部有聲電影“爵士歌手”出現在1927年。這部電影宣告了“默片”時代的徹底終結。這是一項里程碑式的工作。
受經濟影響,1930-1939年被稱為“黃金時代的曙光”。許多重要的文化和技術發展都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盡管第二次世界大戰在1940-1949年間引起了世界范圍的動蕩。電影配樂仍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20世紀70年代的新好萊塢時代,電影音樂隨著合成器的融合和經典配樂方式的回歸,同時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蓬勃發展。二十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多元化的音樂元素成為這一時期電影配樂的發展新趨勢。于此同時,多元音樂在大量的商業電影中得到了廣泛應用,為電影配樂的進一步發展開辟了道路。今天,隨著時代的發展,電影配樂也融合了各種傳統音樂元素和新型流行音樂元素,逐漸進入一個完美時期。
“音樂情緒”的定義以觀眾為主體,從廣義上繼承了情緒的概念,具體是指由音樂的刺激效應引起的情緒反應,包括主觀感受,心理生理學,大腦激活,情緒表達,行為傾向和情緒調節。音樂的情緒喚起可能涉及三個因:首先是音樂作品中傳達的線索特征,其中最具決定性的部分包括調式,音高,旋律輪廓和節奏;其次是音樂表演,所呈現的效果包括速度、響度、音強、連續性和音色;第三是觀眾的特征,通常包括觀眾的年齡,性別,音樂體驗,個性和文化背景。
音樂情緒的產生實際上是聽眾和作曲家產生共鳴和共情的過程。它與語言認知和共情的發生具有相似的原理。英國美學家Cooke認為,調式對音樂情緒表達具有決定性作用。例如:大調聽起來很明亮開闊,小調則更柔和曲折。音樂作品的其他元素也被廣泛討論。節奏,旋律,和聲等音樂元素已被證實與音樂情緒有重要聯系。聲音具有物理屬性,作為客觀刺激物,不同的聲音刺激人類的生理感受,進而引出相應的審美知覺。根據人類的聽閾與痛閾,人們逐漸整理歸納出了常見聲強、時長、頻率對人主觀感受的影響,好萊塢動作片或災難片中對此應用最為廣泛:選擇合適的聲強與頻率對觀眾進行刺激,塑造大片中諸如爆炸、轟鳴等大聲量級音響。增加聲音響度以表現重大事件是最直接有力的表達方式,通過心理學中的“對比效應”,人們受到的生理刺激會自然引起心理感受,從而被影片深深感染。音量的改變很容易影響人們的情緒,影片中幾乎所有的“驚嚇”前必定給足充分的寂靜,然后突然爆發,屢試不爽。

圖二:旋律的結構特征(Omar,2009)
奧瑪的研究(圖二)表明:音色、速率節奏也同樣會引起人們的生理——心理反應,低沉的音色往往給人壓抑之感,尖銳的音色使人不適,而柔和的音色往往令人放松;輕快節奏往往表現活躍輕松的場面,而沉穩的節奏往往與莊嚴、壓抑的畫面相互配合,急促的節奏會使得觀眾感同身受的心情急迫起來,這點在影視配樂對情緒的影響上尤為明顯。
以電影《星球大戰》中的“帝國進行曲”(The Imperial March)為例。該作品由音樂家約翰·威廉姆斯創作,首次出現于電影《星球大戰IV:帝國反擊戰》。音樂的創作來源是弗里德里克·肖邦的B小調鋼琴奏鳴曲第2號《葬禮進行曲》,以及古斯塔夫·霍爾斯特《行星組曲》中的《火星——戰爭使者》。“帝國進行曲”是代表威權銀河帝國的主題音樂。對于銀河帝國來說,“帝國進行曲”代表著力量、秩序和控制。然而,對于反叛聯盟而言,它是暴政、壓迫和仇恨的象征。

圖三:約翰·威廉姆斯“帝國進行曲”(1980)
從音樂分析的角度來看,第一主題旋律的走向通過主音到屬音再到高八度主音的兩次連續大跳,完成了其旋律所要表達的情緒遞進。在第一主題旋律的展現過程中,配器部分是由引子延伸過來的節奏式背景,這種做法不僅起到了統一樂思的作用,同時也為第一主題的呈現憑添了幾分喑色調的緊張感。在節奏背景的持續狀態下,配器的其它部分采用了逐步加厚的方式來烘托旋律,由木管組僅為強調重拍的點綴作用,再到疊加旋律的輔助作用,樂曲的情緒也在隨著配器的不斷變化而層層遞進。進行曲常為軍隊所用,這獨特的節奏與配器使得觀眾們立刻聯想到了軍隊,士兵與戰爭。此進行曲展現了強大,自信和具有前瞻性的基調,它強調了銅管樂器的低音域,側重于小三和弦的黑暗色彩,利用不和諧音來塑造令人恐懼的情感色彩,使得觀眾完全沉浸于劇情之中。此外,主題不斷向下移動,表明帝國的沉重之手實際上壓低了反叛者。
電影音樂首先作用于人的聽覺器官,其作用的起點首先是生理反應。羅馬尼亞巴比什·波雅依大學的認知神經科學實驗室研究了自愿同情音樂表演者(即認知移情)對音樂引起的情緒及其潛在生理活動的影響。他們選擇了56名參與者觀看了歌劇表演的視頻片段,這些片段具有低或高的同理心指示,然后他們記錄了他們的心率和心率變異性,皮膚電導水平(SCL)和呼吸率(RR)。經過比較分析,他們聲稱認知移情在音樂聆聽中影響情緒心理生理學。2009年,Yulia Lerner和她的團隊讓人們在fMRI掃描儀內部聽取來自恐怖電影音樂曲目的音樂片段。按照說明睜眼或閉眼聽每一個。閉著眼睛聽音樂時,大腦成像數據和情緒評級顯示出更強烈的反應。這個結果類似于恐怖電影制作:幾乎所有恐怖電影都使用黑暗場景來營造氛圍。黑暗的畫面讓人們更容易受到電影配樂的影響。音樂與畫面共同協作,確保人們沉浸在可怕的氛圍中。
其次,在電影配樂的創作中,如何激發和引導觀眾的個人審美經驗和集體記憶,需要作曲家考慮所選材料是否具有廣泛的認知度,喚起集體無意識理論與情感體驗。瑞士心理學家和精神分析學家榮格的“集體無意識”理論反映了人類在過去歷史進程中的集體經驗。有兩個層面的無意識:表面只與個體有關,即個體無意識;無意識的,天生的,被稱為集體無意識。這種集體無意識本質上是社會性的。今天人們把它分為三個層次:(1)人類共性;(2)種族差異;(3)國家(或國家)因地域差異而產生的差異。這意味著電影的大部分音樂作品都需要考慮時代,地區和國家的特征。不同的聲音形式和不同風格的音樂與某些時代和地區的典型樂器疊加,引起觀眾的“集體無意識”,使觀眾與電影產生情感共鳴。例如,民族樂器的選擇允許觀眾立即想到相應的國家和地區。
土耳其電影《三只猴子》中則時不時傳來遠處伊斯蘭教堂的誦經聲,既凸顯了國家地域的典型宗教特征,又同時起到反襯片中罪惡行徑的作用。影片《藍》中,葬禮現場的音樂伴隨著神父的祭詞伴不斷響起,有源音樂響起的同時伴隨著躺在病床上女人空洞悲傷的表情。葬禮特有的哀樂最能夠使觀眾心情隨之低落,觀眾更能夠體會到出主人公內心的悲痛。西方與中國的葬禮不盡相同,但無論中外,皆為悲肅莊嚴之感,哀樂給人的心理感受也十分相似,所用中外觀眾在聽到不同國家葬禮場面聲音時依舊可以根據其生活經驗聯想出畫面,可謂殊途同歸。
視聽聯覺是一種特殊類型的聯覺,是一種感知現象,其中聽覺刺激(又稱誘導物)的感知會同時引起視覺感知(又名并發)。借助聲音構成的意象往往是模糊的聯覺意象。當任何刺激物作用于相應的感覺器官時,不管主體的意志如何,不僅能引起該器官所特有的感覺,而且還能同時引起可作為另一感覺器官特征的附加感覺或意象。視聽聯覺是如今應用最為廣泛、也是對影視行業影響最重要聯覺反應,此外,聽覺與觸覺、聽覺與味覺、甚至聽覺與痛覺,都可以形成聯覺反應。人類的感覺是相通的,通過不同知覺心理力的異質同構,便可以獲得相似的感覺。
音樂的再現功能是通過聯覺獲得意象的,作曲家抽取素材的典型特征,運用純熟的作曲技巧將其用音符表達出來。例如:俄羅斯作曲家尼古拉·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野蜂飛舞”,此曲為活潑的快板,速度非常快,樂曲從快速下行的半音階開始,力度為f,非常強,其節奏速度與音階的流動模擬出蜜蜂振翅飛舞的畫面。樂曲本身并沒有給出畫面,但“野蜂飛舞”這一標題與樂曲內容卻使得聽眾產生聯覺反應,仿佛看到了群蜂而至的畫面。
如今音樂音響化與音響音樂化在影視配樂中的使用越來越普遍,音樂音響化與音響音樂化指的是音樂在影視的整體視聽系統中,既體現音樂的功能,又在特定情況下體現音響的功能,而經過特殊編排的音響同樣可以具有音樂的功能。這都是依賴聲音的聯覺效應實現的。動作片中音樂的重音往往與影片的客觀聲音重疊,樂曲中的鼓點和鑼聲還可以替代客觀音響進行使用。印度影片《三傻大鬧寶萊塢》中,校長用雨傘打男主人公的拍擊聲正好替代音樂中的鼓點,使配樂與影片畫面更加有機的結合在一起,凸顯事情的嚴肅與急迫。而在獲得奧斯卡最佳配樂的電影《布達佩斯大飯店》中,則有著更加令人叫絕的典例:犯人們正在緊張的用小工具偷挖地道準備越獄,此時工具與碎石節奏規律的敲打碾磨聲音響音樂化,與節奏緊張的配樂相融合,突然畫外傳來獄警隱約的腳步聲,此時打 擊樂使用了與軍人行進腳步相似的節奏型,音樂音響化,與呆立不敢動彈的犯人們形成 鮮明的對比,畫面共同作用突出一片屏息以待的緊張氛圍,令人叫絕。隨著合成器和MIDI音樂的普及,電影配樂的創作方式變得越來越便捷與多樣化。將來也一定會出現更具加具有創意的音樂元素。
人類有著世界上最為活躍于豐富的思維,電影藝術可以利用短短100分鐘將碎片般的鏡頭、音響與音樂重新排列組合,講述出具有宏大主題背景的故事。每個觀眾個體迥然相異的成長背景與知識體系,使得他們對電影畫面中的理解存在共情差異性。電影音樂的優勢是它可以打破文化差異、種族、年齡和社會階層的障礙,激發人們的情感體驗。優秀的電影音樂與視覺畫面共同作用,增加觀眾對電影的情感解讀,為電影藝術賦予更加豐富而立體的語言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