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樹民
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這是《從文自傳》中的一句話。沈從文,一個來自湘西邊地的青年,帶著鄉下人的真摯、熱情和可愛的固執,辛勤地捕捉著人類生活中的完美人性,以便供奉在他的“希臘神廟”里。
為此,沈從文給我們留下了眾多文筆清新、意境優美的小說。大體可分為四種基本類型:諷刺的繪畫;浪漫的傳奇;憶往的寫實;象征的抒情。后三種是以描寫湘西人民生活為主的鄉土小說。在這些小說所構造的文學世界中,為我們展示了湘西人民生命的野花,如何成長在這塊特殊的土壤中,如何忍受著苦風惡雨的洗禮,從而更加茁壯,鮮妍。
一、原始的生命活力
為什么要提原始的生命活力呢?這要從沈從文小說的地域、人文環境來看。湘西,這是沈從文鄉土小說的聚焦點。由于地域和歷史的原因,這是仍處于原始狀態的封閉的少數民族山村社會,這里的神話傳說、風俗人情都帶有一定的從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獨特風貌,與當時之大漢族地區是不大一樣的。
在沈從文描繪的鄉村世界的畫廊里,《神巫之愛》《龍朱》《月下小景》《媚金、豹子與那羊》等,構成一個系列,完成了沈從文對原始生命狀態的考察。這些作品沒有提供故事發生的年代,生命的存在沒有確定的時間限制。沈從文是有意提取一種原始的生命形式。
在這些小說中,這種原始生命形式主要體現于愛情、婚姻及兩性關系中。這是一種人的自然交往。愛情、婚姻及兩性關系有較充分的自由。沒有封建宗法社會與資本主義社會規定的有形秩序與無形觀念的束縛。這些作品里的青年男女愛得真摯、熱烈,躍動著原始的生命活力,洋溢著一種生命的自然之趣。
這種原始的生命形式,是不是出于沈從文純粹主觀的臆想,是不是天方夜譚?回答自然是否定的。沈從文是一個把根深深扎在土地上的作家。他自然有他的依據——湘西原始風俗的遺存。在湘西乃至整個西南地區設聚居地。青年男女在愛情、婚姻的選擇上,至今仍保留著較為充分的自由。在特定的節日里,青年男女以歌傳情,自由約會,幾乎是一種普遍采用的方式,在某些特殊的角落,直到新中國成立前夕,仍然較多地保留著原始社會制度與風俗,這應說是合情合理的。
二、封建觀念的浸染
社會發展的不平衡性,決定了湘西原始民風的遺留。沈從文小說給我們構建了一個令人向往的理想國,那里的人們善良、淳樸、熱情,生活寧靜、安謐,當然也有某些野蠻的風俗。人們不禁要問:現代湘西真的是人性的自由天地?真的是和平、寧靜與優美的“桃花源”?
《柏子》《貴生》《蕭蕭》等小說展示了二十世紀初葉湘西山村社會的特定背景。這三篇小說的主人公——柏子、貴生、蕭蕭,性格各不相同。柏子熱情、放縱又帶幾分狡猾;貴生老實、憨直、自重;蕭蕭天真、幼稚、單純。但在他們性格內涵里,也具有某些共同的東西,那就是湘西下層人民從祖輩那里得來的勤勞、善良與純樸。這種歷史的滲透不僅體現在人物的性格中,也體現在作品所表現的社會環境中。
這些作品雖然在人物精神內部,他們仍保留著原始生命的熱情,純樸與真摯。在其外部,封建宗法關系限制著他們的自由,而鄉下人幾千年沿襲下來的信無守命思想又障蔽著他們的理智,他們的人生命運也注定是不公平的、凄涼的。
三、扎根現實的牧歌
浪漫的傳奇是沈從文獻給湘西的甜美的牧歌。而憶往的寫實則是對湘西現實的清醒的記錄。但是《邊城》和《長河》卻是二者兼而有之,可以說是扎根現實的牧歌。
這兩篇小說堪稱沈從文小說的代表作。這不僅是由于其藝術已近于完美,而且在主要人物性格也出現了新的閃光點。其思想內涵,憑借整體的象征更加深廣。
《邊城》被譽為“完美的小說”,其藝術上的成就自不待言。小說給人們描繪了一幅令人向往的畫卷,地處邊界的茶峒,生活安謐,民風淳樸,人人都那么和善、真摯、自足、豪俠重義。
翠翠、儺送的愛情悲劇,悲劇雖然發生,但我們從翠翠、儺送身上卻看到一些曙光。他們勤勞、樸實、善良、純真、健康、熱情;在愛情、婚姻觀念上,自然、純真、健康;在人生命運的重大問題上,他們是自主自力的,堅決地追求著真愛和人性尊嚴。
從中,我們也看到了沈從文過去鄉士小說里未曾有過的新因素:(1)以武力反抗殘暴統治的情緒。過去小說也有反抗因素,但只是個別現象,且還是原始的復仇。作為躍動在整個湘西社會的普遍情緒,還是第一次出現在《長河》里。(2)迅速增長著的對湘西乃至中國未來的信心。在抗戰以前的小說里一再出現的對湘西兒女無法預測的未來命運的憂慮,已為《長河》里的樂觀氣氛所取代。
進入沈從文的鄉土文學世界,便情不自禁地為眾多可親可敬的人物同憂共喜。我們向往龍朱們的純真,又替柏子、蕭蕭們的不幸感到悲傷,為翠翠略感到一些委屈,又在夭夭身上得到某種解脫和欣慰。沈從文的鄉土文學讓我們沉醉至今。
現在的湘西與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相比已大有不同,整個中國也是日新月異。當市場經濟的大波沖擊著現代人的靈魂的時候,那些來自昔日邊地的野花也許更加珍貴,比都市中的絹花更加真實,更加芬芳!
編輯 段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