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娣 姜一輝
關鍵詞互相毆打 正當防衛 特殊防衛
被害人吉某某(50余歲)因瑣事無故至嫌疑人陳某某(78周歲)位于本市麗園路333弄10號1402室棋牌室工作處,對陳進行辱罵,陳與吉發生口角之爭。吉某某率先動手毆打陳某某后被他人勸阻,陳某某進入室內小房間后關門。隨后,吉某某再次對陳某某隔門謾罵,陳某某開門回罵吉某某,吉沖進小房間里對陳進行再一次毆打,雙方扭打在一起。后吉某某用手掐住陳某某脖子,把陳某某按在麻將桌上。陳某某被吉某某掐住脖子無法脫身時,隨手從麻將桌上拿起一只玻璃杯砸向吉某某的臉部,致使吉某某當場鼻骨和左眼被砸受傷。后棋牌室老板丁某某趕至現場,見吉某某臉上都是血,但仍在毆打陳某某,其將二人勸開后即將吉某某送醫治療。經鑒定,被鑒定人吉某某左眼盲目3級構成重傷二級。
1.防衛人有機會逃避卻選擇正面與他人進行沖突,是否影響正當防衛的認定?
2.防衛人采用器械還擊對方以進行防衛,是否超過必要的限度,是否影響特殊防衛的認定?
本案偵查機關認定嫌疑人陳某某涉嫌故意傷害,并移送審查逮捕的主要理由在于,雙方是在互毆扭打中,陳某某使用玻璃杯進行還擊造成了吉某某的重傷。但綜合案發起因、實施的傷害行為方式、保護的法益選擇等因素,可以認定陳某某構成特殊正當防衛,不宜追究刑事責任。
進一步分解案件事實,可知本案起因源于被害人吉某某至陳工作處辱罵、扇打陳某某;在陳進入小房間后尚未罷休,通過辱罵激怒陳某某開門回應,進入房間后壓制陳身體在麻將桌上并掐住陳的脖子,陳在此過程中隨手拿起麻將桌上的玻璃杯砸向吉并逃脫;吉受傷后繼續追打陳,直至被他人勸開至醫院。而吉某某的陳述指向的事實則為:其酒后至陳工作處扇打陳3個耳光,被勸開;后陳拿一個玻璃杯要打他,雙方發生扭打,陳用手持的玻璃杯擊打其頭部,其將陳頭部按在桌上打,陳繼續用手里的玻璃器皿擊打其,直至其被送到醫院治療;證人丁某某目睹的事實為:其到場后看到陳某某被左眼鮮血直流的吉某某打倒在地、踩打并叫囂“弄死你”,被其拉開并將吉送至醫院。綜合上述證據:
(一)本案現有證據足以證實陳某某系正當防衛:陳某某在躲避后再次開門回應謾罵,并不影響其防衛意思的認定
第一,從防衛意圖看,陳某某的玻璃砸傷行為是為了保護本人的合法權益而實施的。為了保護合法權益,這是正當防衛的目的性條件。本案中,在棋牌室正常工作的陳某某先是被吉某某故扇打耳光,后又被吉某某追至小房間內再次遭到身體的攻擊。此時陳某某實施的反擊行為是為了保護本人利益。
第二,從防衛意思看,陳某某雖有機會逃避與吉某某的沖突,但并不影響其防衛意思的認定。本案中,陳某某的行為既不屬于主動一方的防衛挑撥,亦不符合相互斗毆的認定。其在第二階段沖突中回應吉某某的辱罵,僅是因為吉某某對其進行隔門謾罵,此時陳某某未產生傷害吉某某的故意,故不影響其防衛意思的認定。
第三,從防衛起因看,本案存在著持續性、復合性、嚴重性的現實不法侵害。這里的不法侵害,可以是犯罪行為,也可以是一般的違法行為。本案按照時間順序可以分成三個階段:一是吉某某至陳某某工作處辱罵、扇打陳某某,陳某某未反擊;二是吉某某進入陳某某逃入的小房間后壓制陳某某身體在麻將桌上,并掐住陳某某的脖子,陳某某在此過程中隨手拿起麻將桌上的玻璃杯砸向吉某某并逃脫;三是吉某某帶傷繼續追打并踩踢陳某某,直至被他人勸開。這三個階段的多種不法侵害行為,具有持續性且不斷升級,己然對陳某某的人身安全造成了侵害,具有防衛的前提。
第四,從防衛時間看,陳某某的行為針對的是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實施的,防衛適時。本案中,吉針對陳某某的不法侵害的現實危險性不僅存在,而且不斷累積升高,辱罵、扇打耳光、壓制身體、手掐脖子,陳某某面臨的境況具有危險性,如果陳某某不通過被壓制身體所在的玻璃杯砸打吉某某,陳某某自身遭受的侵害行為將會更加嚴重,故本案防衛時間適時。
(二)本案現有證據足以證實陳某某系特殊防衛。陳某某采用玻璃杯進行防衛造成對方重傷,并未超過防衛的必要限度
防衛不能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這是正當防衛的適度性條件,也是區分正當防衛與防衛過當的重要標準。衡量必要限度必須結合不法侵害的行為性質、行為強度和可能造成的危害后果等進行綜合考量。既不能簡單以結果論,也不能一出現重傷結果就認定是防衛過當。防衛必要性與防衛的結果應當予以區分,重傷后果只是防衛的結果,不等同于防衛過當的限度要件。《刑法》第20條第3款規定的特殊防衛,其適用的前提是防衛人針對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的加害人而實施防衛行為。本案中:
第一,從防衛緊迫性看,當時陳某某在被吉某某扇打3個耳光躲入小房間后,吉某某繼續對其實施傷害,并將其壓制在麻將桌上、掐住其脖子導致其無法掙脫,此時此境下陳某某的身體健康乃至生命安全正遭受吉的嚴重暴力侵害,且吉某某身高1米8、比陳某某年輕20余歲,當時又是醉酒欠缺理智的狀態,極有可能對年老體弱、處于劣勢身位的陳某某造成嚴重的身體侵害,故此時具有防衛的緊迫性。
第二,從防衛行為方式看,當時陳某某使用的是玻璃水杯、擊打的部位是面向其正面方向的吉某某的臉部、擊打的強度是砸打、擊打的次數是對方一松手即停止、擊打的結果是吉某某的左眼受傷流血。從該些行為方式判斷,當時陳某某防衛時具有本能性,其在身體受到嚴重傷害時以隨手拿到的桌面玻璃杯,用右手對面向其的吉某某左側進行了還擊,符合反抗還擊的常理;同時陳某某的行為也具有收斂度,當吉某某松手后其即刻逃出房間,并未繼續對吉某某進行傷害。
第三,從防衛最后結果看,本案無證據證明存在明顯超過必要限度。吉某某案發后經驗傷并鑒定,左眼球破裂傷,左眼瞼、左顴部皮膚裂傷,經初步鑒定損傷程度構成輕傷一級。后因復原情況等原因再次鑒定,構成重傷二級。雖然本案被害人最終的傷勢鑒定為重傷,但結合案發當時的情況看,雙方的傷害行為并未失衡,陳某某的擊打行為造成的后果未超過明顯必要的限度。
第四,從防衛手段與侵害強度的相當性看,并未失衡。雖有觀點認為本案中吉某某作為侵害者,并未手持器械,僅是徒手對陳某某進行了身體侵害;而陳某某卻使用了具有致害性、殺傷性的玻璃器具,從武器對等規則看,陳某某超越了必要的限度。其實這是對武器對等規則的誤解,所謂的武器對等規則,并不是僅僅看器械的有和無,而主要是需判定防衛的手段與侵害的強度是否具有相當性。本案中,吉某某通過壓制陳的身體、掐住陳某某的脖子等侵害方式,己直接侵害了陳某某的生命安全、身體健康,該侵害強度與陳某某實施的手持玻璃瓶扎傷吉某某,在手段行為與侵害強度上相當。故陳某某使用其隨身之處的玻璃杯實施的自衛行為,并未超過必要限度。
第五,從防衛行為保護的法益與造成結果體現的法益衡量看,兩者法益之間比較相適應,并未失衡。正面評價陳某某的行為,要保護的是陳某某的身體健康乃至生命安全,尤其是年近古稀老年人的人身健康與生命安全;要倡導的是年老之人面對自身遭受侵害的情況下,可以正當維護自身的利益,能夠受到法律的保護并得到正面的評價;而陳某某的行為造成的后果體現的是被害人的身體健康,尚未觸及生命安全。兩者之間并未失去平衡,維護作為老年人的陳某某的權利不會損害整體的法益。
綜上,根據本案現有證據呈現的情況,陳某某在躲避后再次開門回應謾罵,并不影響其防衛意思的認定;陳某某采用玻璃杯進行防衛造成對方重傷,也并未超過防衛的必要限度,故本案陳某某構成特殊防衛,其因對正在進行的嚴重危及其個人人身安全的故意毆打行為,采取防衛行為,最終造成了侵害人的重傷,不屬于防衛過當,不承擔刑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