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玲 耿宇萌
關鍵詞協議離婚 不動產分割 執行異議之訴 夫妻財產契約
(一)案例1:王某某訴慶云公司執行異議之訴案
王某某與邵某某于2012年4月23日協議離婚并辦理離婚登記,雙方在離婚協議中約定兩套房產歸屬王某某所有,但房屋未辦理產權變更,產權登記仍為一套由邵某某一人所有、一套王某某與邵某某共有。2014年4月,在慶云公司訴孟某某、邵某某等五被告一案中,邵某某因為孟某某提供擔保而被判決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后騰飛公司申請強制執行上述兩套房產,王某某遂向法院提起執行異議之訴。
審理中,法院認為:因案涉房產均為婚后所取得,故雖有一房屋產權登記僅有邵某一人名字,兩房亦均屬夫妻共同財產;離婚協議中關于分割房產約定為二人真實意思表示;未辦理房產過戶登記不影響王、邵二人關于房屋產權的約定已經生效。根據《物權法》第十六條與第十七條的規定,可見不動產登記簿雖在物權歸屬上具有極高證明力,其證明力亦非絕對的證明力;《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物權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一)》第二條佐證了這一觀點;故本案中王某某應當是案涉房產的實際權利人。法院還認為,物權公示原則之下,未經登記的物權變動所無法對抗的是第三人的物權而非債權,而邵某某所涉案件中,系因為他人提供債務擔保而被申請強制執行,而非基于不動產登記進行交易,因此騰飛公司所享有的債權不能對抗王某某基于離婚協議所享有的物權。
(二)案例2:劉某某訴周某某等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案
劉某某與鄭某原先系夫妻關系。2005年4月18日二人登記結婚,同年10月30日二人購買一套房產登記在鄭某名下;同年12月14日,以鄭某名義簽訂了《個人住房借款合同》并辦理10年期貸款。后二人于2012年12月18日協議離婚并辦理離婚登記,約定案涉房屋為劉某某所有、剩余貸款由劉某某承擔。其后該房屋始終未過戶至劉某某名下。2017年3月20日,因鄭某在與周某某等本案其余四被告之間發生的民間借貸案件中承擔擔保責任,經周某某申請,一審法院作出執行裁定查封該鄭某名下房屋。其后劉某某認為房屋應屬自己所有,因而提起執行異議之訴。
審理過程中,一審法院認為:離婚協議中的房屋處分行為需經變更登記方可發生效力,因本案房屋未經產權登記,故不發生物權變動的法律效果,亦不能對抗第三人,故駁回劉某某訴請。
二審法院認為:根據物權法第九條的規定,共有人對于共有財產歸屬的約定并不必然導致不動產所有權的變動,因此法院對于劉某某請求確認自身對該房屋所有權的訴請不予支持;經法院查明,涉案房屋未過戶至劉某某名下系事出有因,其先房屋貸款尚未還清時無法辦理房屋變更登記,其后房屋貸款還清時涉案房屋已被法院查封,劉某某對此并無主觀過錯;離婚協議中雙方對于房屋的約定使劉某某與鄭某之間產生債的關系,劉某某因此享有債權請求權,且該債的權利具有以下幾個特點:首先,協議離婚行為發生于2012年,早于借貸關系、擔保關系成立時間,因此可以合理排除劉某某與鄭某合謀惡意逃避債務的主觀故意;其次,從內容上看,周某某對于鄭某的保證債權可以依托鄭某的全部財產實現,而劉某某所享有的請求權指向性更加明確;再次,劉、鄭雙方在離婚協議關于財產分割中的約定符合法律規定、社會風俗習慣;最后,離婚協議中夫妻雙方對于財產的分割的約定,在經過一段時間后,已在各方面形成比較穩定的社會關系,不宜輕易打破。因此,二審法院認為劉某某對案涉房屋所享有的民事權利足以阻卻執行。
(三)案例3:付某某訴呂某某、劉某某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案。
付某某與劉某某于1987年登記結婚,婚后購買了兩套房屋,一套登記在劉某某名下,一套登記為二人共有。2007年付、劉二人協議離婚并辦理了離婚登記,在離婚協議中,二人約定上述兩套房屋歸屬付某某所有。2012年,劉某某與呂某某因股權轉讓產生糾紛,引發訴訟。法院判決劉某某對2000萬元投資款及利息承擔相應連帶責任。后呂某某申請執行,上述兩套房屋被查封,付某某遂提出執行異議。
對此,法院認為:兩套房產系付、劉二人婚姻存續期間所買,均應屬夫妻共同財產;處分房產的行為系雙方真實意思表示,根據物權法第九條,對房屋產權歸屬的約定未經登記不發生物權變動、不得對抗第三人,因此駁回付某某之申請。
針對協議離婚中的不動產分割,通過查閱上述執行異議之訴的判例,可以發現對于類似問題上述三家審理法院的觀點均不盡相同,在有些觀點上各法院甚至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自相矛盾。如,在案例1中,審理法院認為夫妻雙方對于房屋產權歸屬的約定具有足以引起物權變動的效力;而在案例2、3中,一審法院都否定了這一觀點,認為關于不動產的處分行為不能引起物權變動。又比如在案例2中,二審法院認為雖然劉、鄭二人關于房屋歸屬的約定因欠缺變更登記而無法引起物權變動,但劉某某因雙方約定而獲得了債權請求權,足以阻卻執行。
筆者認為:夫妻雙方對于不動產權屬的分割行為應當被認為是一種因雙方合意而產生、充分表現出雙方當事人意思自治的法律行為,相關不動產的物權變動也是基于此法律行為產生。
那么如果采取通說,將物權變動以是否基于法律行為的標準進行區分,分為基于法律行為的物權變動與非基于法律行為的物權變動兩類,則離婚不動產分割這類基于法律行為的不動產物權變動就需要以登記為生效要件,不登記則不發生物權變動效力(《物權法》第六條、第九條)。
但婚姻家事的特殊性又決定在實踐中夫妻雙方進行離婚不動產權屬分割的行為往往是一種身份法律關系變動行為的從行為,這種從行為依賴于主行為的存在而存在。因而在通說觀點之外,有觀點認為離婚財產契約不應當以通說所采取的變更不動產權屬登記為物權變動生效條件,而應當以身份法律行為作為物權變動條件,變更登記本身并不能不發生物權變動效力,僅為一種公示手段,轉讓物權對抗效力。
關于離婚協議中的不動產分割約定能否對抗執行,筆者認為,在上述類似案例中,是討論對于夫妻外的第三方債權人而言,協議離婚中不動產分割約定效力與不動產權屬登記簿推定力的孰高孰低。案例1中,法院在判決書中闡明了“不動產權屬登記簿的效力不是絕對的”這一觀點。據此可以得到一種有效的思路,即先推定不動產登記簿上的登記的權利人為真實權利人,再考察提起執行異議之訴的原配偶一方所提供的證據能否證明不動產登記簿確實存在錯誤。如果能夠證明登記簿確有錯誤,則執行異議之訴的原告享有足以對抗執行的民事權利。
在此列舉一些筆者認為實務中可考量的因素。
其一,考量離婚時間與債務形成時間。如果離婚財產分割行為發生在執行依據的債務形成之前,并且可以合理排除夫妻雙方合謀通過離婚方式逃避債務的可能性,則為保護申請執行異議當事人的正當權利,可以認為債務人原配偶所享有的債權優先于申請執行的債權人所享有的債權。
其二,考量申請執行異議當事人對于未辦理不動產變更登記是否存在過錯。法諺云,“法律不保護躺在權利上睡覺的人”,不論協議離婚中不動產分割約定所創設的是何種性質的民事權利,筆者認為,本著敦促當事人在結束婚姻關系后盡快穩定自身社會關系、采取合理有效手段保護自身權利、同時保護第三人的交易信賴的原則,不應當認為未經公示的離婚協議中財產分割約定具有物權變動效力。但為兼顧保護對未辦理不動產權屬變更登記確無過錯的當事人,建議法院在審理中將當事人對于不動產未辦理變更登記是否存在過錯納入考慮范圍。如果未辦理不動產變更登記系因不動產存在按揭、抵押等不可歸責于當事人的原因,當事人無過錯,則為保護其正當權益,可認為其所具有的民事權利優先于普通金錢債權。《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執行異議及執行異議之訴案件審理指南(二)》對類似情形存在相應規定。
離婚協議中不動產分割約定能否對抗執行這一問題,需要對于個案情況的細致考量。具體而言,建議綜合考慮離婚時間、離婚意圖真實性、債權形成時間、未變更不動產權屬登記原因、當事人是否存在過錯等多個方面的情況,才能對個案作出最佳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