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陽
全球化語境下的中國形象是一種表意符號,展現了中華民族的精神和品格。紀錄片是影像傳播的一種表意文本,承載著對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形象的建構。在展現自我和他者的歷史傳統、文化景觀、核心價值方面,紀錄片已然成為最優表達方式之一。但部分由西方獨立制作的中國題材紀錄片存在著不可忽視的主觀異樣表達,如敘事的偏見、公正的缺席、意識形態的固化等,導致了呈現中國形象出現偏差。
手勢、語言、文字等是各個時代的代表性文本。馬丁·海德格爾說過:“每個時代的文本都是存在的一種顯現。”在視聽文本中,紀錄片與現實存在的距離是最近的,紀錄片既是觀照過去的歷史之鏡,也是展現當下的時代之歌,文本中所蘊含的歷史脈絡、社會景觀和文化內涵,最能反映社會的獨特性。“紀錄片因其紀實性和過程性的影像記錄品格,更易于建構一個具有真實感的文本結構。”[1]具有真實感的文本結構通過跨文化傳播,形成意識形態層面的交流,通過有張力的影像修辭,達成積極的“同一”。
有“同一”就無法回避“對立”,西方獨立制作的紀錄片在傳播層面存在不少偏差化的問題。偏差化又可以進一步分解為誤讀化和定型化。誤讀化,即一些已然定性的歷史文化觀點卻在紀錄片呈現上與真實內容背道而馳,常常表現為制作團隊故意或被動地曲解或誤解。定型化即刻板印象,常常特指人們對于事物按照某些指標形成的固定印象,是一組先入為主的觀念。伴隨著中國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中國開始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國際事務中,中國的國家形象在國際社會變得越發清晰、明朗,但西方仍以東方學和后殖民主義的視角來關注中國,以西方文化為中心來解讀中國,因而在其話語體系和權力體系中,中國形象的呈現難免出現扭曲和變形。
形象呈現偏差化的問題主要出現在國外媒介獨立制作的作品中,通過對中國題材紀錄片內容進行梳理,偏差化現狀集中在選題取向、解說詞文本和畫面修辭上。選題取向上偏向于選擇傳統文化類和宏觀經濟類,文化類主題一方面展示了中國悠久的文化,一方面也放大了文明進程中的消極因子。經濟類主題關注點放在中國的資源消耗大、勞動力需求大和海外建設工程多等方面,該類別紀錄片往往呈現的中國形象具有割裂和二元對立的特點,從而放大了沖突性。解說詞文本上宏觀表述的形容詞和轉折性副詞出現率很高,通過這些解說詞的趨向急轉進入負面性的傳播引導。畫面修辭上東方主義色彩的視覺符號比比皆是,偏好使用搖晃鏡頭,向受眾傳遞出不安穩、浮躁、冒進的主觀感受,此外為表達中國人口的龐大和社會問題的增多,“大量使用蒙太奇來處理空鏡頭,將多個沒有實際意義的空鏡頭進行疊加、拼接、串聯”。[2]
在正面主題和正面影像傳播中刻意突出不為人知的細節,將一些微不足道的影響和作用刻意夸大渲染甚至負面化,將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念與某些渲染的細節牽強附會在一起。日本NHK制作的中國崛起系列紀錄片,其中《巨龍馳騁非洲》一集中記錄了中資企業和工作人員克服重重困難,解決了西方國家在非洲不愿解決或者解決不了的問題。該集看似以“互聯互通、合作共享”為主題來傳達中國政府和人民所踐行的命運共同體意識,卻在文字傳遞中以“舉世罕見的獨家壟斷工程”替代“跨國友好惠民工程”這樣的字眼,將西方慣常的價值觀念強加于影像傳播中來造成非中國受眾的警戒心理甚至排華心理。
紀錄片制作方和傳播媒介故意傳播一些事實或者刻意隱瞞一些事實,以誤導受眾,達到自身預設的傳播目的,選擇性傳播某些事實盡管局部“真實”“客觀”,但它卻潛藏著不全面的問題,如果受眾僅僅依據片面化的內容進行是非判斷,極有可能導致評估的不公正。近些年,BBC獨立制作的紀錄片偏重聚焦中國貧富差距、環境污染、看病難等方面的問題,著重突出社會矛盾,片中采用了許多較為極端的案例來反映這些社會問題,而對于中國科技的飛速發展閉口不談。
無論是新聞還是舊聞,都具有持續傳播的價值。但舊聞因為時效性的問題超越了簡單的信息傳播功能,更多的具有了隱喻的功能。因時間流逝和信息的更替一些輿情熱點會逐漸褪去熱度,當遇到特殊時間節點或高相關性事件節點時,沉寂的舊聞會被紀錄片制作者再度啟用,這一背景下的舊聞翻炒式傳播并非“朝花夕拾”,而是一種將某些細節“翻故事”來進行影像嫁接的傳播。西方媒體在制作汶川地震十周年紀錄片時,刻意選擇房屋質量討論和遇難學生家長游行的舊影像資料,民族悲痛情結下一些別有用心的片面影像會增加輿情烈度,帶來風波,加深誤讀。
“文化身份研究中的‘他者’邏輯,意在說明西方在塑造自我文化身份的同時總是要樹立一個‘他者’形象,這個‘他者’就是對東方邊緣化的產物。”[3]“他者”的形成誕生于二元對立的關系之中,且雙方或多或少存在著政治、經濟、文化上的不平等,受制于歷史和現實的原因而被邊緣化、下屬化,導致自我話語權的遺失。觀察自我在“他者”眼中的形象,研究“他者”如何看待自我,有助于審視“他者”視域下的形象構建。
“他者”對“我”的想象,揭示了“他者”的存在對于“我”的結構性功能。西方憑借經濟、政治、文化、軍事等優勢掌控話語權,媒介規范上秉持雙重標準,即對內奉行社會責任理論,對外強調自由主義理論。雙標背景下中國形象時常在“他者的凝視”中淪為“沉默的自我”,雖然在紀錄片里西方媒介對中國形象會有理性的認知和表達,但非理性的異樣表達常常隱匿其中,他們在尋找他者與自我的差別中來進行自我體認,并通過紀錄片修辭將其塑造得更加自然。西方對中國的刻板印象經由媒體傳播形成一種定型化的偏見,因此在描述中國形象時呈現出了偏差化的話語霸權。舊思想、舊傳統、悲劇式、迷信、封建、神話、傳說等字眼時常出現在中國傳統文化主題的西方紀錄片中,貶義和中性傾向的詞語占十之八九,中國被塑造成崇尚傳統、因循守舊、不知變革的迂腐形象。天壇祭天和祠堂祭祖鏡頭頗受西方媒介偏愛,身著傳統服飾進行三跪九拜的傳統儀式,將“無知與迷信”附著于中國形象之上。
紀錄片制作理念上以注重美學價值為出發點,以文化觀念、價值取向、意識形態的體現為落腳點。西方媒介創作紀錄片偏重遵循“打造自然的錘子”理念,縱觀西方在該理論指導下的紀錄片,從影片架構到內容呈現都表現出精湛的專業化水準。但得益于該理論的包裹,紀錄片的某些不正當的政治目的和利益訴求在技術層面得以延伸。雖有“原生態”的影像,但打著“創造性處理”的旗號,對現實和歷史事件進行的扮演具有戲劇的內核特征,進行著“搬演”的偏差化重構。美國紀錄片《釣魚島真相》直面中日釣魚島爭端,雖然該片以第三方視角展開了對日本侵華史的介紹,梳理了釣魚島領土問題的由來,但影片中某些細節“搬演”仍然存在誤讀、丑化之嫌。例如鄭和下西洋與各國交換禮物的幾組鏡頭里呈現的卻是梳著辮子的中國人形象,在長期的影像傳播中辮子頭作為奴化、蒙昧、笨拙的代名詞已被固化。同樣,歐洲的一些涉及中國歷史的紀錄片,“傅滿洲系列”的“搬演”形象也是時常出現。
在西方長期負面報道浸潤下的“中國環境”并非現實,而是存在或多或少偏差的,通過加工、摘擇、結構化后創造的新環境。借助傳播媒介“扭曲環境”的負面影響,傳播者將“變體形式”的信息傳遞給受眾,而這一“扭曲環境”在形成和維護刻板成見方面擁有強大的影響力,具有“強化”和“結晶”效果。通過對近些年來的英美兩國主流媒體獨立制作的“中國崛起”題材紀錄片敘事策略和影片內容進行梳理,不難發現這些紀錄片普遍以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為明線主題,但在展示中國的高速經濟發展、大規模與快速度的城市建設上采用了較為夸張的方式,并通過視聽語言和對比視角強化了中國發展過程大大超越了必要程度的暗線主題。表面上以經濟發展為出發點,實際上將注意力投射到中國的國家治理體系和意識形態上。例如,將具有顯著東方主義色彩的獅子、龍、天安門、長城、軍隊等視覺符號進行聲畫搭配,并不斷增大同期聲音量,對西方受眾造成壓迫感。這種通過技術對聲畫修辭層面的刻意安排,將意識形態目的潛藏在富有審美功能的視聽符號系統內,以視覺娛樂的形式傳遞給受眾,產生了持續而潛移默化的影響效果,有意識地固化西方受眾“神秘、強權、壓抑”的中國現實觀。通過此種方式,“國外紀錄片的敘事得以將中國崛起這一意象‘安全’地控制在西方主流價值觀所能‘操縱’的范圍內,實現既放大‘中國威脅’,又強化西方主流意識形態合理性的雙重效果。”[4]
超越“他者想象”,既要正視他者主觀表達的框架,又要有的放矢地表達自我立場,重構“自我”框架,積極參與表達的競爭。
一方面,央視紀錄片頻道和一些視頻網站紀錄片頻道具有傳播渠道上的優勢。另一方面,主要是與外國媒體和機構合作,在本土傳播力尚未完全開發的背景下,依托合作提升國際市場正面表達的紀錄片產品數量,以此稀釋國際市場上的負面產品數量。一種方式是通過與國外知名機構合作拍攝等國際化的表述方式,進而打通播出渠道。中外合作方共議選題、共同拍攝、共享素材、共商剪輯,中方擁有中國市場版權,海外合作方擁有海外市場版權。通過這種方式,不僅以全新的視野、突破性的視覺效果、獨特的敘事風格實現了創新創優和打造精品,還獲得了紀錄片國際化制作經驗,儲備了紀錄片人才,提升了紀錄片針對性包裝技巧,為紀錄片“內容兩端化”傳播發展助力。另一種方式是與國外機構合作,將已經完成的影片改編成國際版,進行傳播。對于這種改編后向外傳播的做法,業界稱之為“借船出海”,有人認為在這種過程中,紀錄片的文化品格受到了損害,“核心價值觀與傳播話語權”已經在改編中淪落。事實上,這種做法背后的重要因素是中國并不擁有廣闊的國際傳播渠道,這些渠道早已經被一些國際傳媒機構占據,要改變這種借助改編對外傳播的現狀,出路是壯大中國的紀錄片市場,學會國際化的表述方式,努力通過兼并、擴張等辦法拓展海外傳播的渠道。
喬舒亞·庫珀·雷默曾提出“淡色中國”觀,中國需要一種“淡色”的傳播框架,將看似不相容的事物和諧地結合在一起。這一框架的建構應關注敘事、制作、傳播三大層面。
敘事上,以民族化表達為主,兼容并包不回避負面,延伸國際視野。民族化的敘事更具特色性,對于展現各種各樣的群像更具表達力和說服力。紀錄片的價值在于它的思想性和問題意識所帶來的受眾共鳴和國際化探討。在敘事中,少些主觀意見,多些域外人士對于中國的切身感悟和親身體驗及身處“他者”環境中的文化移情。以“換個說法”的方式適當地自報社會問題和突發事件,再輔之以均衡、動態、多維視角的解說或評論,兼顧傳受雙方的文化差異。
制作上,將系統化和生態化的考量注入內容選擇、素材積累、技術引進、渠道分發等環節。“爆款紀錄片”讓我們看到找準選題策劃和定位目標受眾的重要性,剖析大數據技術和區塊鏈技術的引入的成功案例,可見媒介產品“一切皆可量化”,強化與第三方合作挖掘數據、掌握數據,進而解讀數據,找出關聯性,通過技術先行找到目標受眾和熱點話題。拍攝上,運用西方最新技術,將兩級畫面拓展,實現第三極畫面的構成,使得影片畫面更新奇;大量采用一鏡到底技術,一個鏡頭呈現同一對象的多方面現象,實現傳播的經濟性;技術助力鮮活的人文與靜態的景物的有機化協調。總的來說,市場流通背景下,搭載技術的指引,實現了一箭三雕——優質內容,廣譜受眾,實力廣告商。
傳播上,優質產品尤其是現象級產品的誕生離不開一體式傳播鏈的搭建。電視頻道作為主陣地,通過“強關系”媒介和“弱關系”平臺進行紀錄片推廣內容的表達傳播,再加上互聯網思維表達,為紀錄片傳播“跑贏最后一公里”助力。
紀錄片既是影像傳播的一種表達工具和傳播手段,也是一種意義的表達符號,通過創作主體的修辭形成表達訴求的符號,再通過傳播主體將紀錄片影像話語置于時代語境中去進一步生發價值。
面對“西強東弱”的生產傳播格局我們在積極破冰,但西方社會扮演著主要的媒介話題生產者和傳播控制者的角色。受制于西方媒介“他者想象”的偏見,中國形象在“他塑”中出現了林林總總的偏差化傳播方式。在紀錄片偏差化傳播的影響下,加固了西方刻板成見系統。如何糾正呈現形象時出現的偏差化,如何解放被擬態環境和刻板成見困住的受眾,如何在東西方話語空間中借助紀錄片進行跨文化的平等對話,如何實現和諧共生的價值認同,這些對于重構“他塑”筆下的中國形象,構建符合我國國家利益的真實、全面、立體的影像傳播體系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
注釋:
[1]李智.全球化語境下電視的修辭與傳播[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3:201.
[2]徐一超.淺析BBC 拍攝中國題材紀錄片中的中國形象——以The Chinese Are Coming為例[J].新聞研究導刊,2018(8):127.
[3]劉婷.新世紀中國電視文化身份建構的“他者”邏輯與路徑選擇[J].關東學刊,2016(3):124.
[4]常江,王曉培.龍的翅膀與爪牙:西方主流電視紀錄片對“中國崛起”的形象建構[J].現代傳播,2015(4):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