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的存在狀況表現為一種精神狀況,需要教育環境的滋養,其中,教師和學生的狀態決定了教育活動的實踐品質。面對當今大學教育中師生之間關系疏離等現象,從雅斯貝爾斯的觀點出發,認為應將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作為大學培養“整全人”的邏輯起點,大學師生求真生活的必要之維,基于此,提出大學共同體生成的可能之徑。
關鍵詞:理解; 精神交往; 雅斯貝爾斯
“人是精神,人之為人的狀況乃是一種精神狀況。”[1]這種精神狀況需要教育環境的滋養。教育環境中教師和學生的狀態決定了教育活動的實踐品質。教育文化功能和教養功能的實現需要師生在平等相待中塑造價值觀。近年來,中國高等教育實現了跨越式發展,為中國經濟社會發展起到了人才和智力的支撐作用。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師生之間關系卻變得疏離和淡漠,大學生因師生關系不和而自殺輕生的現象頻頻發生,大學精神日漸衰落。大學生在系統性知識之外,如何獲得生存性知識?大學師生如何獲得一種共通感?雅斯貝爾斯作為一位哲學家,把“生存交往”和“愛的理解”置于他的思維的核心。[2]他立足大學教育和人的境況思考過教育的根本問題。本文基于雅斯貝爾斯的觀點,提出應將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作為大學培養“整全人”的邏輯起點,大學師生求真生活的必要之維度,大學共同體生成的可能之徑。
一、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大學培養“整全人”的邏輯起點
師生關系是大學教育中的核心關系。有學者就研究生是否應為導師“打工”的問題進行過討論,審思當前學生與教師之間的關系,如果師生共同參與的科研活動呈現出一種單純的雇傭關系,那么追求真理的路徑就會被沒有愛的理解的服從所約束,被沒精神交往的物質所綁架。當師生關系演化為一種目的—手段關系時,學生和教師原初求知和探索的精神和動力將消弭,學生的靈魂將變得空虛而迷茫,真正科研精神和價值將成為虛妄,大學師生的深度科研合作、學術討論,科研態度的養成,以身作則的榜樣,學術的責任感也將是空談。
師生間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是大學培養“整全人”的邏輯起點和追求真理的必要路徑。人總是在社會關系中存在的,師生關系構成個人自我認識的重要維度,大學生需要在師生教育關系中型塑價值觀和人生觀。“理解”一詞是雅斯貝爾斯精神科學心理學的核心概念,他在理解心理學的研究中用現象學的視角探析了人類心靈的界限。“精神交往”是雅斯貝爾斯生存哲學的題中之義。雅斯貝爾斯在其教育學名著《什么是教育》的開篇即提及,面對具有可塑性和發展可能性的青年學生,“愛的理解是師生雙方價值升華的一個因素”[3]。在教育中,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統一于精神契合和文化傳遞與創新的活動中。在雅斯貝爾斯精神交往的教育方式中,“人將自身與他人的命運相連,處于一種身心敞放、相互完全平等的關系中”[4]。據此,師生在理解與交往中認識自己和世界,覺知存在的意義。
(一)愛的理解:打開師生心靈的界限
1919年《世界觀心理學》一書出版,雅斯貝爾斯開始用現象學方法對人類心靈理解劃定界限,他相信對生命的整體性把握中存在一種不同類型的邏輯可以使人們有可能實現自由交往,在這種邏輯下,他人不再是自身的對立面,對象融入自身的生命序列,建構生存性的格式塔。“提出‘解釋是客觀地尋求自然科學式的外在因果性,而‘理解是理解者通過體驗、感受與認識對象的移情。”[5]雅斯貝爾斯在繼承狄爾泰“我們說明自然,我們理解精神”論斷的同時強調理解和說明并重,認為“理解并非對某一心靈結構關系的體驗,而是對以‘明證性標準為基礎的陌生心靈的同感和重新體驗”[6]。雅斯貝爾斯根據對事物發展的因果性認識,認為以“外在的因果性”達成的認識都是一種解釋、說明。反之,如果以“內在的因果性”為基礎的認識則是一種理解,通過理解人們可以領悟人類歷史實質,認識人類廣闊的潛能。
理解的普遍性與歷史性,要求人們基于生活和體驗從本原上觀察現實,在思維中運用方法,通過內在行為把握“本真”的境況。“理解能力是一個人最終引導自身的方式。”[7]在雅斯貝爾斯看來,他人成為自身的程度就是我們成為自身的程度,他人自由的程度也就是我們自由的程度。理解是向本源性自我存在潛能的一個飛躍過程。[8]一方面,理解是一個打通體驗與認識精神的過程,是一種領會文化事件中包含的精神活動意義、把握精神和文化特殊性的方式,是教育實踐的基礎。[9]另一方面,大學師生愛的理解是大學教育中師生意義把握和精神變革的構成。
教育中的理解是一種體驗性思維活動。雅斯貝爾斯強調,教育是師生主體間的靈肉交流活動,教師在教學中不能以自我為中心而忽視學生的學習和生存狀況。大學是師生精神活動的殿堂,他者就是自我的“鏡像”,通過對他者的關照可以從他者的境況中找尋自身的存在樣態。大學師生要理解自己發展的能動力量,需要反身性地將對象個性化,大學教育就是要讓置身其中的師生了解時代際遇,理解自己與他人的共在,在一種自我認知的過程中實現自我超越。雅斯貝爾斯的這一思想對我們進行生存性的大學教育格式塔建構,將交往對象融入生命構序的場境和大學精神生活具有極大的啟示價值。通過領悟生命內涵達到靈魂覺醒的理解與交往貫穿于雅斯貝爾斯對大學教育思考之中。[10]
(二)精神交往:通向追求真理的道路
雅斯貝爾斯曾反復強調:“因為這里有效的是兩項原則,將我們連接起來的,是真理。另外就是,真理起源于交往。人在世上遇到的他人,是人可以充滿理解與信任地聯絡的唯一現實性。”[11]大學是追求高深學問的場域,而精神交往是沖破原初自我存在達到人之為人的必要途徑,是真理產生的必要條件。
雅斯貝爾斯把交往分兩類:科學、社會學與心理學中人與客觀對象或者人之間以知識的形式存在和呈現的非生存交往;哲學中展開的人與人主體之間圍繞精神和理念層面進行的生存交往。二者互相作用,前者是基礎,后者是目的。[12]大學精神交往是以人為對象的生存交往。這種精神交往并不是完全失去自我,尋求與他人的“共性”,而是一種基于愛的理解的教育生成過程。雅斯貝爾斯強調,大學中的精神交往至少包括兩個層次:學科層次和個人層次。[13]
1.學科層次的交往
大學是一個學科集合的智庫和無限追尋知識統一性的神廟。大學學術的勃發仰賴于師生對知識整體性和學科系統性的正視,精神交往可以帶來基于共同洞見的合作并衍生思想流派。真理的探知與顯現和生命的成長與成熟仰賴于師生在學術研究和教學中的精神交往。
一方面,不同學科的交往表現在科學與哲學上。學科是一套有序的知識體系,學科的日漸分化影響了對知識整體的把握,所以雅斯貝爾斯強調學科間的交往。大學里各種科學匯集,人們通過科學的方法來證明哲學世界觀,獲得整全的認識。[14]大學教育必須是在“專”與“博”的知識中尋求一個平衡支點,將學術需要與知識整體相連。這就要求教師和學生對于科學觀念與整體性知識的綜合把握,而充實大學整體性的重任理所當然地落在了為所有知識門類提供價值依據的“哲學”肩頭。因而,科學與哲學教師和學生之間的精神交往變得必要且重要。
另一方面,不同學科之間交往還表現在人文學科和自然科學之間。自然科學關涉和自然相關的知識內容,具有實用的職業性和技術性特點,強調經驗性內容,而人文學科關涉與人相關的知識,具有理論的概念性和思維性特征,強調理智的內容。二者并非對立關系而是互補關系,自然科學固然是經驗性的,但是更多地是人的精神、意志投入的結果,而不是簡單的材料堆積,自然科學在假設階段是高度理論化的,所以自然科學無疑要有理智的參與,因而是自由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15]而人文學科的理智也需要在自然科學的實踐經驗中得以論證和豐富,在自然科學的邏輯中得以充實和構建。自然科學通過理性發展人的反思能力,人文學科通過感性提升人的審美能力。復雜社會問題的明確、解釋和解決日益需要學科之間的交叉與合作,只有各學科大學師生真正意義的精神交往才是有價值的追求真理之道。這也是大學通識教育的意旨所在。
2.個人層次的交往
精神交往與日常生活交往之間存在質的差異。大學教育中的精神交往不是短暫的、瞬間的、輕松的生活交往,而是持續的、長久的、內容深刻的基于思考的“疲憊”的交往。在雅斯貝爾斯眼中,大學里的交往可通過友誼、青年團體、愛情與婚姻等形式進行。[16]如果各個交往的小團體能夠相互聯系,那么大學的生命力也就激活了。大學里師生承載精神交往的方式是蘇格拉底式教學。在這種教學中,教師通過傳授給學生前沿的、符合境況的思想來引出和喚醒他們內在的自我意識。在自由平等的氛圍中,對于一個問題進行問難、反思、討論、定義,人們基于經驗的“現象世界”的偏狹認識一一被揭露出來,有限自我得以超越,真理得以顯現,人們得以回歸完善的理性自我。大學師生之間的富有生命的交往是大學興盛的養料。
交往的內容包括知識內容、生命內涵、意志行為等文化遺產,全部導向人的靈魂覺醒,這些需要教授在自己徹底深入思考后通過演講等形式激發學生去把握和深思。對話、討論、書信來往是大學師生精神交往的重要方式。解蔽是對話的目的,通過走進靈魂深處的對話激蕩人們審思自我和世界,引導人們“回頭”、“頓悟”,達到靈魂的轉向。交往是通過討論維持的,這種討論開始于自身的觀念受到質疑時,它不是局限于邏輯形式的澄清,而是為了共識的顯現。書信是通過文字傳達自己的見解,通過跨越距離的交往帶給彼此心靈的激蕩。雅斯貝爾斯與他的學生漢娜·阿倫特亦師亦友的交往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他們在最黑暗的時代,點燃了靈魂的光亮。
愛的理解是一種內在體驗,是一種探知的方法,歸根到底是具有主觀性的,而精神交往是在一個共同體中指向客觀的、普遍的真理。理解不同于交往,但是,理解卻融于交往并通過交往而顯現。如果說理解關涉“靈魂的轉向”和認識自身的過程,那么交往就需要人們帶著理解“重回洞穴”的自覺與勇氣。事實上,從寬泛的意義來講,沒有無理解的交往,也沒有無交往的理解。理解與交往共在,追求“整全人”與追求真理也共在。作為一種認識方式,愛的理解是精神交往的手段,作為海德格爾所謂“在之中”的領會它是精神交往的目的。
二、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大學師生求真生活的必要之維
愛的理解和精神交往是大學精神生活的必要之維。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作為一種存在樣態,是人類求知過程的必然選擇;作為一種認識方式,是科學思維方式獲得的主要路徑;作為一種實踐活動,是師生生命躍升的必要品質。雅斯貝爾斯認為,交往具有形成認同和人性的作用;交往作為一種對人來說何為“真”的資源是繼續交往和生存交往對話可能性的需要。[17]
(一)作為人類求知沖力滿足的必然選擇
人類具有求知本性,求知的過程離不開人與人之間的愛的理解和精神交往。黑格爾提出人類有一種求知“沖力”。他認為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不會滿足于冷靜或空疏,而是表現為一種饑渴地追求真理和真理之知識的沖力,人們迫切要求這種求真和求知沖力的滿足。[18]雅斯貝爾斯所說的交往是在信息流通的基礎上形成的“有意識成為理解的共同體”[19]。他懷著一種“相信交流的信仰”把交往置于生存的高度,認為只有在與別人的交往中才存在著,進而在這種作為個體而存在的自我之間的相互作用中探明真理。
人們具有無限溝通的意愿,以意向性為基礎的理解與交往是可能的。人們的內心活動在共同的環境下具有某種相似性與規則性,因而具有可領會性。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是與思考聯系在一起的一個體驗和認識精神的過程,它天然與理智的頓悟相關。作為精神活動,理解可以在人們的普遍交往中得以呈現。理解與交往的過程即旨向懷疑精神和自主意識的認識自己的過程。
理解和交往預設了一個人理智上的成熟,人們需要理解他者,需要與人交往,同時希望他者理解自己,與自己交往。理解和交往的過程是人生而存在著的一種“反應性的理性”,它融創造性的想象力和整體性的拓展思維于一體,帶給人蘇格拉底式的“無知”和清晰,這個過程在于人將自己全部精神的因素投入人際間,對自我或他人的價值、意義和精神進行整全把握。[20]
(二)作為科學思維方式獲得的主要路徑
大學教育絕不僅僅是經驗事實的傳授,而是造就“整全人”的方式,是一種精神教養的習得。大學教育的實質不在其知識性,而在其方法性、智識性。研究者的哲思活動體現著大學的內部精神,學者間、師生間樂于傾聽彼此的觀點、事物的起因、渴望互相理解、換位思考哲學問題構成大學的靈魂。[21]大學教學就是研究者帶領學生探求真理、促進科學精神顯現的過程。雅斯貝爾斯非常重視學生習得科學思維方式和嚴謹的科研態度。科學態度包括理性、客觀、專注、嚴謹以及批判精神,它的養成需要積累大量知識素材和信息,分析和研究一切客觀對象,能以明晰堅定的方式追求知識并能夠清晰區分已知和未知。[22]
自然科學教育的價值在于培養學生科研的方法和敏銳的觀察,而在人文科學研究中,哲思活動是與大哲學家進行精神溝通,跨越幾個世紀的人們通過人文科學研究進行精神交流,通過走進人類歷史傳統,領悟人的精神實質,從而獲得一種歷史性的理解。我們能夠理解作者,站在作者的角度理解他們的著作,理解他們生存的時代,最終達到理解自身與世界,拓寬認識的界限。在這個現象學的澄明過程中,只有以不帶成見的批判精神來認識事物才能確保知識的可靠與真實。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是指向世界和自我內在的,尋求對人類歷史的認識是推進自然與人文科學研究的方式,真正有意義的大學教學總會間接考慮到整全的人和世界。從這個意義上講,學校為師生提供前沿性研究的條件來為其提升理解和交往能力是大學教育的重要使命。
(三)作為師生生命躍升的必要品質
大學是師生基于生命意向和學術興趣而組成的學術共同體,是各個學科的統一體。大學里的精神生活是著力達到深遠思維與自由的一種沖動。[23]交往不是沉默的融合,而是愛的斗爭。教育“交往”不是單純“我與你”的師生主客體關系,而是師生主體間共同追求真理的“我們”共在。精神交往就是要幫助人們理解自己與他人、歷史和現實,自由支配自身和追求真理。只有人們之間精神契合的交往才能達到自由的存在,實現自己被贈予自己的生存體驗與價值超越。
在雅斯貝爾斯的教學觀中,哲學教師如果僅僅把看似豐富的哲學知識教給學生,而不增強青年人的理解力,培養他們的創見,那就是對教育制度的誤用。哲學教師需要懷疑、批判和反思,需要盡力在日益深化的交流與對話中勝任自己的角色,這種精神交流是一切真理的先決條件,沒有它就沒有真理。教師演講的效果固然與內容相關,但對學生更重要的影響在于演講過程中教師與學生在情感共鳴和思維共振中呈現出來的共生氣象。大學生具有可塑性,具有發展的可能性,具有與求知求智的人進行無限之交往的訴求,他們渴望接受教師的教育和進行自我教育,他們期待與自己在人格上平等且致力于追求真理、知識和智慧的人進行充滿愛心的交往。[24]他們能意識和體驗到生命中的每一次靈魂躍升和努力超越的愉悅,有找尋原初的自我存在、形成價值定向和達到整全發展的需要。
一種對真理知識追求的沖力和對生命潛在力量喚醒的渴望需要大學師生營造理解與交往的精神生活。一個人的見解可以激發另一個人的想象力,它促成大學里師生的開放共融,給予師生捍衛真理的勇氣,成就師生生命的躍升。
三、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大學共同體生成的可能之徑
愛的理解和精神交往是大學師生的價值訴求,因為大學師生需要自我領會,也需要領會世界。“世界的未來依賴于這樣的教師和學習者——他們愿意向我們周圍的世界和我們的內心世界敞開心扉。”[25]為此,基于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的求真共同體的生成之徑在于:以關懷與平等為前提,以自由與真誠為條件,以尊重與權威為保障,這對大學精神的回歸與超越具有時代價值。
(一)以關懷與平等為前提
教育的原初動力是憂思與關懷,它給予教育內在的精神力量和可靠基礎,惟有融入關懷的教育才是本真的教育存在。正是關懷把人與他人聯系起來,將師生置于生命存在的體驗中,構成知識與理性的基石。教育愛的實質是師生交往中產生的、指向受教育者的一種集關懷性與建設性的深刻情感。教師只有敞開心扉與學生相互切磋,以良知和敏感探尋教育的規律,關照學生內心生活的真實、完整與豐富,才算是邁出真正愛的交流的重要一步。
教育活動關注的是如何最大可能地調動和實現人的潛力,如何最大可能地生成人的理智和靈性。[26]在通往真理的道路上,只有平等地進行對話,勇于面對詰難,才有助于真理的明晰。在相互平等的人格下,大學里的研究者才可以敞開心扉,虔敬地面對知識和智慧,全身心投入對話中。在現實的大學師生交往中,教師常常因為沒有區分師生之間學識上的不平等和人格上的平等,而對學生進行不平等對待。師生愛的理解和精神交往的前提是教師要體察學生的處境和精神,否則,所謂的“交往”就會變成“耳提面命”。
大學是師生愛的理解和精神交往的場域。大學不在大樓之高,而在于其精神生活的豐富,在于教師和學生的求真意志,大學生的發展不在知識技能的記誦和操作,而在勇于認識自我,明晰生存境況,成長為“整全人”。當今大學教育改革需要將人際交往作為重要的突破口,將研究者之間、師生之間的心智交往作為大學精神的承載方式,打破一切阻礙深入理解和自由交往的框架,站在關懷與平等的角度關照每一個鮮活的生命。
(二)以自由與真誠為條件
大學產生于生命精神力量的躍升之中,學術自由是其發展的經驗傳統和本然屬性。雅斯貝爾斯在其生存的時代就已然看到大學教育制度容易被權欲熏心的人利用,理想的精神交往容易淪為勢不兩立的人身攻擊。他認為,只有制度才能保障學者的學術生命和學術自由,保障大學教學與科研活動以及學術共同體的真實存在。因而,自由交往需要理性精神的庇佑和自由制度的保障。為此,他提出大學外部改造和內在思維方式轉變兩方面的改革任務。[27]改革的核心是通過自由交往理念進行內部思維方式的轉變,從而維護大學學術自由的特點。只有在自由開放的心靈和自由開放的心態中進行交往,大學的知性生活才能形成。只有在自由與真誠的條件下,師生對真理無限虔敬、對世界真切關懷的學術態度才能形成,只有保證求真共同體獨立的人格、精神和學術自由,大學才能煥發出應有的活力。
大學教師不僅是科學知識的研究者和傳播者,而且是學生靈魂的引導者和喚醒者。大學生不僅是知識學習者,而且是潛在研究者。學生流暢思考的體驗、對生命內涵的領悟以及正視失敗的勇氣需要師生之間身心敞放的精神交往。雅斯貝爾斯提倡學生通過參與最新的研究工作而練習增強理解力。最重要的是,科學是人們飽含著“智識的良知”在認識世界,它“源于誠實并且也造就誠實”[28]。真理需要他者的理性批判來明證,需要在與他者的溝通中清晰。在這個過程中,研究者之間不可避免地會有批評和爭執,為此,我們應該把真誠看得高于一切,審慎地以歷史眼光去認識自我與他者,誠實地呈現真實。
雅斯貝爾斯極力主張可以喚醒學生潛在可能性的蘇格拉底對話式教學。蘇格拉底以真、善和理性為信念,在平等的氛圍中,以“無知者”的自明態度面對學習者,喚醒學生的自我意識。在這種教學模式下,教師是靈魂的引導者,學生是求知、求真、求善的人,蘇格拉底的“產婆術”讓人們在對話中對自以為必然的知識產生進退維谷的困惑和懷疑,不再執著于對“已知”的絕對把握,通過靈魂的喚醒,在被質詢中審思,即在被追問的過程中被迫審察自我,認識自己。這是一個“思”的痛苦上升的體驗過程,也是無限接近自由、接近真理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只有教師視學術為生命,以教育家的姿態面對可塑的學生,才能盡可能實現人的潛能,生成人的靈性與可能性,激活學生生存與超越的力量,點化他們求真至善的生命意識,引導他們學會自我教育并實現靈魂的頓悟。
(三)以尊重與權威為保障
當人們只是關心自己的事情,尊重與共識成為客套的社交禮儀時,作為教授們的社團就只是一個經驗世界,而不是一個教學與科研合作的領地。當大學師生圍繞各式各樣的綜合排名而急于產出科研成果,當大學成為一種“風向標”不斷迎合社會的功利化要求時,大學的卓越理念、大學精神生活的生命力必然會遭受侵蝕。
師生交往需要把對方視為理性的存在者,尊重保證每一個個體發展的無限可能性。雅斯貝爾斯認為尊重是在所有三種(經院式、學徒式和蘇格拉底式)教育模式中都占有支配地位的因素。[29]尊重是有重心的,在不同的教育模式下尊重的重心迥異。在蘇格拉底式教育中尊重的重心是指向理解自身與世界的精神超越。在沒有理解的教育模式中,教師把學生當作“器物”,學生視教師為“陌生人”,不會產生精神交往。尊重是教育的必要元素,只有在尊重的基礎上,理解與交往才能客觀真實。雅斯貝爾斯強調教師不僅要教會學生獨立思考,而且要培養他們善于傾聽別人觀點的意識,站在思考者的角度進行思考的能力。
雅斯貝爾斯認為作為內在精神力量的真正權威是教育的源泉。團體生活需要公認的權威,權威承載著信任,規約著自由。大學教育活動需要專家和教授負責任地承擔傳承、批判和創造的權威使命。學術帶頭人不能只做一個“傀儡式”的權威傳達者,也不能作為絕對權威扼殺學生的創造性,而要做一個引導者,一個傾聽者,一個燃燈者,一個敞開心扉的交往者。正如布魯貝克所言,教師在不獨斷專行的基礎上不必放棄他們的權威地位。權威被分為兩種含義:其一,意味著權力;其二,意味著專門知識。學生愿自由地學習,尊重教師知識權威而不是對教授的命令俯首帖耳。明智的分享權力并不會消解權威,反而會增加它的內涵。如果我們能達到這樣的合作,就可以期待學生更獨立地學習,減少對教學的依賴。[30]權威的力量源自于信任,又與尊重相連,權威與自由互為存在的基礎,又保持著必要的張力,共同構成積極交往的條件和求真的表征。
大學教育絕不僅僅是培養職業人或傳承知識,而更是一種指向人的發展和學術勃發的共同體生成與超越過程,愛的理解和精神交往就是經由共在而獲得的生存覺醒過程。只有不斷超越已有的理解限度,返回自身的自由、真誠的生存狀態,才能體知生命,建立理性精神和共情能力,構成大學共同體的精神支柱。大學是體知生命的精神家園,我們的大學要重構主流精神,就需要將“愛智慧”的種子種在師生的心中,師生在愛的理解與精神交往中敞開心扉,豐盈知識,共同建構求真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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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