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



梁文斌
男,1971年生,浙江紹興人。中國美術學院書法碩士,中國藝術研究院書法博士。北京語言大學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所創作部主任,藝術學院書法教研室主任。
作品曾榮獲中國書法“蘭亭獎”、“全國獎”以及各類“單項獎”多次以及“全浙書法展金獎”、“浙江省中青展金獎”等重大獎項。獲中國書壇第二屆“蘭亭七子”第一名;《中國書法》中青年實力書家60人提名;《書法》全國書法百家“十佳”、 紹興市魯迅文學藝術獎等。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全國七十年代書家藝委會委員。
我與梁文斌是好朋友,早就想為其寫點書法評論文章,從何入手,我思考了好長一段時間。試圍繞法度、功力、性情這三個方面來展開,一邊想著,一邊寫著,只是想不好以何為題才能突出展現梁文斌書法的魅力,所以在動筆書寫的過程中,還是在思考如何題目。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沙孟海先生在《清代書法概說》一文中談及以趙之謙、徐生翁等為代表的紹興籍書家時說過的話:“紹興書法家多好奇敏感之士”,我認為沙孟海表揚紹興書法家群體于書法藝術所具有的天然的、超越常人的領悟力,這是對紹興人恰如其分的評價。我也常常在一些相關會議和研討場合驕傲地說,我們紹興人要么不出來,一出來就是一流的,而且不僅是書畫領域,其他領域也同樣。
聯想到好朋友梁文斌,紹興人,這些年來創作狀態極其良好。我認為,梁文斌也是好奇敏感之士,他的人生經歷足以說明我對他的認知,一個生于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紹興市所屬的新昌縣城下面的一個叫回山鄉(現在為回山鎮)的山區農村,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一路求學、歷經種種考試,成為紹興市少兒藝術學校的專職書法教師,著實令人羨慕了,試想,如果梁文斌不是好奇敏感之士,沒有天賦,光靠苦用功,能從農村到城市?更令人敬佩的是,仍是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和使人信服的實力,梁文斌于2008年考入中國美術學院攻讀書法碩士研究生,到2011年碩士即將畢業時,適逢中國藝術研究院首招書法博士生,投師胡抗美門下,攻讀博士學位。從一個山鄉角落出來喜歡寫字的懵懂少年,到現在的北京語言大學藝術學院書法教研室主任、副教授、碩導、文學博士身份,足以證明梁文斌是一個好奇敏感之士。
這些年來,梁文斌在書法藝術領域里,游刃有余,取得了驕人的成績,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全國七十年代書家藝委會委員、中國書壇第二屆“蘭亭七子”稱號(第一名)、《中國書法》中青年實力書家60人提名、《書法》全國書法百家“十佳”、紹興市魯迅文學藝術獎、中國書法“蘭亭獎”、“全國獎”、各類“單項獎”以及“全浙展金獎”、“浙江省中青展金獎”等重大獎項;多次受邀參加中國文聯、中國書協、浙江省書協、西泠印社等主辦的各種重大展覽。多篇學術論文發表于《中國書法》、《美術觀察》、《社科論壇》等核心刊物,多次參與當代書法博士學術論壇與展覽。我認為,他在書法藝術上取得的成績,集中反映和代表了七十年代紹興書法家群體的好奇敏感;他的這些成績的取得,也正應了他所在的山村俗語所說的“草窩里飛出金鳳凰”。當然,成績的背后,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付出的勤奮,因為單憑好奇敏感這一點是不可能成功的,同樣,單憑刻苦也是不可能成功的。想當初,他在紹興時,我與他的創作室僅一步之遙,雙休日,我們會經常碰到,我因年長他幾歲,所以有時毫無顧忌地在他的創作作品前指手畫腳說一通,當然全都是贊賞之語。自從他到了京城,我雖與他少了面對面的聯系,但當今時代網絡發達,微信照樣使得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行文至此,我突發奇想,古人沒有微信,但老早就有這個幻想了,不信的話,有詩為證,唐代詩人王勃曾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微信交流的感覺就是“天涯若比鄰。”所以,借助微信,我與梁文斌仍是“若比鄰”,我能始終關注著他的書法創作,下面,我就細細說來。
梁文斌的好奇敏感表現在法度的領悟上。僅以其創作的行草書為例,我以為梁文斌近年來一直鐘情于行草書的創作,特別是大草,這與他的性情很相適,對于其中的草法,似乎具有天生的親近感、敏銳感。透過他的作品,我感覺到他幾乎“吃”遍了歷代草書大家的精髓,我不敢肯定他私下里是否用功地臨遍過書法史上所有名家的草書,但有一點敢肯定,他不僅胃口好,能通吃,而且能巧妙地“吃”。記得某次他回家鄉,在他的書法創作室里,我與他談及草書創作時如何處理謹守草法和創作時興致所至的發揮時的這一矛盾,換句話說是如何處理好寫草書時的“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問題,我倆同時認為必須將草書大字典背熟乃至爛熟于心,所謂草法嫻熟,胸有成竹,方能得心應手。梁文斌談了其中的妙處:“事先將各家各派的寫法爛熟于心,創作時就不會再拘泥于某家某派了,在保持整幅作品調子統一的前提下,根據章法的需要,就每一個字的草法處理可以隨機生發,如何協調就如何結體,如何舒服就如何擺布,就是說,某個字的草法結體可以是王鐸的,但用筆方式可以是懷素的。這樣整幅作品,可以有許許多多歷代草書大家的結體與筆調,只要筆致統一協調,就更能呈現自己的風格。”是的,誠如音樂,簡譜無非7個符號,但可以組成無數的豐富悅耳的樂曲。再看看他近期的一些行草書和大草作品,草法未曾局限于某家某派,面目紛呈之中,多以自己的筆調為之。如草書長卷《皮日休詩》其草法以懷素為主,然不全是懷素,而是十分協調地融入了二王、融入了張旭等等歷代草書大家的某些元素。再如,草書條幅《放翁詩》,章法大開大合,嫻熟的草法,雅致的帖意之中,融入了許些碑的意味,在單一的筆的中鋒提按中平添了幾處削鋒入紙的險勁,極似花樣滑冰時,運動員傾倒身體幾乎貼著冰面而又婉轉地躍起時的干脆動作,時時造險,處處化險,不離法度,不囿法度。總結梁文斌這幾年來的書法創作,給我的感覺是:始終不肯離棄法度,從這一點上來說,他膽子很小,但正是這種膽子小,使他在創作中始終保持著對傳統經典有一種敬畏,使得他的法度很純、很豐富。對比當代書壇的某些略有成就的中青年書家,在沒有吃透傳統,或者剛嘗到傳統的好處時,已經在想著如何丟棄傳統了,這正如在煮飯時,還沒熟透,還需要加柴火時,就過早退火,成了一鍋夾生飯,我甚為他們感到可惜。所以說,我敬佩梁文斌在傳統經典面前的膽小而敏感,如海綿遇水就吸。他說過:“對傳統的法度不能偷工減料,如建筑中的水泥立柱,里面的鋼筋一根也不能少,雖然澆注成形后,人們看不到里面到底有沒有缺少鋼筋,但自己要有這份內心的質量堅守,別人不知,自己得知,最后別人還是得知,因為作品會說話。”他近期創作的全部作品,從未離開傳統的法度,然后筆下又全是他自己對傳統的理解在書寫著。我以為,敬畏法度,其實是真正意義上的膽大。由此,對照他的作品,完全可以說,梁文斌對中國書法史上的經典的臨摹一個也沒有漏掉,優秀的經典敏感地匯于腕下,去努力地編織不離棄傳統的、有著自己筆墨特征的法度符號,我期待著梁文斌能將此更加融會貫通,也相信他能做到,因為梁文斌很聰明,取法而不作繭自縛,目前的創作狀態已經是不避碑帖了,好奇敏感的性格決定了書法史上的一切存在,不再強分優劣,在他的眼里只有合適不合適。
梁文斌的好奇敏感表現在功力的發揮中。功力是法度基礎上的發揮,有的人自我感覺法度似乎掌握得很好,但一旦進入創作就表現不出來平時的功力積累,法度也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那么,我認為,這些所謂的法度充其量是偽法度,如唱歌老跑調一樣,不知他們平時是如何練聲的。所以說,功力能否充分發揮是創作作品成功的一個關鍵,我十分佩服梁文斌在創作時能將功力充分地發揮出來,下筆時,平時的筆墨積累能很自信地、很敏感地、很瀟灑地展現于宣紙上,我試從一些筆墨的細節上來分析他的功力的發揮:一是表現在對墨色的敏感。在創作中極其注重墨色的變化,雖然沒有王鐸那樣的大塊大塊的漲墨,但根據需要,一些作品仍作適當的漲(宿)墨處理,如草書《心經選句》通幅作品線條輕盈、暢達、潔凈,筆下那富有彈性的線條中仍加以枯潤變化,然個別字如“五”、“不”等漲(宿)墨的點綴,使整幅作品靈動之中平添了幾許沖擊力,給人以極強的畫意。他不喜歡平鋪直敘,書寫時隨時地、和諧地將其中的幾處作宿墨處理,行進中的線條也不時地作些與墨色一樣的漲與凈、枯與潤、粗與細的處理,如草書長卷《皮日休詩》線條、墨色枯潤相得益彰,極大地豐富了筆墨的情調。二是表現在對筆觸的敏感。梁文斌在創作上是多面手,整體面目不肯局限于一偶,或者說一家路數。書寫過程中能調動平時所有的筆墨儲存,如同聲翻譯一樣,全身心地調動不同語言間的所最為恰當的相通的詞匯,準確、貼切地表達于句子之中,寫字則流暢于筆端,最緊要處是他能牢牢地抓住協調和和諧這個關鍵點。如條幅《放翁詩》,謹守懷素自敘的用鋒特征的同時,他的用鋒還吸收了米芾的刷的意味。“早歲”兩字的重筆濃墨,極富篆籀意味,整幅作品的筆觸相當豐富,枯潤相間的筆與紙的摩擦,似乎能聽到蠶食桑葉聲,這反映了他對所用宣紙的敏感,使筆觸與紙質相適應。三是表現在對筆調的敏感。行書《沙老題跋》寫得寧靜雅致,氣息平和,有董字的味道,又有圣教序的味道,是很純的二王一路的作品。我以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書法家,當有多種本領,有些人說自己專攻隸書或者專攻草書,這本身就是個偽命題,如食物一樣,哪有專吃一種的,甲魚營養雖好,但如有人說,我專吃甲魚,那要吃死的;同樣,如有人說,專吃青菜,那也會營養不良,要健康生存,就需要吸收各種營養。書法同樣,需要各種字體相互生發,相得益彰。他創作的草書條幅《心經》,章草意味極濃,依稀可見陸機《平復帖》的神采來,好就好在不完全是《平復帖》的用筆與結體,只是依稀可見,因為這幅作品仔細品味的話,你會覺得還有歷代章草經典在里面,但只是都是依稀,我認為,依稀了,才是成功了。
梁文斌的好奇敏感表現在性情的表達里。我以為類似的如“信手拈來”、“妙手偶得”等詞語較能貼切地描述某一領域里的高手的創作才情。在欣賞梁文斌近期的許多作品時,我覺得他是在毫不著力、毫不做作的狀態下的信手揮灑。就以章法來說,不經意的安排之中突出一個整體的協調性的同時,又顯現出寬廣的路數,如行草橫幅《潘天壽詩二首》《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司空圖詩品二則》等作品,將《蘭亭集序》《祭侄文稿》《寒食詩》等經典的章法都加以吸收,匯于腕下。還有的作品明顯地吸收了《裴將軍詩帖》的章法和筆意,如行草《裴處權詩》《王安石》。我還佩服梁文斌能將日本書法的某些章法吸收在自己的作品,他曾有篇自述學書經歷的文章,談到自己青少年時代訂閱過1985、1986兩年的《書法》雜志。空海、嵯峨天皇、藤原行成、藤原佐理、小道野風等日本書家的作品,便是那時從《書法》雜志中看到的,這給當初還在讀初中的少年梁文斌留下了極深的影響,由于好奇敏感的性格,以至于二十多年過去了,還是那樣的不能忘懷,由此說明書法上的經典也是不分國界的。如,近期創作的草書斗方《歸去來兮辭選》《心經選句》有著深深的東瀛風味。概括來說,他近期的作品隨機生發,性情所至,卻能將書寫內容與書寫風致、意境達十分吻合貼切的境地。
在書法藝術上要取得很高的成就,天賦真的太關鍵了,古人對此就有深刻的認識,如,晉衛夫人《筆陣圖》中說:“自非通靈感物,不可與談斯道”,話語雖是籠統了一點,但其中的深意,大可體味,“通靈感物”即有好奇敏感之意。陸維釗先生在談到學書者成就之高下時,曾說過這樣極其透徹的話:“學問修養外,其初步條件有二:其一屬于心靈的,要看其人想像力之高下;如對模糊剝落之碑板,不能窺測其用筆結構者,其想像力弱,其學習成就必有限。其二屬于肌肉的,要看其人手指上神經之靈敏不靈敏;如心欲如此,而手指動作不能恰如其分,則其神經遲鈍,其學習成就也必受限制。此即所謂不能得之心而應之手也。”再來說及梁文斌,我覺得好奇敏感的他,再加上用功,是一定會更加出類拔萃的。如果要我以一句話來評價的話,我更愿意說,梁文斌是天賦型的書家。我看過去,他極其自信,正行進在風格日趨成熟的大道上,成就無可限量!
2017年12月7日,時大雪節氣于無味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