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傳播權”這一名詞術語存在歧義,即到底應該將其理解為“傳播權利”還是“傳播權力”。從梳理“傳播權”在西方國家的源流與發(fā)展演變及國內對“傳播權”的闡釋可見,“傳播權”的實質是“傳播權利”,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言論自由”的權利。在綜合傳播與人的關系、區(qū)分“傳播權”與“傳播權力”及考慮“傳播權”法律屬性的基礎上,文章對“傳播權”進行了重新定義,并指出了“傳播權”的實踐指向。
[關鍵詞]" 傳播;傳播權;傳播權利;傳播權力
[中圖分類號]" G2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1763(2019)01—0155—06
Originating and Redefining
the Term“Right of Communication”
PENG Zhu-bin , LI Cheng-jia , ZHU Jin-ping
(College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Film and Television Arts, Hunan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2,China)
Abstract: The Chinese terminology of “communication empowerment” embodies a confusion in the interpretation. It can be specifically refered to as the “the right to communicate” or “the power of communication”. According to the origination of its historical development, the essence of this notion was supposed to be the “right to communicate”, a kind of basic human right concerning “speech freedom”. Based on differentiating and distinguishing the concepts of the “right to communicate” and“communication power”, this research redefines this important term with" regard to the legal property of this concept, It also points out the practical direction of the right of communication.
Key words:" communication;right of communication; the right to communicate; communication power
由于漢字“權”的含義中,既有“權利”義,又有“權力”義,因此關于“傳播權”這一概念容易讓人產(chǎn)生歧義和誤解,不知應該從“權利”和“權力”中的哪一個維度來認知和理解。同時,當前學界對“傳播權”的定義也不夠準確,不完全符合當前的傳播實踐活動。因此,對“傳播權”進行溯源并分析其實踐演變,進而從根本上厘清和定義這一概念,并對“傳播權”與“傳播權力”進行區(qū)分,有利于新聞傳播學界的研究與新聞傳播業(yè)界的實踐。
一 “傳播權”西方國家溯源及其實踐演變
西方發(fā)達國家是新聞傳播學的發(fā)源地,在新聞傳播學研究領域取得了豐富成果,其中有關“傳播權”的提出與實踐也是該領域的重要內容。追溯“傳播權”的源頭可以發(fā)現(xiàn),早在西方資產(chǎn)階級革命與政治民主制度建立的過程中,許多政治思想家已認識到言論自由、出版自由、新聞自由等個人的基本權利是民主制度的基礎。但“傳播權”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實踐中,卻由實現(xiàn)個人“傳播權利(right)”的初衷演變成了被大眾傳媒所壟斷的“傳播權力(power)”的現(xiàn)實。
英國詩人彌爾頓1644年出版的 《論出版自由》中就已指出言論自由、出版自由是人與生俱來的權利,“讓我有自由來認識、抒發(fā)己見、并根據(jù)良心作自由的討論。這才是一切自由中最重要的自由。”[1]之后,“英國作家約·特倫查德和托馬斯·戈登二人于1720年以‘加圖’為筆名,寫下了一系列為后來所知的‘信息自由流通’辯護,斷言政府自由與出版自由共存亡。”[2] 1859年,英國思想家密爾在《論自由》中認為:“人類應當有自由去形成意見并且無保留地發(fā)表意見……這個自由若得不到承認,或者若無人不顧禁令而加以力主,那么在人的智性方面并從而也在人的德性方面便有毀滅的后果。”[3]
這些“言論自由”思想在西方國家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也深刻影響著西方國家新聞傳播業(yè)的實踐與發(fā)展。法國1789年頒布的《人權宣言》宣布:自由交流思想與意見乃是人類最為寶貴的權利之一,每一個公民都可以有言論、著作與出版的自由,但應在法律規(guī)定的情況下對此項自由的濫用承擔責任。美國第三任總統(tǒng)杰斐遜曾留下被美國新聞界奉為圭臬的知名語錄:“我們政府的基礎是人民的意見,首要目的就是要保持那個權利。如果讓我決定我們是應該有一個政府然而沒有報紙好呢還是有報紙沒有政府好?我會毫不猶豫地主張后者。”[4]杰斐遜還堅信“人可以靠理性和真理來治理。所以我們的第一個目標是向他開放一切通往真理的道路。迄今為止所發(fā)現(xiàn)出來的最有效的道路便是新聞自由”[4]。美國1791年通過的《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明確指出:“國會不得制定關于下列事項的法律:確立國教或禁止信教自由;剝奪言論自由或出版自由;或剝奪人民和平集會和向政府請愿申訴的權利。”[5]這是西方新聞自由史的里程碑。
從源頭上看,西方思想家關于“傳播權”的認識,主要基于其是“天賦人權”的人類基本權利,是思想自由、言論自由、信仰與認知自由的權利,這無疑是全人類共同的追求。但以此為宗旨的“自由主義理論”在實踐中帶來的卻是另一番光景,隨著資本主義國家大眾傳媒的快速發(fā)展,“自由主義理論”與資本主義的政治經(jīng)濟制度緊密結合,“新聞自由”下的“傳播權”在實踐中也為資本所占有乃至壟斷,演變成了特殊的“傳播權力”。對此,恩格斯早有洞見:“出版自由就僅僅是資產(chǎn)階級的特權,因為出版需要錢,需要購買出版物的人,而購買出版物的人也得要有錢。”[6]的確,“隨著資本主義發(fā)展到壟斷階段,自由主義理論本身也發(fā)生了蛻變,成了維護壟斷資本利益的理論”。[7]加拿大學者文森特·莫斯可進一步指出:“傳播業(yè)已經(jīng)日益發(fā)展成為具有剝削性和專制性的財團統(tǒng)治秩序的一部分……國家通過角色的擴張,成為傳播的生產(chǎn)者、行銷者、消費者以及監(jiān)控者。”[8]
隨著傳播技術的發(fā)展進步,除了早期的書籍、報紙為主的出版物,以廣播、電視為代表的電子媒介及互聯(lián)網(wǎng)、新媒體的出現(xiàn),進一步強化了大眾傳播時代專業(yè)新聞傳播機構的“傳播權力”,同時西方學者也提出了大量關于大眾傳播的社會功能與傳播效果的理論。關于大眾傳播的社會功能方面,美國學者進行了大量的闡釋,拉斯韋爾提出了環(huán)境監(jiān)視、社會聯(lián)系與協(xié)調、社會遺產(chǎn)傳承“三功能說”,賴特提出了包括環(huán)境監(jiān)視、解釋與規(guī)定、社會化、提供娛樂在內的“四功能說”,施拉姆將大眾傳播的社會功能概括為政治功能、經(jīng)濟功能和一般社會功能;拉扎斯菲爾德和默頓特別強調了大眾傳播的社會地位賦予、社會規(guī)范強制以及作為負面功能的“麻醉作用”[7]。關于大眾傳播的效果研究,西方學者也提出許多理論假說,比如麥庫姆斯和肖的“議程設置”理論、諾依曼的“沉默的螺旋”理論、格伯納的“培養(yǎng)分析”理論、戈夫曼的“框架理論”被引入新聞傳播研究領域后誕生的“媒介框架”和“新聞框架理論”、李普曼的“擬態(tài)環(huán)境的環(huán)境化”乃至被廣為批判的“魔彈論”等。這些理論都體現(xiàn)了擁有特殊“傳播權力”的大眾傳媒所具有的強大社會功能與深遠傳播效果。此外,盧因的“把關人”理論與懷特提出的“把關過程”模式,更讓我們認識到了大眾傳媒掌控中的“傳播權力”的日常操作過程。西伯特、彼得森和施拉姆在合著的《報刊的四種理論》中批判集權主義理論和蘇聯(lián)共產(chǎn)主義理論下的大眾傳播是國家權力下的工具,但卻有意忽視了資本主義國家的“絕對自由主義理論和社會責任理論下的媒介同樣是工具性質的,只不過不是國家的工具,而是私人資本的工具”[9]。阿特休爾在《權力的媒介》一書中也對《報刊的四種理論》一書中提出的被歐美資本主義國家奉為大眾傳播理想模式的“社會責任理論”給予了尖銳批評,他指出:“在所有的新聞體系中,新聞媒介都是掌握政治和經(jīng)濟權力者的代言人……新聞媒介的內容往往反映那些給新聞媒介提供資金者的利益。”[10]
由此可見,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與其制度下的新聞工作者及其背后的大眾傳媒,已經(jīng)由“天賦人權”下人人與生俱來的“言論自由”的“傳播權利”變成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無冕之王”“第四等級”和“第四權力”,真正的“言論自由”“觀點的自由市場”也早已成了彼岸遙不可及的烏托邦。這正如鄭保衛(wèi)所指出:“資產(chǎn)階級提出了出版自由的口號,并利用出版自由的成果,建立起了自己的階級統(tǒng)治……但私有制的所有制形式和資本主義的國家制度卻將這一公民基本權利變成了一種資產(chǎn)者獨享的特權。”[11]這是需要清醒認識并予以批判的。
在英文中,由于“權利”(right)和“權力”(power)兩個概念的表述各異,對“傳播權”(The right of communication)不存在中文里表述和理解上的困境,西方學者關于“傳播權”“傳播權力”的概念性界定的文獻較少。在我們搜集的英文文獻里,有兩篇涉及對傳播權與傳播權力的論述。一是A.Fulya Sen指出“Communication represents an essential and very important human need as well as a basic human right”[12] (傳播代表著一種不可或缺而且至關重要的人類需求,同時也是一項基本的人權),闡明傳播是一項基本人權,與“傳播權”西方源頭中彌爾頓、密爾等人提出的作為個人權利的言論與出版自由思想相承;二是Manuel Castells在《Communication, Power and Counter-power in the Network Society》一文中指出的,“Based on a selected body of communication literature, and of a number of case studies and examples, it argues that the media have become the social space where power is decided” [13] (基于對大量的有關傳播的文獻以及案例的梳理和分析,結果證明媒體已成為一個由權力決定的社會空間),這與阿特休爾的分析相似,指出了大眾傳媒具有的“媒介權力”屬性。這也說明,西方學者將“傳播權”界定為一項個人權利,同時又指出了大眾傳媒掌握著特別的“傳播權力”的現(xiàn)實。
二 國內對“傳播權”的闡釋與探討
國內對“傳播權”的闡釋與理解,與“權”字所蘊含的豐富意義密切相關,這也是“傳播權”在理論和實踐中容易產(chǎn)生歧義的根源。首先看看《辭源》上“權”的解釋:“權”,形聲字,從木從雚,衡器。本義:黃花木,因其堅硬、難以變形,被用于秤之桿、錘之柄、拄之杖。引申:衡器。此外,作為名詞的權還有三種意義,分別是權力、權利、姓。可見如果從“權”字所包含的意義出發(fā),將“傳播權”理解為“傳播權利”或“傳播權力”都順理成章。
不過,從國內學者已有的研究成果來看,對“傳播權”這一術語的闡釋基本是圍繞“權利”這一維度來進行的。其中,早在1993年,段京肅、劉樹田就在研究中指出:“言論自由為核心的‘傳播權’是資產(chǎn)階級革命的一桿大旗,后來者應該珍惜和捍衛(wèi)這來之不易的權利……傳播權利是人類生存權、發(fā)展權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類互相交流、分享信息活動的社會保障形式。”[14]郭慶光則在《傳播學教程》一書中對“傳播權”作了如此界定:傳播權是構成社會的每個成員所享有的基本權利之一,在傳統(tǒng)上稱為表現(xiàn)自由或言論自由的權利。他還進一步闡釋:“社會成員是社會實踐和社會生活的主體,他們有權將自己的經(jīng)驗、體會、思想、觀點和認識通過言論、創(chuàng)作、著述等活動表現(xiàn)出來,并有權通過一切合法手段和渠道加以傳播。在這里,理所當然也包括通過大眾傳媒渠道進行傳播的權利。”[7]需要說明的是,郭慶光對“傳播權”的這一闡釋是在“作為權利主體的受眾”框架下對受眾在大眾傳播過程中享有的基本權利的分析,因此是立足于大眾傳播中受眾“權利”的維度進行闡釋的。同時,郭慶光在該書關于“傳播者與大眾傳媒”的論述中,認為“大眾傳媒比其他類型的傳播者地位更優(yōu)越、力量更強大。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大眾傳媒也是傳播特權的擁有者,它們所擁有的傳播能力和權利都遠遠超過了作為個人的社會成員或其他一般社會群體”[7] 。這一表述則實際指出了大眾傳媒擁有特別的“傳播權力”的事實。董璐也從受眾權利的角度對傳播權作了闡釋,認為傳播權是受眾“使用傳媒進行交流的權利。受眾在接收信息的同時,有權利傳播信息,如借助媒介來發(fā)表意見、表演節(jié)目、傳遞信息、展示信息、點播節(jié)目等”[15]。但顯而易見,單純從受眾的權利這一視角來界定“傳播權”難免過于狹隘。童兵《理論新聞傳播學導論》從新聞傳播者的角色權利視角將“傳播權”界定為“新聞傳播者將采集、加工后的新聞信息的承載物——新聞傳播媒介自由送達至受傳者的權利”[16],這是從職業(yè)新聞傳播者的角度對“傳播權”進行了界定,也是將其作為“權利”來認知和理解的。不過,從傳播的社會實踐可見,作為“權利”的“傳播權”的主體不僅僅限于專業(yè)的新聞傳播者,而是全體社會公民。除此之外,未搜集到對“傳播權”進行明確定義的其他研究成果,包括陳力丹、易正林編著的《傳播學關鍵詞》,程曼麗、喬云霞主編的《新聞傳播學辭典》中也沒有對這一概念進行詮釋。
除了上述基于“權利”的“傳播權”闡述之外,未搜集到從“權力”維度對“傳播權”進行概念界定和闡釋的著作或論文。不過,對與“傳播權力”相近的“媒介權力”這一焦點的研究成果頗為豐富。專著方面,有謝立文的《媒介權力論》、鄭世明的《權力的影像:權力視野中的中國電視媒介研究》、趙紅艷的《熱點事件中網(wǎng)絡媒介權力運行機制及管理策略》等。論文方面,在知網(wǎng)中可檢索到相關文獻兩百余篇。從時間上看,早在1997年,王怡紅就對西方“媒介權力”研究的歷史與方法進行了梳理和總結,并從借鑒的視角指出“針對媒介對社會的巨大影響,我們需要反思媒介權力的能力,提高我們自身批判媒介負面力量的能力”[17]。這些研究成果對“媒介權力”進行了多方面的研究和分析,與西方學者提出的大眾傳播的功能與效果理論相似,指出了大眾傳媒所擁有的強大的控制力和影響力。
其中,有幾位學者關于媒介權力來源的研究與觀點值得特別關注。倪虹認為:“正如政治職能由政府來承擔,經(jīng)濟職能由經(jīng)濟組織來承擔,大眾傳播的職能就由大眾傳播媒介組織來承擔。很自然,由大眾傳播職能產(chǎn)生的職能權力也就附著到大眾傳播媒介組織上。因此,大眾傳播媒介的權力不是來自于其他任何地方,而是來自于其作為社會基本機制的職能權力。”[18]但這并未觸及媒介權力的真正來源,大眾傳媒為何能具有這一職能權力?徐衛(wèi)華認為“媒介技術造成的‘信息落差’是媒介權力的根本來源,媒介權力本質上是一種公共權力,是公眾委托給‘把關人’行使的權力”[19]。張恒也在大眾傳播關于公民權利與權力的沖突研究中明確指出“大眾傳播媒介的言論自由權是源自公民言論自由權的一種委托權”[20]。這些分析指出了大眾傳媒擁有的“媒介權力”也是源于公民的“言論自由權”,對我們界定“傳播權”這一概念具有重要啟發(fā)。
除此之外,有些學者從法學的視角對作為個人權利的“傳播權”進行了探討。在他們看來,我國當前法律中,“傳播權”交織在“著作權”下的相關法律條文中,顯得雜亂無章。“現(xiàn)行著作權法的傳播權體系雜亂、內容重疊。2001年著作權法則以非窮盡的方式列舉了12項專門的財產(chǎn)權;在這些權利中,屬于傳播權類型的有表演權、放映權、廣播權和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21]法學學者還提出了進一步明確界定“傳播權”的方向,如萬勇建議在著作權內,將原來分散的廣播權、放映權、網(wǎng)絡信息傳播權等整合引入到新的“向公眾傳播權”這一概念,并將其界定為“即以有線或者無線的方式,向公眾傳播作品,包括將其作品向公眾提供,使公眾中的成員在其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這些作品的權利”[21]。盧海君也提出了類似的構想,“作為未來立法構想提出來的傳播權, 應當是一般意義上的向公眾傳播作品的權利(a general right of communication to the public) , 不具有客體(subject matter)的特定性(specific) 和傳播方式的具體規(guī)定性(technologyor mode of communication) 。”[22]不過,這些建議目前都未體現(xiàn)在國家的相關法律條文修改中,而這樣的界定方向將“傳播權”依然置于“著作權”之下,既與“傳播權”的“源于公民言論自由”的本質并不完全切合,在內涵上也過于狹隘。
綜上所述,國內外關于“傳播權”的研究,與新聞傳播業(yè)的發(fā)展與實踐緊密相關,在概念的界定與詮釋上基本是將其定位為受眾或專業(yè)的新聞傳播者的“傳播權利”。同時,由于實踐中的大眾傳媒帶有“權力”屬性,因此擁有特別的“傳播權力”或“媒介權力”,學者們圍繞“傳播權力”“媒介權力”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但由于“權”兼具“權利”與“權力”雙重含義,談及“傳播權”,依然容易產(chǎn)生歧義,在認知和使用上存在難以區(qū)分的困境。因此,我們有必要對“傳播權”進行明確界定,并對“傳播權”與“傳播權力”進行意義區(qū)分。
三 理解“傳播權”的幾個視角
綜合前面對“傳播權”的溯源與實踐考察,我們認為,要從本質上理解“傳播權”,既要尊重人類傳播的歷史與“傳播權”的本源,又要結合新聞傳播業(yè)的發(fā)展實踐,對“傳播權”與“傳播權力”進行明確區(qū)分,并考慮這一術語帶有的法律屬性。具體來說,可通過下述幾個視角來進行探討。
一是透過傳播與人的關系來理解“傳播權”。施拉姆指出:“我們是傳播的動物,傳播滲透到我們所做的一切事情中。”[23]甘惜分認為:“傳播,自古是人類的普遍行為。可以說,沒有傳播也就沒有人類、沒有社會、沒有文明史。”[24]社會學家?guī)炖麑鞑ザx為“傳播指的是人與人的關系賴以成立和發(fā)展的機制——包括一切精神象征及其在空間中得到傳遞,在時間上得到保存的手段”[7]。由此可見,傳播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行為,也是人類主體性的重要體現(xiàn),人類也必須通過傳播才能建立聯(lián)系并形成人類社會,作為社會成員的人類個體自誕生就自然擁有了傳播的權利。前面論及的彌爾頓、密爾、杰斐遜等西方思想家和政治家大力呼吁的言論自由與出版自由,就是要讓人類可自由踐行自己的“傳播權利”。郭慶光也指出傳播權就是“在傳統(tǒng)上稱為表現(xiàn)自由或言論自由的權利”[7]。因此,追溯傳播的歷史源頭,“傳播權”的實質就是“傳播權利”,與英文中的The right of communication相對應,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言論自由的權利”。
二是通過考察人類傳播史及傳播的實踐發(fā)展來理解“傳播權”。郭慶光將迄今為止人類漫長的傳播發(fā)展進程分為口語傳播時代、文字傳播時代、印刷傳播時代和電子傳播時代,這也是一個各種傳播媒介依次疊加的進程[7]。那么,在這漫長的人類傳播史上,傳播何時開始帶有“權力”的屬性呢?甘惜分指出:“人類把傳播作為一種權力占有,或為傳播的權利而斗爭,這是在人類分化為階級以后的事情。”[24]這一分析一語中的。前面已指出,傳播權利是人與生俱來的權利。在口語傳播和文字傳播時代,盡管自奴隸社會起社會已有階級的分化,但當時的人類傳播形式主要為口語和文字,因此個人之間的傳播權利在整體上基本趨向平等化和平均化。但自人類進入印刷媒介時代,特別是大眾報紙誕生后的大眾傳播時代,隨著專業(yè)化的大眾傳播機構出現(xiàn),傳播的“權力”屬性開始顯現(xiàn)。之后的電子傳播時代,這一屬性更是不斷得到凸顯和強化。至此,大眾傳媒所具備的強大“傳播權力”被特殊權力與精英階層所擁有和“把關”,普通人的傳播權利依然主要體現(xiàn)在口語和文字傳播上。由此可見,“傳播權力”自人類社會出現(xiàn)階級而萌芽產(chǎn)生,隨著大眾傳播的發(fā)展而不斷強化與凸顯,為專業(yè)化的大眾傳播組織或機構所擁有,是一種“職業(yè)權力”。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到來,博客、微博、微信等自媒體的出現(xiàn)和普及讓人類進入了“全民記者”社會,普通公民的“傳播權”得到了強化和提升,甚至還可以對自己掌握的“自媒體”進行初步的內容“把關”,但真正的“傳播權力”依然為專業(yè)化的媒介組織及其背后的政府權力機構所掌控。
隨著公民權利意識的提升,關于“傳播權”到底是“權利”還是“權力”的關注和討論也日益增多。從根本上看,“傳播權利”與“傳播權力”存在主體上的區(qū)別,前者就是“傳播權”的實質,它的主體是全體社會公民;后者為大眾媒介組織所擁有,它的主體是專業(yè)化的媒介組織及其背后的政府權力機構。因此,我們將通過重新定義“傳播權”來闡明其與“傳播權利”的等同,并與“傳播權力”相區(qū)別。
三是考慮“傳播權”這一術語的法律屬性。《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三十五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都是人類進行信息傳播的方式,因而這一條款的內容實質就是公民擁有“傳播權”。但在我國當前的法律條文中,“傳播權”交織在著作權下的廣播權、表演權、放映權、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之中,顯得雜亂而又重疊。著作權里的“傳播權”僅僅是關于“著作”的不同傳播形式的權利,只能算是本文探討的“傳播權”的一個構成部分。前面對“傳播權”的歷史溯源已經(jīng)指出,“傳播權”是從“言論自由”“出版自由”演變而來,這也契合我國憲法中規(guī)定的公民權利。此外,聯(lián)合國基本法之一的《世界人權宣言》第十九條規(guī)定:“人人有權享有主張和發(fā)表意見的自由;此項權利包括持有主張而不受干涉的自由;和通過任何媒介和不論國界尋求、接受和傳遞消息和思想的自由。”而聯(lián)合國在此基礎上通過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十九條也規(guī)定:“人人有自由發(fā)表意見的權利;此項權利包括尋求、接受和傳遞各種消息和思想的自由,而不論國界,也不論口頭的、書寫的、印刷的、采取藝術形式的、或通過他所選擇的任何其他媒介。”可見對“傳播權”是個人的基本權利這一認識,已是世界共識并獲得法律保障。
由此可見,著作權本身就是代表公民“言論與出版自由”的“傳播權”的一個構成,著作實質上是公民“言論與出版自由”的實踐之產(chǎn)物,也就是“傳播權”的實踐成果。因此,當前法律條文中將“傳播權”置于“著作權”之下,有本末倒置之嫌,而有法學學者提出在著作權之下用“向公眾傳播權”來界定傳播權的構想,這既不能解決這一困境,也與“傳播權”的歷史及人類的傳播實踐與發(fā)展不符。在此,我們建議國家關于“傳播權”的立法應遵從憲法并結合“傳播權”的歷史淵源來進行,將“傳播權”作為“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統(tǒng)領,在其之下以“權利束”或“權利群”的形式,將包含的具體權利內容合理表現(xiàn)出來。
四 “傳播權”的重新定義與實踐指向
“傳播權”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權利,應從憲法賦予的公民權利的視角來進行定義,并將其與“傳播權力”相區(qū)別。傳播權,也叫傳播權利,是公民擁有的一項法定權利,指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公民有權將自己的思想意識、觀念觀點、經(jīng)驗認識、心得體會等通過言行、文學、新聞、影視、書畫、音樂、舞蹈等各種傳播活動或藝術形式表現(xiàn)出來,并可通過一切方式、載體和渠道進行廣泛傳播。從本質上看,“傳播權”是公民的社會主體性的體現(xiàn),也是一項應受法律保護的價值。
而關于“傳播權力”,在傳統(tǒng)媒體時代,它主要是指專業(yè)化的大眾媒介組織所擁有的一種“職業(yè)權力”,是媒介組織對自己生產(chǎn)制作的媒介產(chǎn)品進行大規(guī)模傳播的支配力和控制力,也可稱為“媒介權力”。但在自媒體時代,“傳播權力”的主體在擴大,如一些“粉絲”眾多的“網(wǎng)絡大V”“意見領袖”們的自媒體,也擁有了較大的傳播力與影響力,可視為擁有一定的“傳播權力”。不過從本質上看,這種“傳播權力”依然是受限制的。因此,如何結合新媒體時代的傳播現(xiàn)狀對“傳播權力”進行準確定義,還有待學者們去思考和探討。
因此,在著述中使用“傳播權”這一名詞術語時,應準確認知和把握其內涵,將其與“傳播權力”相區(qū)別,不要將二者隨意通用,以免表達的意義不明。具體來說,當要表述的是傳播主體擁有的作為一種基本權利的傳播時,使用傳播權;當表述的傳播是某一組織或特殊傳播主體擁有的作為一種控制的權力、特權或力量時,使用傳播權力。
“傳播權”作為公民擁有的法定權利及公民社會主體性的體現(xiàn),具有鮮明的實踐性,其價值也必須通過社會實踐來實現(xiàn)。在傳媒高度發(fā)達的當代社會,我們已真正進入了麥克盧漢提出的“地球村”時代,在大眾傳媒之外,QQ、微博、微信等各種社交媒體的涌現(xiàn)與普及,從根本上對社會的“傳播權力”進行了解構與重構,真正提高了全體公民的“傳播權”,帶來了社會“公共領域”的擴大與轉型,構建了全新的社會傳播生態(tài),這是人類傳播事業(yè)發(fā)展的巨大進步。但俯瞰當前媒介社會,“傳播權”的實踐依然存在不少問題,如“傳播權”在社會階層中的失衡,“傳播權力”對“傳播權”的制約,“傳播權”既缺乏完善的法律保障、又存在失控現(xiàn)象等,因而有必要進一步明確“傳播權”的實踐指向。
第一,要堅持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地位不動搖,特別是要堅持黨對新聞媒體的領導。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全國人民建立新中國后,“把新聞自由作為無產(chǎn)階級和廣大勞動人民群眾共同享有的權利”[11]。此后,我國憲法明確規(guī)定“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其實質即公民擁有“傳播權”。因此,只有堅持黨的領導,才能從根本上保障我國公民的“傳播權”。再看我國的新聞媒體,其從事的新聞輿論工作是黨的治國理政、定國安邦的大事,擁有的職業(yè)權力——“傳播權力”源于黨和人民的賦予。因此,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條件下,新聞媒體必須始終堅持正確的政治方向,堅持黨性原則,堅持“黨媒姓黨”,做黨和人民的喉舌,以人民為中心,正確地行使“傳播權力”。
第二,要進一步提升公民的“傳播權”,擴充整個社會的“傳播權”。“傳播權”的普及與提升,既能帶來人類傳播事業(yè)的迅猛發(fā)展,更有助于促進整個社會的交流,增進社會各階層之間的了解與理解,更好地培養(yǎng)與形成“社會共識”,還能更好地激發(fā)社會活力與文化創(chuàng)造力,推動傳媒文化的繁榮發(fā)展。對此,最重要的是通過開展全民媒介素養(yǎng)提高公民的“傳播權”意識。這既是對我國憲法中規(guī)定“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的落實,也是現(xiàn)代民主社會的重要特征。
第三,要協(xié)調好“傳播權”與“傳播權力”的關系。“傳播權”是公民個體的法定權利,而“傳播權力”是專業(yè)化的媒介組織所擁有的職業(yè)權力。在實踐中,公民的“傳播權”常常受到個體能力、傳播條件、“傳播權力”等要素的制約。其中,個體能力、傳播條件是由公民自身決定的,但“傳播權力”卻為大眾媒介組織所掌握。因此,“傳媒權力”要為公民“傳播權”的實踐提供支持。同時,要在擴充整個社會“傳播權”的同時規(guī)范“傳播權力”,避免“傳播權力”對“傳播權”的隨意壓制。
第四,要完善“傳播權”的法律保障體系。前面已指出,當前我國有關“傳播權”的法律條文雜亂無章,亟待立法機關從法律層面進一步對“傳播權”的內涵予以明確與規(guī)范,從宏觀、中觀、微觀等各個層面保障這一公民擁有的法定權利。當然,“傳播權”的實踐也伴隨著相應的社會責任,而當前“傳播權”的實踐常常受到各種利益驅動,存在許多亂象,也需要通過法律對其進行治理與規(guī)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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