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煜
(安徽銅陵學院 外國語學院, 安徽 銅陵 244061)
“話語”是在具體的場合下某人或某人群就某個特定的話題與他人或其他人群進行言語交流的實踐[1]77。 “是一種文化、社會、歷史和政治語境下的言語交際活動或者這樣一類現象。”因此,“稱謂”代表某種群體文化語境下的一種社會身份、地位的話語構建,取消“農民工”稱謂也是一種話語現象。筆者將從話語主體、話語內容和話語修辭三個方面對此種話語現象進行分析,試圖呈現取消“農民工”稱謂話語的實質。
“農民工”這一稱謂首次出現于1984年,從2003年開始出現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聲音,此后,這種聲音一直延續至今,而且呈逐年增多的趨勢。當前關于取消“農民工”稱謂的研究一般都從社會學、標簽理論、修辭學等視角,靜態地考察“農民工”稱謂的內涵及由此造成的負面影響,從而得出應該取消這一稱謂的結論[2-4]。筆者將結合當代中國話語研究的相關理論和方法,對取消“農民工”稱謂這一話語現象進行系統分析和價值判斷,揭示這一話語現象的特質和存在的問題,為政府相關職能部門進一步做好保障農民工權益的工作提供參考。
中國學術界的“話語”借自西方的“Discourse”,即使在西方語言學界,“Discourse” 的運用也起義叢生[5]。根據不同的研究對象、方法和目的,不同學科和思想流派的研究人員不斷地豐富和發展著它的跨學科內涵。結構主義(形式主義)(Structuralist or formalist)把話語定義為“超越句子或小句的語言”,話語分析就是關注“自然發生的連貫的口語和書面語言”[6],關注不同的語言結構要素之間的相互關系,但卻忽略了話語功能和作為話語重要組成部分的語境之間的關系[7]。系統功能主義視話語為使用中的語言(Language in Use),“話語”與歷史的、文化的和認知的語境密切相關,話語分析就是研究語言使用的各個方面[8],不應該只局限于獨立于語言使用目的和功能的語言形式[9]。
話語是一種文化、社會、歷史和政治語境下的言語交際活動或事件,它是借助一系列象征性符號(Symbolic System of Signs)所進行的一種社會實踐。話語“不僅是人類傳遞信息和思維認知的主要載體,還是人們再現、建構和變革社會現實的一種重要方式”[10]。因此,話語總是通過內部文化的運動與外部文化產生碰撞、對話、互動。當代中國話語研究采取多元文化(Multiculturalist Approach )的視角,它包含以下含義:
首先,話語是言語交際活動。沒有話語,就沒有社會生活,因為一切社會生活的事件和活動都離不開言語交際。話語正是通過一系列相互作用的象征性符號來進行社會實踐活動。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各種新媒體層出不窮,社會符號系統越來越趨向多模態化。作為社會符號的話語不是一個靜態的概念,即話語的意義不是固定的,意義的生產和理解來源于話語使用的具體語境。
其次,話語具有呈構性(Reality-Constitutive)。我們生活的世界不僅僅是一個客觀的存在,還是一個不斷被言說、理解、分類、闡釋、評價的世界。作為社會實踐的話語,不斷地建構著言說者的社會身份、社會關系、知識體系甚至信仰體系。“話語在實踐中具有雙重性,即實踐具有話語的成分(說話、書寫等本身就是行為),而其本身又由話語表征。”[11]
再次,話語是一種文化的、政治的言說。文化“是對一種特殊的生活方式的描述”[12],或者說文化就是人類的生活。作為社會實踐的話語是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又是社會文化的載體,因此,語言總是在一定的社會文化背景中進行意義的表達。同時,話語還是一種政治的言說。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實踐的話語,建立、維護、改變彌散于現代社會間的權力[13]。
基于以上的分析,當代中國話語分析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主體(包括說話者和聽話者及相互關系)、內容或主題、媒介或交際秩序、目的或效果、文化及歷史關系(SIMPHC模式)[1,14]。當然,這只是一個指導具體研究實踐的基本框架,并不意味著每個影響因子在任何一個研究實踐中都缺一不可。就方法論而言,當代中國話語研究講究整體全面、辯證統一地分析或評價話語,注重理性與直覺并用[15]。筆者擬從話語主體、話語內容和話語修辭三個方面展開歷史的和文化的分析,重點關注話語與身份建構、意識形態及權力等因素的相互關系問題。
從“農民工”稱謂的首次提出至今已有34年的時間了,而在網絡上首次出現則晚了許多,從2001年開始出現取消“農民工”稱謂的呼聲。此后,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話語呈逐年增多的趨勢,但近年來卻出現了反對的聲音,認為該稱謂是“把該群體與其他群體嚴格區別開來、按實際情況制定與實施相應政策的最佳稱謂[16];陳麗萍[17]則認為“農民工”是一職業稱謂,符合現代漢語詞匯的特點,有其存在的語言基礎。大部分學者都是從社會學、政治學的角度來看待“農民工”稱謂,認為它是對處于弱勢地位群體的一種身份和情感上的歧視,在和諧社會視域下應該被取消。筆者認為不管是贊成取消“農民工”稱謂還是反對取消“農民工”稱謂都是一種話語實踐行為,反映了不同社會群體對此種社會現象(問題)的認識。
依據筆者對“話語”內涵的理解,結合“農民工”稱謂形成、發展的文本資料,筆者將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對取消“農民工”稱謂這一話語實踐進行探討。首先,分析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話語建構了農民工什么樣的社會身份,體現了什么樣的社會關系。其次,借助對話語主體所使用的渠道/媒介(語言的、非語言的、官方的/非官方的媒介等)分析,考察話語主體使用了什么樣的話語修辭策略。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話語實踐是一系列交際事件的集合,對其表述涉及一系列的“修辭”策略。“修辭”是指言說者在為了某些交流目的而使用的語用策略;“修辭”是話語的常用成分,在話語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18]。
本研究的語料主要來自以下幾個渠道:(1)在百度搜索引擎上以“取消‘農民工’稱謂”為主題詞,以“2001年1月1日—2018年6月30日”為時間節點進行網頁和視頻搜索;(2)在中國知網、萬方數據庫上以上述時間節點和主題詞模糊搜索相關期刊論文、報紙;(3)在萬方數據庫上以上述時間為節點、以“農民工”為主題詞檢索中國法律法規數據庫(CLRD);(4)新浪微博。
另外,為研究需要,還收集了網絡視頻142個,總計時長約400分鐘,主要集中在土豆、爆米花、酷6、鳳凰網、PPTV、CNTV等,其中大部分都是圍繞2012年廣東與河南兩省省委書記關于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講話所做的網絡評論。
通過對話語主體所使用的渠道/媒介(語言的、非語言的、官方的/非官方的媒介等)分析發現,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話語主體:專家學者(主要),網絡媒體(主要是網絡轉載新聞),新聞媒體(主要包括報紙、電視臺),個別政府部門(或)負責人,公共話語主體主要是專家學者和網絡媒體,政府部門基本沒有聲音。(1)話語主體分布呈現地域性分布不均的特點,廣東、上海、浙江、湖南、重慶、河南等地話語聲音比較強大。廣東、上海、浙江是“農民工”的主要流入地,政府發聲呼吁取消“農民工”的稱謂,期望從軟環境上為“農民工”建立一個良好的社會氛圍,促進“農民工”的和諧發展。湖南、重慶、河南則是“農民工”的主要流出地,媒體話語大量涌現,呼吁取消“農民工”稱謂,旨在為“農民工”的發展爭取更好的社會環境。(2)話語主體主要為專家學者和個別政府官員,報紙和網絡媒體等都基本引述他們的觀點,話語流動呈現單向性。(3)隨著互聯網的普及,新媒體不斷涌現,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話語主體也日益呈現多元化趨勢。
“農民工”稱謂最早由學術界提出,隨后被政府部門采納,廣泛運用于不同的話語文本,如相關的電視新聞報道、學術文章和政府部門的法律法規等。當初“農民工”稱謂構建了改革開放后那個特定時代與社會背景下的群體身份,作為對當時社會客觀存群體的描述并沒有引起人們太多意識形態方面的思考,甚至被認為是一種親切稱呼。“意識形態是某一社會群體及其成員的基本信仰”[19],是社會認知的基本形式之一,社會認知限定團體的身份,由此界定團體成員社會身份的主觀感受[20]。社會認知受語境的影響。“語境不是客觀的,而是主觀的;不是對情景客觀社會屬性的相關選擇,而是對這一情景的主觀界定”[21],或者說是話語參與者的‘主觀’構念”[22]。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話語主體認為“農民工”稱謂存在的語境已今非昔比,稱謂的內涵和外延也發生了變化,此種稱謂已經不能反映這個群體新的社會身份需求。其次,在全面建設小康與和諧社會的大背景下,話語主體認為“農民工”“外來務工人員”“進城務工人員”等諸如此類的稱謂是一種話語暴力,是企圖通過一種溫和與非強制性的方式,迫使這一群體不得不接受語言符號賦予他們的社會身份和社會地位[23],造就了同一文化體下的社會(嚴格說是城市)他者(the Other/Otherness)。當社會文明進步到一定程度,他者變就成了一種尷尬的、不合理的社會存在,主流話語認為不管從心理上還是從觀念和情感上都應該為他們重構一種新的身份。
從廣義的角度來說,所謂符號修辭就 “是利用一切可能的形式、方法、手段等,也即任何具有表意功能的符號,包括語言的和非語言的,來有效地傳遞信息,取得最佳的表達效果的一種活動”[24]。符號修辭學的研究對象是人類文化的基本表意方式[25]。贊成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話語在語言和非語言符號層面為農民工群體構建了一個與“自由、平等、公正和法治”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相符的身份形象,期望符號修辭的運用達到引起社會共鳴的目的。
筆者將從農民工自身形象的描述、對二元戶籍制度的描述和社會對農民工看法的描述三個層面展示話語修辭策略,見表1。

表1 活語符號修辭
注:數據來源于報紙、期刊和新浪微博,以“農民工”和“二元戶籍”為關鍵詞,以2003—2018年為時間節點。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社會各種話語給“農民工”稱謂構建了一個負面形象,各種話語符號強化了人們對“農民工”的心理描述,贊成者也最終名正言順地給“農民工”稱謂貼上了“不合時宜”和 應該“退出歷史舞臺”的標簽。研究還發現,贊成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話語實踐還伴隨著大量的非語言符號,如關于“農民工”工作和生活場景的大幅圖片、網絡視頻、微博微信轉載等,它們共同構成一個立體、多維度的話語實踐網絡空間。
本文用文化話語的角度分析了取消“農民工”稱謂的社會實踐行為。該實踐行為雖然有官方參與,但真正的話語主體還是學術界和網絡媒體,在中國傳統文化語境下無法形成強勢話語;更為關鍵的是在整個話語傳播過程中,缺乏農民工自身的話語。取消“農民工”稱謂的話語為農民工構建了同一文化體下的他者身份。同時,取消“農民工”稱謂話語主體通過一系列的話語修辭策略構建了一個“邊緣群體”的農民工形象,印證了取消“農民工”稱謂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