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乃升
當一種道德理論認為某種道德原則應該為人們所遵守時,它必須向人們解釋清楚為什么人們應該遵守這個道德原則,這個問題是任何一種倫理學在提出其道德標準以后都要回答的問題。對于功利主義來說,密爾認為人在追求“利益”得到滿足的過程中會獲得幸福,這里的“利益”指的是人們對欲望的追求,比如名利等。幸福是目的所在,金錢、名望是為了追求這一目的可以使用的手段。如果它們能夠真正地促進人們獲得幸福,那么這些欲望就是值得追求的。我們因此也可以認為有某種客觀存在會對人的行為產生約束作用。但是如何從個人對利益、幸福的追求推出人們應該促進社會共同的幸福呢?
邊沁提出了四種外在的道德約束力對上述問題進行了解釋。但在邊沁看來,約束力作為行為動機并不能作為評價行為是否符合道德的依據,而要看行為的效果。邊沁以這樣的角度評價行為會存在缺陷,即外在的約束力無法充分地解釋為什么人們做出道德的行為而獲得精神上的愉悅,甚至毫不在乎是否能夠獲得物質上的獎勵。比如,在某些情況下人能夠為了幫助他人而甘愿付出巨大的代價。這說明人不會完全按照“趨樂避苦”這一動機去按照道德要求行事,也就是說,道德并不總是通過外在約束力影響人的行為選擇,而一定在內部存在一種力量。
密爾認同邊沁提出的四種外在道德約束力的意義,但邊沁只關注到了外部規范的約束作用,而沒有關注到人的內心在道德上不斷完善自己的可能及需求。如果忽視了這一點,忽視了人的情感、欲望,我們將無法對人的不同行為動機、選擇作出合理的解釋,且如果遵循道德只是因為外在強迫,將會極大減損功利主義道德準則的合理性。
良心理論的提出。如前文所述,功利主義如何從個人快樂的滿足推出追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蹦??密爾在思索、踐行功利主義原則的過程中,思想經歷了重大轉變。因為他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人的行為僅出于“趨樂避苦”這一動機的驅使,遵循道德的快樂將逐漸簡化為對苦樂的計算,這是機械的、不自然的,由之產生的道德情感也幾乎被消耗殆盡。如果行為不是由人心的內在動力引導而完全是出于計算的話,人們獲得的還是他們想要的快樂和幸福嗎?或者最終人還會獲得快樂和幸福嗎?這樣的掙扎與思考也是密爾提出良心理論的契機。
功利主義會在實踐其道德原則方面受到一些質疑,即如何體現道德原則對行為的約束力?密爾作出了回應。功利主義的約束力來自內外兩方面,即外在約束力,比如信仰宗教的教徒行善是因為信仰上帝,其善行可以得到上帝的眷顧;以及內在約束力——良心。需要指出的是,在邊沁看來,快樂是沒有質的區別的。密爾之所以不贊同這一點,是因為這樣會導致人只關注當下獲得滿足,而忽視甚至回避長遠的利益,也就不會在個人物質利益上妥協、退讓,不會發生利他的行為去促進“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俺姓J某些種類的快樂比其他種類更值得欲求更有價值這個事實是與功利原則十分符合的。我們在評估其他一切東西時都既考慮質也考慮量,而在評估快樂時,則偏偏只以快樂的量來評估,這就未免太荒謬了?!盵1]密爾是傾向于認為人對精神快樂是存在超越性的追求的,這是他對快樂的質的區分中的高級的快樂。因此,最終,外在約束力仍然要受到良心的審判。
良心是什么。密爾所提出的良心理論是否能夠回答本文第一部分提出的問題呢?即人是如何從個人快樂幸福過渡到社會幸福的?我們首先來看密爾是如何界定“良心”的?!叭诵纳嫌幸淮髨F的感情;人要做違犯我們是非標準的行為必定要沖過這個感情的重圍,并且假如我們終于違犯這個標準,這團感情大概后來要變成了悔恨,而重現于心上:義務觀念的鉗制力就在于人有這一團感情。無論我們對于良心的性質或起源有什么意見,這種感情是構成良心的基本成分?!盵2]“良心是認知、感情、意志三種因素的統一體,但是,它的基本因素卻是感情。因為感情是對需要的體驗,是心理的動力因素。”[3]人的行為既包含利己的情感,也包含利他的情感,而且利他的行為有時伴隨著一定程度的不利己,比如有人為了拯救別人的生命而犧牲了自己的寶貴生命,這樣減損個人利益的行為背后的利他情感是人與生俱來的情感嗎?還是人在后天社會進化的過程中形成的?關于這個問題,密爾的思考受到了英國情感論的啟發和影響。休謨認為,人性中有自私的一面,也能對他人表現出同情?!白运绞呛腿诵圆豢煞蛛x的,并且是我們的組織和結構中所固有的”[4];“同情是人性中一個很強有力的原則”[5]。自私、利己是人的天性,但同時人的天性中也存在同情、仁慈等利他的情感,這兩者并不是互相排斥的。這也是良心能夠產生的人性基礎。
在確定良心在人性中有得以產生的基礎后,那么良心又是如何產生的?這離不開聯想,即心理聯想的作用?!皩嶋H上良心是個復雜現象,在良心內,簡單的事實通常是全部給旁枝的聯想包蓋住的——這些聯想起源于同情、愛悅,尤其是起源于畏懼:起源于一切種類的宗教感情;起源于我們對兒時和過去生活的追憶;起源于自尊心和希求別人尊重我們的欲望;甚至有時還起源于自卑心理。”[6]這意味著在密爾看來,良心是不是人與生俱來的,而是后天形成的習慣,是通過聯想而建立起來的某一事物與某種人的好惡的觀念之間的連接。比如,當我們目睹他人遭受痛苦、不公時,會同情其遭遇,是因為通過長期的社會合作,人與人之間形成了多面的、密切的合作與群體,無論是風俗習慣還是社會規則,都會潛移默化引導人的道德意識傾向,由此而內化、固定為人的道德習慣。
良心作為內在約束力。通過上文可以確定的是,密爾認為良心之所以能夠對人的行為產生約束作用是與人的情感密切相關的,即他所說的社會情感。社會情感是身處社會生活中的個人自然地、且必然形成的。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組成社會的每一個個人,都要以肯定、承認其他社會成員的利益為前提。只有進行合作,我們才能走出霍布斯所說的“自然狀態”的混亂,尋求對自己、他人安全可靠的保護。我們關注他人的正當利益是否受到損害,為別人能受到平等對待去努力爭取,努力消除無序、不公,社會成員互相幫助與支撐,是因為相信或假設了當個人遇到類似情況的時候,會得到社會的其他成員、群體同樣的回應,這份期待不會落空,這是社會能夠存在、維持運轉的秘密所在。在社會合作的過程中,人從利己的傾向自然地兼容了利他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個人利益、他人利益以及社會共同利益是同一的。社會情感由此形成并不斷得到鞏固和加強,這也是上文提及的從個人幸福過渡到他人、社會幸福的關鍵所在。
良心對人的行為產生約束作用應該從內外兩方面看,這是密爾的觀點。良心所產生的內在約束力量主要體現在人對自我的審視,無論外界評價如何,每個人對自己行為的評價是具有相對獨立性的,尤其是個人同時作為某一行為的主體和旁觀者的時候,良心會自我譴責,或者某一行為符合當時的社會規范甚至受到獎勵,但良心仍會產生對自我的負面評價,令行為主體產生痛苦、煎熬的感受。良心的這種內在約束力是與個人的自我評價密切相關的。良心通過外部力量來約束人的行為除了是通過人的社會情感發生作用的,還離不開心理聯想的連接過程,同時借助社會生活中教育、輿論的力量,因為這是塑造、規訓人的社會情感的有效手段。
[1]約翰·密爾.功用主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57:8.
[2]約翰·密爾.功用主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57:30.
[3]王海明.新倫理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4]休謨.人性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
[5]休謨.人性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年.
[6]密爾.功利主義[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