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陜西大學堂楹聯鉤沉

□解維漢

陜西大學堂舊日風貌

一個偶然的機會參觀了西北大學博物館，在『校史』展版上發現三副清光緒年間『陜西大學堂』的楹聯，還看到一幅古樹掩映下的五開間歇山頂雄偉殿堂老照片。于是對這所學堂產生了濃厚興趣。清朝末年興辦的陜西大學堂系西北大學前身，是陜西乃至我國西北地區高等教育的起源，也是晚清時期中國建立最早的幾所現代大學之一。

追溯辦學緣起

清光緒二十七年(一九〇一)九月，清廷新政在西安發布『興學詔』，諭令：『各省所有書院，于省城均設大學堂』，并規定所有學堂『當以四書五經綱常大義為主，以歷史史鑒及中外政治藝學為輔』。

當年十一月，陜西巡撫李紹棻在西安奏請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成立陜西大學堂，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為宗旨，同時掌管全省中小學堂事務?；蛟S因清廷其時已在回鑾途中，無暇批閱。

次年陜西再次奏請，清光緒二十八年（一九〇二）四月十二日，光緒皇帝在陜西巡撫升允關于開辦陜西大學堂的奏折上，親筆批示『著即督飭，認真辦理，務收興學實效，單并發』。

一九〇二年三月陜西大學堂成立。校址定在西安六海坊原省城咸長考院和西安府崇化書院舊址（今東廳門西安高級中學一帶），陜西巡撫升允撥庫銀兩萬兩用于擴建。原考院和崇化書院相鄰，二者合計號舍有三四十間。所聘定的總教習光祿寺少卿屠仁守于光緒二十八年二月初旬到堂執事，首批錄取學生四十名，五月二十日開始上課。陜西大學堂是中國西部省份成立最早的地方性新式高等學府，一直開辦了十年，培養了眾多的新型學生。

一九一二年，陜西大學堂與陜西法政學堂、陜西農業學堂、陜西實業學堂和三秦公學合并，首次命名為『西北大學』。

學堂懸掛的楹聯

晚清名士宋伯魯創辦的地方紙媒《秦中官報》一九〇四年第四期『藝文存略』專欄中收錄了陜西大學堂的九副楹聯，我在陜西省圖書館近代文獻閱覽室查閱了線裝本中的這組楹聯。

大門聯：

天大地大，王者亦大，九州共識尊王義；

古學今學，圣人之學，多士毋忘近圣居。

注：古學今學：古文經今文經，也指古代學問與當代學問。近圣居：化用《孔子家語·六本》：『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化矣?！灰鉃檩o佐賢明之士，靠近品德高尚，且能夠教化自己的人而居住。

二門聯：

廣廈搆眾材，看榱題文梓青牛，多士莫忘新締造；

城中有四大，與岳麓梅花白鹿，同時全拓舊規模。

注：搆：同『構』。榱題：屋椽的端頭。通常伸出屋檐，因通稱出檐。文梓青牛：即青牛文梓，指參天古樹?！短接[》卷四四引《錄異傳》記載，『秦文公時，雍南山有大梓樹。文公伐之…… 樹斷，中有一青牛走出，走入灃水中?！辉缆疵坊ò茁梗喝珖娜鶗?。

官廳聯：

博古通今，適于世用；

砥德礪行，報以國華。

官廳聯：

神仙官屬，更休論手版常參，便書佐茶童，到此自成關學派；

松桂高寒，不妨戴頭巾氣息，對井襴亭牓，置身仍在玉堂間。

注：官屬：主要官員的屬吏。手版：官員上朝手持的朝笏。書佐茶童：書院仆役。井襴：襴，指古時上下衣連接的服裝，此指井裙。亭牓：亭匾。玉堂：泛指宮殿。關學：北宋慶歷之際張載創立的理學學派。因張載是關中人，故稱『關學』。

夫子廟堂聯（陜西巡撫升允題寫）：

日月經天，誰謂西行不到；

詩書未燼，庶幾東周可為。

注：舊時書院里都有孔子廟，從這副楹聯看，陜西大學堂也承襲了這一傳統。西行不到：指『孔子西行不到秦』。詩書未燼：據漢《緯書》說孔子將周朝國家圖書館收藏的三千二百四十部古籍『約』掉了三千一百二十部，僅剩一百二十部?！多嵃鍢蚣視氛f『秦始皇燒書，孔子亦燒書。刪書斷自唐、虞，則唐、虞以前，孔子得而燒之矣?！对姟啡?，存三百十一篇，則二千六百八十九篇，孔子亦得而燒之矣?！粬|周可為：畢竟詩書未燒完，這才有了春秋時期『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繁榮局面。

講堂聯（大學堂總教習屠仁守題寫）：

道統垂五千年，由堯舜而來，繼以孔孟，述以程朱，大學在明德，曲說異端嚴擯絕；

聲教訖九萬里，唯天地與立，義則君臣，親則父子，中庸贊化育，群倫庶物廣甄陶。

注：曲說異端：指尊孔讀經之外的異端邪說。擯絕：排斥棄絕。化育：教化培育。甄陶：原本為燒制瓦器。此處指培養造就。

講堂聯（江西巡撫夏某題寫）：

百家雖殊，言必衷圣；

三代所共，學以明倫。

講堂聯：

吾道自有真，真理學不迂，真智巧不奸，真經濟不雜，言嚨而衷，諸圣可以藥一切新舊黨人，少年讀時務書，先要認明忠孝字；

士流貴知恥，恥志力未堅，恥紀綱未立，恥藝業未精，官失而守，在夷亟須還三代神靈故物，秀才任天下事，莫虛生長帝王州。

注：迂：迂腐。嚨：雜亂。夷：外邦。三代：夏、商、周。

講堂聯（陜西按察使樊增祥題寫）：

立命安身在性理，今欲講求俄鉛英槧光化電汽諸學，為庠序通才，先須自信是孔氏干城，是本朝臣庶，即體操練將，奇器考工，互市鬻財，要貴腳跟站定。其前常置四書集注五子近思，時時勿違曾孟程朱，乃不投西夏酒壚，去耳戶庭廣大，并非瑣注蟲魚，惟圣教覃敷，差免籍談忘祖；

經世行遠以文章，士各分占內政外交天算輿地一門，備君相簡擢，異日皆當為闕廷宣諭，為幕府掌箋，至場屋呈能，私家著錄，絕域奉使，并宜叱屬雅馴。所作悉如報館野言胥徒故牒，比比弗識曹劉燕鄦，奈重貽江東帳下，笑向骨采騫騰，始見中原麟鳳，倘吾謀獲用，豈憂秦國無人。

注：鉛：粉筆；槧：古代書寫的木板。庠序：指舊時地方辦的鄉學。干城：比喻保衛國土的將士。鬻（yù）財：意思是做生意，賺錢。四書集注：朱熹對《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的解讀，是封建社會最重要的經典著作。五子指北宋五子周敦頤、邵雍、張載、程顥、程頤。曾孟程朱：指曾子、孟子、程頤、程顥、朱熹。蟲魚：指繁瑣的考據訂正。曹劉：曹植、劉楨；燕鄦（鄦[xǔ]古同『許』）：指唐作家張說、蘇颋。覃敷：廣布。簡擢：選拔任用。場屋：指蓋在打谷場邊的小屋子。絕域：極遙遠路途險阻與外界隔絕的地方。胥徒：公人。故牒：官方文書。江東帳下：指三國時期江東翹楚陸遜、周瑜、呂蒙、魯肅等人才。骨采：指文章的骨力和辭采。典出《文心雕龍·章表》。騫騰：猶飛騰。騫，通『鶱』。

楹聯傳遞的歷史信息

一、顯現了當年學堂的建制規模。

清晰可見大門、二門、官廳、夫子廟、講堂等主要建筑身影?！撼侵杏兴拇蟆?，大約是說大學堂的校舍為城中四大建筑群之一，不亞于長沙岳麓書院、揚州梅花書院和廬山白鹿洞書院舊時的規模。從楹聯字里行間可以窺見當年學堂校舍的浩大規模。

二、雖為新式學堂，卻仍有濃重的傳統社會烙印。

諸多楹聯提出學習西方經世致用之術，但仍強調『以中學為體』，嚴擯『異端邪說』，尊崇孔、孟、程、朱儒學、講求君臣父子綱常，以及中庸之道的辦學宗旨和中心教學內容，表明這所新式學堂當時仍帶有書院傳統教育模式的濃重痕跡。

三、闡發了明確的辦學標準。

這些楹聯反映了三個方面的辦學目標：一是強調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指出要學習『俄鉛英槧光化電汽諸西學』，必須先『自信是孔氏干城，是本朝臣庶』，必須先明『忠孝』，『恥紀綱未定』，即以中學為體和忠于清王朝，不可數典忘祖；二是主張學生要學貫中西，全面發展?！簽殁孕蛲ú拧?，這種『通才』要博古通今，既明西學又精儒學，且對『體操練將奇器考工互市鬻財』『內政外交天算輿地』，亦即兵事、技術、工程、經濟、政治、外交、天文、數學、地理等均要通融，如此才能『立命安身』『才任天下事』，也才能『砥德礪行報以國華』；三是強調為陜西地方培養人才，并教學生熱愛陜西，承續關學，為地方建設貢獻力量，這在『莫虛生長帝王州』『豈憂秦國無人』『到此自成關學派』等聯語中已清晰表露。

篆 刻

□王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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