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首飾民族性與現代性融合設計研究

張穎

（梧州學院，廣西 梧州，543002）

在首飾設計中，民族性的表現常借鑒傳統符號進行形式上的“古為今用”，這是直接嫁接符號象征意義的設計思路和方法，所謂的“民族化”設計只是表象的一種模仿秀[1]，在社會、文化環境發生深刻變革的當代，我們需要對中國傳統美學強調的“立象以盡意”的“意”有著更為深廣的理解和呈現。首飾是承載佩戴者觀念和信仰的物化形式，在現代首飾的民族性設計探索中，要以體現中國傳統美學的審美價值，把握民族文化的精神本質為核心，突破外顯的民族符號，構建能夠承載現代人觀念信仰的首飾形式。

一、傳統首飾的民族性表現特征

從小的方面說，民族性是我國某一民族或族群的人在長期社會生活中形成的價值觀念、風俗習慣和審美偏好等民族特征；從大的方面說，是民族共同體在自己創造的各種文化形態上表現出有別于其他共同體的特性[2]，即中華民族長期形成的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這也是中國本土設計共同的文化根源和情感共鳴。

中國傳統首飾經過數千年的發展演變，形成了極具民族性的文化特征，其深厚的文化本質通過物化了的首飾形式傳遞出來[3]，具體表現為較固定的首飾樣式、有象征意味的傳統紋樣和傳統制作工藝三個方面。相對內在文化本質的傳遞，外在形式內容更易學習和傳播，但是脫離了傳統生活思維方式的傳統首飾形式是否能夠承載現代人對民族文化本質的學習和傳承，承載民族文化的精神本質，這需要我們的思考和探索。

1.傳統樣式

圖1 Mary Lee-hu的現代首飾圖片來源：源本設計網

圖2 LAN珠寶可拆卸、自由組合系列首飾圖片來源：LAN珠寶官方微博

圖3 用多種材料制作的首飾圖片來源：有色金屬交易網

中國傳統首飾發展到明代，形成了較為固定的首飾樣式，如簪、釵等發部裝飾，百家鎖、長命鎖等鎖形項飾，還有可以存放針線兼具實用和裝飾的針筒形墜飾等。這些首飾樣式的基本形制和結構長時期沒有太大變化，佩戴者和制作者在考量首飾式樣時，首先需要考慮的不是首飾形式體現的審美價值，而是首飾寄予的長命百歲、大富大貴等功利性的觀念內容。現代首飾設計中的部分玉石雕件、兒童和老人佩戴的首飾常會沿用這些傳統樣式，表達對佩戴者的祝愿和美好寄托，而大部分現代首飾會忽視傳統首飾中最重要的觀念信仰等內容傳遞，更注重展現新的造型和裝飾等審美樣式。

2.傳統紋樣

運用動植物、人物、生活用品、神話故事、文學作品、宗教情節等具有象征意義的紋樣及其組合是傳統首飾最重要的裝飾內容，是民族觀念和信仰承載的物質形式。人們認為雕琢著吉祥紋樣的傳統首飾具有祈福禳災的功能，通過日常佩戴能夠達到消災辟邪、永保平安的生活目的，所以說，傳統紋樣是傳統首飾承載的民族觀念從虛無轉化為實體的重要方式。在“古風今用”的現代設計創新思路影響下，傳統紋樣常運用于現代首飾設計，但是一方面，現代首飾早已脫離傳統首飾佩戴行為的功利性目的，脫離首飾需要承載觀念信仰的生活方式和環境；另一方面，現代設計對傳統紋樣的運用更注重生動性、節奏感等裝飾美感的發掘，僅通過傳統紋樣很難傳遞出首飾承載的民族文化精神內涵。

3.傳統工藝

鏨花、花絲、鑲嵌和琺瑯工藝是運用最廣泛的傳統首飾制作工藝。鏨花和花絲工藝既可以對首飾進行外形塑造，也可以進行細部裝飾。傳統首飾制作一般是客戶和制作者通過商議定好式樣、紋樣，制作者按照客戶要求，將各種形態、紋樣從平面到立體，塑造的栩栩如生、自然生動，通過精巧的形式更好地滿足客戶對首飾承載消災祈福等信仰的要求。現代商業首飾制作主要運用失蠟鑄造技術，批量生產首飾成品，首飾的設計者、生產者和佩戴者相互隔離，首飾價值主要體現在材料和審美形式上，較少重視觀念性內容。此外，還有一些傳統工藝傳承人、工藝美術師、民間工匠、首飾專業學生、藝術家等以個人或工作室的形式學習和傳承著傳統首飾工藝，思考和實踐著對傳統工藝的創新。

二、當代首飾的現代性設計特點

現代性問題是自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以來在學術與實踐層面不斷困擾我們的核心問題，關于它的話語涉及哲學、社會學、文學、藝術學、經濟學等諸多領域[4]。從時間序列上講，“現代性”強調與古代、往昔、過去、傳統的根本不同[5]，但并不意味著與過去的決裂，它可以是一種對于傳統的變異和清理，也可以是對傳統的進一步進化。首飾設計作為現代藝術設計的一個門類，需要滿足現代人的生產方式、生活習慣、審美觀和價值觀。在當下這樣一個不確定的世界中，我們需要更多的人文關懷與精神慰藉，而當代首飾恰恰是一種精神的載體[6]，具體體現在當代首飾設計對傳統首飾形式和結構的創新，對多樣化材質的運用、對個體的情感化表現、對審美形式的追求等方面的全方位改良和超越。

1.注重形式和結構的創新

現代首飾設計打破了傳統首飾形制上少變化、偏具象的特點，強調造型的可變和多變，注重立體感和空間感的塑造。首飾外形多采用較抽象的形態，常運用最基本的點線面元素造型；首飾結構增加互動式體驗設計，通過自由拆卸、組合等結構形式，提升佩戴者的主觀參與性，增強首飾的佩戴趣味。美國藝術家Mary Lee hu以使用紡織技術創造復雜的編織線材珠寶首飾而聞名，其現代首飾作品運用金屬編織工藝，在造型上以抽象的線面元素為基本組合，通過彎曲、轉折和交錯形成了較強的立體感和空間感（圖1）；2016年，LAN珠寶推出了“蕙質蘭心”玩美系列首飾（圖2），此系列首飾在結構上強調可搭配性和可變化性，佩戴者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靈活選擇各種蘭花配件組合、搭配，既增添了佩戴樂趣又能彰顯自我個性。

2.運用多樣化的材質組合

現代首飾設計廣泛運用各種材質，除了傳統的金銀，寶石、琺瑯外，還有銅、不銹鋼、鈦金屬、陶瓷、木材、皮革、樹脂以及現成品等多樣化的材質組合，結合首飾表面裝飾工藝，形成更加豐富的視覺形式和審美趣味。圖3首飾作品“瞬”，是運用鐵粉磁化、鍍白金、環氧樹脂等材料，抽象地塑造花朵盛開的形態，探討人類與時間、時間與意義的關系；圖4是中國當代藝術首飾青年藝術家任含笑用木、黃銅和現成物設計的現代首飾，作品運用現成物的符號屬性探求男性對首飾佩戴的功能和情感訴求；圖5是中國地質大學（武漢）珠寶學院首飾系講師楊釗設計的“Subway”首飾系列，作品運用陽極氧化技術賦予紫銅、黃銅以不同的色澤和質感，借以顯示出直率、剛毅與靜默的男性首飾品格。

圖4 用現成物制作的首飾 任含笑圖片來源：中國飾品網

圖5 運用陽極氧化技術制作的首飾 楊釗圖片來源：中國飾品網

圖6 周生生母親節系列首飾圖片來源：時尚飾界網

圖7 飛行家系列首飾 張小川圖片來源：中國·深圳設計之都網

圖8 紙造型首飾作品圖片來源：堪薩斯大學網

圖9 萬寶寶高級珠寶作品圖片來源：時尚飾界網

圖10 “以碳之名”對戒設計 張小川圖片來源：深圳珠寶網

3.強化個體的情感表現

傳統首飾在打制、饋贈、佩戴和珍藏的一系列行為中自然承載了個人的情感寄托，而現代首飾在商業流通中會借助情感策略促使消費行為，主要有三類形式，第一類是通過放大和喚起現代人的普遍性情感，將潛在消費群體的某種情感需求轉化為消費行為，例如結婚戒指、母親節首飾等。如圖6是周生生珠寶定位于母親節開發的“難忘母愛瞬間”系列首飾，用卡通形象記錄了母子生活的點滴，喚起母愛的難忘瞬間；第二類是凸顯自我特質的個性化首飾，這類首飾通常是較小眾的藝術首飾，不適合批量的商業化生產，卻能吸引追求與眾不同、希望擁有獨特體驗的消費群體。圖7是張小川設計的飛行家系列首飾，以蒼蠅、蚊蟲這些小形象為主角結合陶瓷、金屬材質，詮釋“愛總是悄悄降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的概念；第三類是針對消費者不同情感訴求的定制首飾，滿足客戶個人化的情感需求，設計師直接與客戶洽談，根據客戶對首飾材質、風格和情感表現的要求，設計多款樣稿供客戶挑選，再溝通協商制作成首飾成品。

4.強調審美的藝術性

傳統首飾雖然裝飾生動細膩，極具美感，但其審美價值從屬于功利性價值，佩戴者希望通過日常佩戴有象征意味的首飾，將平安多福等世俗化的觀念內容物質化和現實化。現代首飾則首要強調審美價值，追求形式美感，注重首飾的藝術性表現。圖8是首飾設計比賽獲獎作品，設計者用紙材做造型，通過多個抽象形態的排列組合形成節奏感和韻律感，形態本身并不具有特定的象征意義；圖9是萬寶寶設計的高級珠寶，作品運用傳統扇元素變形、旋轉，再結合鏤空和鑲嵌，極富裝飾美感，但同時扇元素的傳統象征意義已消失，作品更強調審美藝術性的表現。

三、民族性與現代性融合的首飾設計思路

民族精神是民族文化的集中體現，是民族文化的靈魂。在當代首飾設計中，民族性與現代性融合是指設計作品既能反映民族精神，產生情感共鳴，又能適合現代生活和思維方式，符合現代審美。基于以上設計要求，在民族性與現代性融合的首飾創作中首先要把握由“形”到“意”，從“意象美”到“意境美”的設計思路，再由此進行擴展和延伸。

1.由“形”到“意”

中國傳統哲學注重“于形下之器，體會其形上之道”，“以器為載道之象”，這里的“象”具有豐富的內涵，“立象以盡意”[7]，體現在首飾藝術中是通過首飾外在形式表達意義豐富、價值多元的觀念內容。中國傳統首飾最為重視首飾承載的觀念內容——“意”，但其反映更多的是現實功利性的信仰和寄托。在現代首飾設計中，可將首飾承載的觀念內容擴展到現代人的生活環境、生存狀態、價值取向、精神文化等方面的反映上，通過現代首飾的“形”，表達現代人的“意”，從現代人對自然的關注，到對個人身體、情感，生命，與他人、社會關系的思考，以及對社會問題的看法和主張。再如圖7的飛行家系列首飾，就是從不起眼的蒼蠅視角出發，對人的自身存在進行思考，圖10 “以碳之名”對戒設計是利用O和C元素的形態轉換關系提醒人們減少碳的排放，關注環境問題。

2.從“意象美”到“意境美”

意象是藝術設計的基本形象和形式主體，而意境則是通過多個意象的組合傳達出超乎于意象之外的“象外之意”，它可以從寫實的境界到傳神的境界再到妙悟的境界逐層遞進[8],而集禪、道為核心“妙悟”的審美意境正是中國傳統美學的審美理想和價值體現，也是民族精神在藝術審美中的核心體現。因此，在民族性和現代性融合設計中，需要運用現代設計方法和構成形式，從對意象美的塑造美走向對意境美的塑造。

在首飾設計中呈現意境美要以意象建構為基礎，由“形”到“意”，借助首飾外在形式和工藝技術，通過塑造“空白的意象”和“舞的結構”[9]，完成對“意”的逐層深入式發現和表達，呈現出從“寫實”“傳神”到“妙悟”的藝術境界。圖11是華人珠寶設計師張小霞設計的“蘭花女王”系列項鏈，作品在對蘭花花朵、花苞寫實形態塑造的基礎上，通過高低錯落、虛實相交的結構構建，呈現出蘭花自然優雅、純潔的意境美，并通過佩戴行為傳遞給佩戴者，使首飾、人和蘭花的氣質融合在一起，意味深遠。

圖11 “蘭花女王”系列項鏈 張小霞圖片來源：珠寶品玩網

圖12 游魚胸針（左）、蘭花胸針（右） 孫倩圖片來源：今日頭條網

圖13 “山澗”手鐲 孫常凱圖片來源：珠寶之家網

圖14 “生長的種子”系列首飾 張小川圖片來源：中國設計之窗網

四、民族性與現代性融合的首飾設計方法

以首飾承載的觀念和意義為核心，突破傳統首飾形式和結構局限，結合現代設計構成原理，從造型、紋飾、材質、工藝、結構以及藝術表現性方面探索民族性與現代性融合的首飾設計方法，實現首飾對“意”的呈現和對“意境美”的表現。

1.賦予造型和紋飾新的意象性

歷史上某個時期流行的造型和紋飾，反映出特定歷史階段人們的物質和精神需求，雖然有些形式沿用至今，但是脫離了歷史環境，同樣的造型紋飾不能作為人們日常生活的精神表征，需要賦予傳統符號新的意象性。魚諧音“余”“玉”，是傳統紋飾，有“金玉滿堂”“年年有余”等吉祥寓意，圖12中孫倩設計的“自在游魚”胸針，作品從金魚的動態特征出發，游動的尾部曲線和起伏的水波紋相結合展現出小魚自在游動的美感，塑造出靈動有趣的金魚意象，把“魚之樂”到“人之樂”的意境美瞬間生動呈現；自古蘭花就是高潔優雅的象征，在傳統首飾中常以鏨花或點翠的形式，結合寫實的描繪表現，另一款蘭花胸針設計作品力圖擺脫蘭花傳統的人文象征意義，從枝干和花瓣的真實質感出發，從“心”認識蘭花，在呈現樸拙而又有生命力的蘭花意象的同時，映射出人最本真的恬淡和無邪的意境美。

2.運用多樣化材質和工藝創造意境美

在未來發展中現代首飾將逐步擺脫對貴重材料的依賴，借助多樣化的材質和工藝技術創造意境美。現代首飾可以運用的綜合材料如纖維、木材、陶瓷、亞克力、樹脂、紙、各種寶石礦石和金屬材料等，每種材料除了物理性質各不相同，肌理形式和質感表現也有很大差別，這都給予首飾設計更廣泛的創作空間。此外，數字技術和智能化科技影響下的現代首飾制作技術[10]，與傳統首飾工藝結合也會帶來更加細膩、精致的細節體驗，這都成為創造意境美的形式基礎。圖13是第三屆“黃金暢想”（中國）金飾設計大賽中由孫常凱設計的獲獎作品“山澗”手鐲，通過木材的紋理、質感，黃金的色澤、表面顆粒感，抽象地表現大自然的山石、溪流、樹木穿插與變化，營造出高山流水、回歸自然的意境之美；圖14是張小川設計的“生長的種子”系列首飾，在制作上先用滌綸線手工編織成各種有機形態，再通過編結固定和包裹玻璃球、樹脂，在主題表現上以抽象的盆栽植物底座為基本形態，從中長出藤蔓和花，給人帶來了欣喜和希望，綻放出“心中的花園”意境之美。

3.利用可變性結構建構從“形”到“意”的審美空間

近年來一些珠寶公司基于女性消費心理的易變性等特點，推出了一系列可拆分可變形的商業首飾設計，這些可變形設計更側重結構引起的外在形式變化，較少從表“意”角度出發考慮首飾結構的可變[11]。“可變性”從概念上講，除了“形”的變化，還包括“意”的變化，而變化正是自然界、社會以及我們生活中事物發展的本質規律，是我們對觀察這個世界的一種敘述和表達，也可以成為意境美表現的一種方式。例如由鐘華設計的第三屆“黃金暢想”獲獎作品“生命·變幻No.1”胸針，作品表現的是一切生物都在不停變幻中詮釋存在和生命的意義，胸針分為六層，每一層的枝條都有一個軸點，可以自由伸展和變化，強調佩戴者在首飾形態不停變化中感受角色的變化及其細微的心理變化。

4.拓展首飾藝術表現充實意境美的廣度和深度

傳統藝術的意境美主要以描繪自然景物，結合人文情懷的詠嘆得以實現。但是當下人們生活早已不似傳統的田園牧歌，人與人的交流更趨開放和便捷，社會生活也更趨豐富和多元。因此，在現代首飾設計中對意境美的表現需要更開闊的視野和深入的視角，要借助現代藝術概念、藝術化的表達形式和真實、多樣的個體情感內容，其表現內容可以拓展到對社會、人生和自我的觀察，對環境、自然和生存空間的感受等方方面面，通過塑造意象，界定意象之間的關系和組織結構，與作為觀察者、訴說者的“人”，或是參與者、佩戴者的人發生情感共鳴，創造現代首飾藝術的意境之美。

五、結語

民族性是本土首飾設計的原創動力和靈感來源，隨著生活環境的變化，傳統民族表象符號不能承載現代人的精神需求，在設計融合中需要深入民族性的精神本質，在把握傳統美學思想的基礎上，進行由“形”到“意”，從“意象美”到“意境美”的創作過程，通過材料、工藝、結構以及情感化、藝術化的設計探索，將民族性融入首飾的現代形式和現代語義中去，使當代首飾成為現代人彰顯自我、表征觀念和精神世界的物質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