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 興 FANG Xing 陳劍秋 CHEN Jianqiu
在當下城市發展模式由“增量擴張”轉向“存量優化”的整體趨勢下,城市更新逐漸趨向于以文化為導向的有機更新過程,當代文化建筑更新也逐步成為這一趨勢下的更新實踐熱點,形成城市復興的催化劑。如何通過有限的干預與空間重塑,延續既有建筑價值并創造全新的文化建筑活力,成為當代文化建筑更新再利用所面臨的主要挑戰。基于城市更新與建筑更新的角度,對文化建筑更新再利用的研究符合城市“存量增值”的更新訴求,其更新的本質是對城市既有空間進行再開發與升級的適應性再利用,體現了一種可持續的空間循環利用策略,對于城市空間利用與復興來說,具有一定的經濟意義。這種以文化策略為導向的存量更新也是對既有元素的保護、尊重與延續,疊加了歷史價值與新的藝術價值,能夠幫助延續城市肌理與既有文脈,重塑城市精神,提升城市空間品質[1]。
當代文化建筑更新契合文化導向的城市更新主題,能夠助力推動城市發展“從擴張型增長轉變為內涵型發展”。在城市更新模式轉型的影響下,當代文化建筑更新實踐也逐步從大規模的新建與擴建轉型為漸進式、小規模的調整型微更新模式。一方面,這種微更新模式是在原有文化建筑的空間基礎上進行漸進式、插入式的改擴建,同時保持既有文化建筑的主體性;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其他類型的既有建筑進行文化功能植入,實現對既有建筑空間的再利用開發,使之以當代城市文化建筑再生[2]。
從與文化建筑既有空間的關聯層面來看,復合空間作為活性客體介入,成為文化空間的有機拓展,具有文化建筑公共空間的屬性;對于復合空間面向城市開放與共享而言,其可以積極構建與拓展城市公共空間,形成向文化建筑內延的城市客廳,從而獲得城市公共空間的屬性。因此,當代文化建筑更新中的復合空間在介入過程中,承載了城市公共空間與文化建筑公共空間的雙重職能屬性。
基于上述定義,文化建筑更新中復合空間的復合內涵,可以主要理解為空間形態與空間職能的雙重復合。一方面,復合空間的介入能夠實現文化建筑既有空間與城市空間產生形態耦合與滲透關聯[3];另一方面,復合空間在承擔文化建筑空間職能的同時,也積極發揮著城市公共空間的職能作用。
當代城市文化建筑更新中,復合空間介入的意義是促進空間的城市共享,增強既有建筑的公共性與開放性,以鼓勵更多的市民參與,從而達到激活既有建筑活性與觸發城市空間復興的作用。建構與城市耦合共享的空間,除了在空間管理政策上向城市開放之外,對于文化建筑的更新設計而言,既有空間與城市空間的形態耦合關系也是極其重要的方面,通過既有空間主動向城市拓展、外化,或者將城市公共空間積極整合、內化等方式,使內外彼此互動互聯、相互延續,在空間形態上實現與城市的耦合關聯。這種形態操作往往伴隨著空間體量的增減,是復合空間在文化建筑更新中最直觀的介入方式。但是,倘若單純地以空間的加法與減法操作來描述復合空間的介入形態,難免會弱化其在城市文化建筑更新視閾下的關聯意義。我們可以嘗試以空間形態關系為出發點,將創建空間耦合關系的復合空間設計手法分為空間拓展、空間整合、空間分離與空間異化[1]。
以美國羅利當代藝術博物館更新為例,除了對既有歷史廠房的內部空間進行更新與文化功能植入,建筑師在既有建筑東側通過折疊式屋蓋的水平延伸,創建新的入口復合空間(圖1)。透明玻璃體構成引人入勝的大堂,折疊屋頂的設計簡潔而大氣,室內外通過同一種建構語言的頂界面形成連續。屋蓋結構繼續向前院延伸,形成活性空間的漣漪式彌散。輕盈通透的屋頂與玻璃體構成的大堂結合成一個內外界面模糊又不失溫馨的前廊,將參觀者引入到內部主展區。折疊屋頂向兩側起翹形成不對稱的交叉軸,昭示了博物館東側兩個入口的位置與主次關系,并與原建筑的對稱性形成對比,使得新植入的復合空間獲得了自明性(圖2)。在這個通過水平空間拓展介入的入口復合空間中,內部與外部空間相互滲透,文化空間與城市空間相互融合,顯著地提升了既有博物館的引導性與公眾參與度。
當代文化建筑更新再利用中,大多數既有建筑的界面堅實而封閉,表皮語言過時老舊,對城市街道與廣場等公共空間呈現出孤立消極的態度,往往導致公眾的空間參與度低下,并進一步造成既有空間的衰落。通過引入復合空間并進行界面的交互處理,可有效增強文化空間的視效性與公眾文化參與的積極性,促進文化建筑空間與城市公共空間的互動關聯。界面交互的復合空間能夠幫助文化建筑更新形成城市公共空間的活動錨固點,并使得與之耦合的城市街道或廣場空間從單一功能的步行空間或逗留空間轉型成具有多種公共功能的城市文化空間,煥發出全新的空間活力。對于復合空間界面交互的設計手法,一方面,可以通過透明性引入和粒子化建構實現界面模糊,使得內外空間與活動在視覺上相互滲透,既可以將文化建筑的展演活動外顯,又能夠把外部景觀向內引入;另一方面,可以將既有建筑實體界面置換成互動性裝置與投影式媒體,以創造文化建筑面向城市界面的直觀互動體驗。

圖1 羅利當代藝術博物館水平空間拓展示意圖

圖2 羅利當代藝術博物館更新后實景
以塔斯特魯普劇院更新再利用項目為例,COBE建筑事務所通過立體表皮的粒子化建構,對既有建筑進行重新包裹,旨在改善建筑與環境的交流與互動。塔斯特魯普劇院是始于20世紀70年代的當地社區劇院,原有建筑不僅能耗較大,而且建筑的界面封閉老舊,場地空間局促消極,與周圍社區空間的關聯性微弱(圖3)。設計師首先通過場地重整,形成一個開放平整的社區公共廣場,可供公眾集會、等待、休閑等多種活動,尤其是對于社區兒童增添了玩耍娛樂的空間。其次,通過在粗糙的混凝土結構周圍引入粒子化表皮,形成包裹劇院的“簾幕”(圖4)。新界面拓展了既有劇院的功能空間,創建一個從角落延伸的門廳以形成內外空間的過渡連接(圖5)。通過將原先置于地下一層的咖啡廳、洗手間等服務性功能重新整合到地面一層空間,使門廳形成貫穿劇院大廳與行政管理區域的復合空間,既增加了服務空間的可達性與便利性,又提高了劇院空間整體的服務與管理效率,顯著提升了劇院的空間活性。

圖3 塔斯特魯普劇院更新前的封閉立面

圖4 塔斯特魯普劇院更新后的粒子化界面
當代文化建筑更新中復合空間的介入不僅空間形態主動與城市耦合聯動,界面趨于動態交互,其功能種類也呈現出多元的復合特征。既有空間單一的功能屬性已經無法滿足當下公眾對文化生活的多元體驗需求,需要在文化建筑更新過程中賦予空間功能與活動方面更多的可能性與選擇性。通過功能復合化的復合空間介入可以有效地解決既有空間的功能多樣性缺失問題,這種功能復合化既可以是共時性的復合形態,也可以是歷時性的復合關系。共時性復合狀態是空間中多種功能在一定時間內保持穩定的共存狀態與相互聯系,相對而言是一種靜態復合。而歷時性復合狀態則表現為多種空間功能在不同的時段及文化活動需求下可以相互轉換,形成一種空間形態關系的動態變換,從而滿足不同的功能與活動需求,側重于復合空間的分時利用以追求空間使用的全時性效益[4]。
例如在莫斯科當代藝術中心更新項目中,建筑師雷姆·庫哈斯在博物館底層連續的復合空間同時設置多個功能分區,通過空間中的回游路徑將其進行串聯組織,創建一條多元化的體驗路徑,形成復合空間中的主要動脈與空間敘事線索(圖6)。整個復合空間回游路徑串聯的功能區域依次是:局部兩層通高的門廳展區、保留既有特色墻體的咖啡休閑區、拾階而上的的開放展區、階梯式跌落的開放圖書區、前臺接待區、次門廳。多種不同形態與標高的功能區域共同串聯組織在同一復合空間中,不僅可以滿足參訪公眾的多種功能與活動需求,而且豐富了整個復合空間的空間層次與體驗維度,增加了空間路徑的引導性與敘事性。各種參觀人群與活動的多樣性也在其中相互碰撞交織,促進了空間中社會性交往活動的發生。

圖5 塔斯特魯普劇院粒子化界面構成的復合空間拓展示意圖

圖6 莫斯科當代藝術中心串聯式功能組織模型圖
又如在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的東翼中庭更新項目,建筑師利用中庭復合空間的空間體積優勢,在空間中設置多個功能分區并進行集中式組織。在這個類城市廣場的中庭復合空間中,除了臨時展覽等文化展示功能區域的設置外,建筑師還植入了多個為市民和游客提供參觀與休閑服務的功能空間及區域,如博物館咨詢中心、行李寄存處及重點引入的開放式咖啡休閑區與紀念品消費區(圖7)。其中,咖啡休閑區與紀念品區豎向疊置,并面向中庭敞開,即便是咖啡區因挑空而設置的扶手擋板,也采用透明玻璃避免實現遮擋。多個服務空間與區域與中庭中間的開放展示區共同整合在同一復合空間中,促進空間多元體驗的集中化,使其充分發揮類城市廣場的空間聚合力,吸引城市公眾的日常參與,從而真正融為城市公共空間系統的一部分,并進一步實現更大區域層面的城市觸媒效應。
路徑是空間與功能聯系的線索。復合空間中,不同的路徑創造了不同的空間敘事性,并展現了復合空間不同的空間職能。例如,漫步體驗路徑體現了復合空間的文化建筑空間職能,而城市穿行路徑則體現了其作為城市公共空間的職能。在當代文化建筑更新中,通過路徑并置將復合空間作為多重路徑交織匯合的結點,能夠幫助增加參與人群的多樣性,提升復合空間的引導性與可達性,豐富多重空間序列的行走體驗與歷時性感受,有利于促進社會性交往等多種公共活 動發生的可能性。其復合空間的路徑并置設計手法包括平面路徑并置與立體路徑并置[5]。
例如:在山東淄博齊長城博物館的更新再利用項目中,建筑師通過植入線性曲折的復合空間,重新整合了場地空間與建筑空間的聯系,重塑了既有空間關系。新介入的復合空間引入一條在既有建筑空間與城市空間之間來回穿行的公共路徑,起到了重要的空間連接作用。同時,通過藝術展示與休閑研討等文化性與日常性功能的復合植入及空間界面的透明化處理,使復合空間創造了一條可供公眾參與文化體驗的漫步路徑。兩條不同功能的路徑在同一空間中形成重合交織(圖8)。
在威尼斯德國商館文化空間更新項目中,建筑師雷姆·庫哈斯通過局部的拆解,為既有建筑創建了一個上下貫通的豎向路徑空間,并植入一部既復古又現代的藝術性自動扶梯。新介入的交通空間與入口側廳相接,形成城市公共路徑的內向與豎向延伸,引導城市人流從街巷進入并上升到頂部畫廊與戶外露臺,創建了聯系城市空間與復合空間的豎向交通路徑(圖9)。此外,建筑師通過精細的空間處理,使公眾在豎向路徑行進中,可以獲得多維度、多層次的空間與文化體驗,創造了一條空間體驗路徑。在這豎向路徑空間中,多種視覺符號元素有機拼貼,形成多樣性與體驗性共存的多重空間視效:裸露的混凝土橫梁與磚墻、棕色與紅色并置的扶梯飾面、巨型的倒拱形墻洞與局部分布的矩形墻洞、磚墻上金色的鑲邊等多種異質視覺元素的共生,使得整個豎向路徑創造了戲劇性的視覺體驗(圖10)。參觀者在豎向上升過程中,不但可以通過倒拱形墻洞將視線滲透到側邊走廊,并與其中的空間參與者產生視線交互,而且能夠通過外立面的側窗窺見外部城市景象,增加對城市景觀的感知。最終,在這個新介入的退臺式、通透化的剖面空間中,豎向交通路徑與空間體驗路徑重合并置,形成綜合性的立體路徑,連接了城市空間與頂部復合空間,豐富了公眾在其中的豎向穿行體驗。

圖7 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串聯式功能組織平面圖

圖8 淄博齊長城博物館平面路徑重合交織示意圖

圖9 德國商館文化空間立體路徑重合并置剖面圖

圖10 德國商館文化空間立體路徑實景
復合空間可以認為是城市公共空間在文化建筑更新中的延伸,復合空間的點式植入將對周邊城市公共空間系統起到顯著的補充作用,幫助激發社區活力,鼓勵城市公眾參與交流。因此,對于復合空間在文化建筑更新中的介入與設計研究,具有一定的活化城市公共空間與完善系統的現實意義。
城市中的既有建筑與空間元素所承載的歷史特征與文化特性具有不可復制性,這些既有要素能夠幫助促生城市多樣性。本文關于文化建筑更新再利用與復合空間植入的研究,涉及城市環境多樣性的保護與延續,能夠為城市多樣性建構的研究理論提供相應的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