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安樂死問題在我國引起廣泛關注和爭論以來,其所帶來的倫理困境也就成為了當今中國不得不面臨的生命倫理挑戰。這就需要我們結合生命倫理學的主要原則,理性分析時代發展下人們的訴求,對安樂死在我國實施所面臨的相關問題進行更深入的分析,從而進一步探索其實施的可能性和出路。
關鍵詞:安樂死;生命倫理;尊嚴;探索
生與死自古以來便貫穿于天地生靈的發展演變之中。自20世紀60年代末以來,以什么樣的方式終止醫學治療,或主動結束一個患者的生命,被看作道德上可接受的甚至所要求的。安樂死是一個涉及哲學,醫學,倫理,法律,社會學,經濟等諸多領域的復雜社會問題,因此才會成為引發持久的爭議,成為當今世界各領域研究的熱門話題。本文從生命倫理學的角度,重點對安樂死在我國實施的倫理困境進行分析,并根據所存在的困境為我國實施安樂死探索出路。
一、中國安樂死研究進程及現狀
早在1979年12月,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院邱仁宗先生便首次提出安樂死問題后,全國代表大會自1992年起每年都會收到與中國實施安樂死問題相關的提案,從近幾年來看,2016年,全國人大代表、中國工程院院士李培根建議要考慮在中國“安樂死”的立法;2017年,十幾位全國人大代表在《關于推進中國安樂死合法化的建議》議案上鄭重地簽名。2018年臺灣體育主播傅達仁由于不堪忍受胰腺癌的痛苦,選擇前往瑞士接受安樂死的最后畫面曝光,再次引發全國對于安樂死問題的熱烈討論。
安樂死(euthanasia)一詞源于希臘文,其含有“好的死亡”,即善終,無痛苦的、有尊嚴的死亡。同時,安樂死分為主動安樂死和被動安樂死。通常安樂死必須具備四個條件:一是安樂死的被實施者應當是現代醫學無法治愈的、處于瀕臨死亡階段的病患;二是安樂死最終目的是讓病患從病痛煎熬中解脫出來,重點不在于致人以“死”,而在于使人“安樂”;三是病患申請安樂死必須是在自身意識清醒時多次自愿提出;四是實施安樂死的方式應當是和緩的、無痛的。當今世界上,荷蘭和瑞士是典型的將安樂死合法化的國家,同時配備了非常嚴格的安樂死執行條件。如今,我國也在關注和研究安樂死的實施問題,安樂死的實施面臨的種種困難不僅在學術界,也在普通大眾中引起了激烈討論。
二、我國實施安樂死面臨的倫理困境
(一)中國儒家倫理及傳統觀念同安樂死的沖突
1.個人是否有自主選擇死亡的權利。安樂死是患者自主選擇結束生命的方式,是作為個體的人自主支配生死的體現,而在儒家看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人只能接受不可避免的自然死亡,而沒有選擇自己死亡的權利。
2.生死的善惡問題。“生亦我所欲,死亦我所惡”的儒家思想明確表達了對死亡的摒棄和厭惡以及對生命的極度珍愛和肯定,其“重生惡死”的觀念也深深影響了中國人。因而人們秉持生命是善的和至高無上的觀點,而安樂死自然就是惡的,所以不管什么情況都應當擇善去惡,努力維護和延續生命直到最后一刻。
3.孝文化的道德約束。“孝”是影響家庭和社會的重要道德規范,“不孝”于人而言甚于刑罰的強烈道德譴責。當長輩病危,即使明知無力回天,子女也會通過一切可能手段來延續其生命,從而實現自己所期望的“孝”,使自己不受良心上的譴責。而安樂死的出現,似乎被直接看作子女不愿贍養生病老人和逃避責任的“不孝”體現,成為割裂維系家庭感情紐帶的利刃,甚至會被視作懷有不純目的而飽受非議。
4.天定壽命的傳統觀念。或許是受道家“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思想的影響,中國人相信“壽命由天定”,人能活多久是注定的,不應人為干涉天的意志,通過安樂死來自主結束生命,應該順應自然,樂天知命才是最好的生活態度。
(二)傳統醫學理念與安樂死的沖突
醫生的義務從來都是維持生命而不是結束生命,多數醫生也認為救死扶傷是其職業自我理解的基本要素,因而安樂死被許多醫生看作是對醫學職業形象的一種侵蝕。尤其當醫生成為安樂死的實施者,顯然是給醫生以一項沉重的負擔,且當救人與“殺人”的角色被同時賦予醫者,醫生究竟該被如何定位成為問題。而在醫生角度提出擔憂后,人們也不得不站在患者的角度加以考慮,安樂死的出現是否可能使醫生放棄挽救病人生命的努力或者降低搶救患者的動力?當患者被診斷為患有無法治愈的疾病又面臨痛苦時,醫生基于此建議實施安樂死能否被視作理所當然,而這種理所當然能否被當作是對于攻克難題的放棄,從而影響現代醫學技術水平的進步?如此情景下,當醫生的角色與患者的擔憂同時被加碼,也可使得醫患沖突的間接加劇成為可能。
(三)患者選擇的自主性如何保證
誰可以決定對患者實施安樂死?這是人們所爭論的“安樂死申請人的主體范圍問題”。現今通常確定只有患者已經自主做出安樂死的選擇或在之前遺囑中包括安樂死的意愿,尊重患者的自主性才可能為安樂死提供合理辯護。對此,首先瀕臨死亡的人常常會受到絕望、恐懼、消極、萎靡、盲目等諸多復雜心理感受的影響,因而即使安樂死由病人提出,也可能是患者在巨大精神壓力之下做出的一個非理性的決定。既然安樂死的被實施者是現代醫學無法治愈的、處于瀕臨死亡階段的病患,那就可能面臨著自主權困難,即倘若患者已經喪失意識和行為能力,且先前沒有明確表達過安樂死意愿,其家屬或醫生是否有權決定其進行安樂死?出于對患者所要面臨的痛苦的同情又能否作為決策的基礎?不難發現,他人對于患者想要什么其實是完全不清楚的,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人把自己的價值觀體現在患者身上,而這種可能性完全不能成為實施安樂死的合理依據,甚至可能面臨“安樂死”與“謀殺”嫌疑之間的難以區分。
(四)安樂死是否真的能保證“安樂”
既然安樂死的最終目的是讓病患擺脫病痛折磨,使人安詳且無痛苦地離去,那人們不得不考慮安樂死是否真的能做到安樂?不少安樂死親歷者發現,患者在安樂死的過程中同樣會伴隨痛苦,由此得出“死亡就是痛苦的,即便是以安樂的方式也仍然痛苦”的結論,如此,安樂死所要達到的和緩無痛、安詳辭世的目的又如何實現?
三、在困境下對于中國實施安樂死的探索
(一)實施安樂死的時代要求及其合理性
盡管存在諸多倫理困境和難題阻礙著中國安樂死的實施,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對其關注和呼吁,我們必須順應時代,立足當下,重新審視困惑人們的倫理困境,并結合生命倫理學的基本原則,理性分析安樂死在中國實施的合理性,進一步對中國實施安樂死的訴求加以考察。
1.患者對擺脫病痛折磨的渴望
對于健康的人,他們憐憫于患者的痛苦,卻無法做到對病痛的感同身受,因而他們往往會堅定地認為:活著總比死亡好,死亡才是最大的痛苦。但對于那些患有不治之癥、在死亡的邊緣苦苦掙扎的患者而言,其所經受的痛苦可能早已經超過了常人的想象,以晚期癌癥病人為例,通常腫瘤晚期患者各種疼痛的發生率高達70%,有的甚至是頑固性劇痛,此外還伴隨著諸如乏力、貧血、惡心、頑固的胸腹水等多種復雜癥狀的日夜交替發作。不只有身體的痛苦,喪失意識、喪失行動能力、喪失對于親人的記憶……這些癥狀同樣給患者以巨大的精神痛苦。患者渴求擺脫生不如死的折磨,而安樂死恰恰提供了一種從痛苦中獲得解脫的方式。雖然以安樂死的方式結束患者生命在情感上令人痛苦和難以接受,但我們也必須換位思考,需要站在患者的角度,致力于解除作為主體的患者的痛苦,客觀來說,安樂死實際上也是對患者肉體和精神的最大救贖。
2.人們注重對生命質量的追求
其實,戰國著名思想家荀子便有“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也”的注重生死質量的思想,幾千年來更加深入人心的“重生惡死”的觀念,使人們愿意不惜一切代價來延長自己的生命。如今伴隨著人們物質生活條件的改善以及思想的開放與進步,現代人們對于生死的觀念已經悄然發生轉變,不僅停留于對生命長度的追求,而是更加注重生命質量的提高。對于已無治愈可能或處于瀕危狀態的患者而言,這種生命質量的體現便是自己臨終時能安詳、無痛苦地離開人世,而非去過插滿呼吸管、喪失記憶或意識等如同“提線木偶”般的生活。人們接受尊嚴死,堅持對生命質量和尊嚴的維護,安樂死便是使人們擺脫病痛折磨、自主選擇提前結束生命的一種方式,符合病人的臨終利益,也符合生命倫理學尊重自主性的原則。
3.現代醫學的進一步發展及醫療資源的更合理分配
由于對安樂死的被實施者有著嚴格的限制條件,所以我們必須明確,允許安樂死的實施只是給那些符合條件的患者多提供了一種選擇,而并非意味著醫生會放棄救治病人的努力。相反,安樂死的出現恰恰體現了現代醫學更注重患者的尊嚴和權利,不僅是救治病患的生理痛苦,更要救治病患的精神痛苦。況且,現代醫學進步與實驗、臨床、科技發展諸多因素相連,并非安樂死所能阻礙,倘若打著“醫學進步”的口號,忽視患者客觀上遭受的痛苦和提出的意愿,才是違背了醫學的初心。其次,我國人口基數大,但人均資源稀缺,醫療資源的分配更是全社會所關注的問題。對于一些已經沒有治愈希望,但仍接受著痛苦的“延長生命”治療的患者,其救治價值實際上微乎其微,因而,對于這些患者實施安樂死,使其擺脫痛苦和無意義的醫療虛耗,同時適當將醫療資源傾向于那些更具有救治價值的患者,似乎是對醫療資源更合理的利用和更公正的分配,這也符合生命倫理學的公正原則。至于安樂死究竟由醫院執行還是建立專門機構執行,則是未來要完善的制度問題,為了避免病患及家屬的憂慮,由專門的機構來作為安樂死的執行者似乎更為妥帖。
(二)實施安樂死的實踐探索
1.小范圍開展安樂死試驗
結合諸多倫理困境的分析發現,安樂死在中國廣泛開展和實施并不成熟,但是可以嘗試先行。比如選擇一個觀念較為開放、醫療水平較為發達的地區進行試驗,而試驗中勢必面臨“安樂死的被實施者需要符合哪些條件”、“安樂死由誰執行”、“執行者和被實施者的相關責任有哪些”等問題,這意味著要建立完善的法律制度或規范性條例,進而對安樂死的適用對象,實施程序、實施條件、執行主體等方面進行規定,確立試驗周期,考察監管的透明度和控制力等實施難度,并對相關參與者和受眾進行調研和相關的安樂死知識宣傳與教育普及,最終根據試驗期的成效和影響分析安樂死繼續推廣的可行性,并嘗試對所發現的問題或不足之處進行改進,為安樂死的進一步推廣創造條件。
2.重視臨終關懷的開展
安樂死所想要達到的使病患擺脫痛苦和有尊嚴地離去等目的的實現,似乎還有一種可替代方案,即臨終關懷。臨終關懷主要針對的是臨終患者死亡過程的痛苦和由此產生的諸多問題,為患者提供舒適的醫護環境、溫暖的人際關系和堅強的精神支持,盡最大努力緩解和消除臨終患者巨大的生理病痛,提供心理疏導來盡可能消除患者的精神焦慮、抑郁、恐懼等心理痛苦,維護患者的生活尊嚴,提高患者的生命質量,幫助患者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并給予臨終患者家屬慰藉和支持的一種綜合性衛生醫療服務。相比于安樂死,臨終關懷似乎是一種更“溫和”的方式,從而被看作是一種滿足臨終患者需求的積極姑息療法。它仍在致力于完成個人生命末端的“善生”,使患者在生命最后仍然能感受到來自親友和社會的溫情,在服務患者的同時也安撫患者親屬,不僅滿足一定程度減輕患者病痛、維護患者尊嚴等需求,也面臨更少的倫理困境,同時也為諸如“何為孝”等倫理困境提供了一種新的出路。因而,在安樂死尚不能實施的當下,為處在痛苦之中的瀕臨死亡的患者提供的重要服務就顯得尤為重要。
四、結語
安樂死在我國的實施的確具備一定的合理性,但也面臨著諸多需要解決的倫理困境,這也就要求我們加強對安樂死問題的研究,繼續完善安樂死的倫理依據和法律機制,同時大力發展經濟,進一步健全社會保障制度,著力解決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避免患者因無錢治病而選擇安樂死,通過對困境的嘗試解決,不斷探索安樂死實施的可能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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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馬嘉昕(1998- ),女,山西太原人,西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本科生,研究方向: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