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民 秦克鋒

內容提要:20世紀90年代,山東兗州出土一塊北齊時期的石刻,其內容與佛教在中國的傳播有密切關系。從書法維度來看,它屬于“經派”書法,反映了北齊時期的書法藝術概貌。
關鍵詞:北齊;兗州沙丘城;造像記;經派書法
在中國歷史上,許多文化中堅人物,如唐代王維、宋代蘇軾、元代趙孟煩、明代文徵明等人與佛教都有密不可分的因緣。有的干脆遁入空門,如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民國時期的弘一大師等。佛教不僅影響了中國人的文化生活和哲學思想,也影響了中國的詩格、繪畫等藝術創作,特別是對書法有更為深遠的影響。
除了教義方面的影響外,佛教對書法的意義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是在名山大川中刻寫大字佛教經籍,例如在泰山經石峪石坪上刻寫《金剛經》,在鐵山刻寫《大集經》,在嶧山之巔刻寫《文殊般若經》。以上摩崖刻經皆字形碩大,雍容回紆,與在紙上的書法經典完全不同,豐富了書法的表現形式。其次是刻寫小字佛教經典,一般為全文刻寫,細致精審,如河北涉縣媧皇宮刻經和北京房山云居寺刻經。再次是抄寫佛經,其表現多為紙本墨跡,如敦煌藏經洞中發現的北朝和隋唐時期的經卷,其書法藝術與傳統“二王”法帖、秦漢碑版有很大不同,是一種新異的用筆方法和書法樣式。最后—種形式就是造像題記。在造像工程中,為了區分不同的出資人和表達造像的目的,在主體工程一刊刻佛像完工之后,工匠會在造像附近的石壁上刻上一段文字記述對佛的尊崇和出資人的期冀,例如《始平公造像記》《楊大眼造像記》《姚伯多造像記>等。本文要說的《北齊沙丘東城邑義人等造像記》(簡稱《北齊沙丘東城造像記》)就屬于這種清況。
凡事都有興衰過程,佛教也不例外。中國歷史上有四次全國性的大規?!胺y”,分別在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和后周世宗時期。在滅佛過程中,統治者除了沒收寺院田產、驅趕僧尼還俗外,還大肆焚燒佛經、砸毀佛像。這些被毀壞的佛像殘軀碎石往往長期暴露于荒寺野外,待“法難”過后,才被虔誠的信徒收集、掩埋。近年,在山東青州、山西五臺山和甘肅涇川等地出土了大量佛像殘軀窖藏,直接反映了佛教在歷史上的興衰歷程。有的佛像殘石被附近的百姓用來修路、修橋和蓋房等。在—些古代或近代的橋墩、橋梁上,我們依然可以看到廢棄的碑刻、畫像石、造像或題記等遺跡。也有的佛像殘石被扔入河水中,掩埋于泥沙之下,無人知曉其下落,也無任何文獻記載。出土于兗州泗河南大橋西側河道中的這塊北齊殘石就屬于最后一種。
這塊造像殘石是金石愛好者李永軍先生于1993年發現并保護的,并于次年捐獻給兗州博物館。此題記為橫式,高0.138米,寬1.41米,左側稍殘,存字26行,行8字,全文為:
蓋惟三空明澈,六度凝清,理協亡言,行侔實際。逍遙無得無住口(之)所,縱容一道一原之中。挺志高悟,特鐘玄旨;風儀韶峻,厥趣蕭然。湯湯焉,亹亹焉,復何言哉!若夫邑義人等,品第膏腴,瓊華玉閏。亭亭素月,明明景日。以大齊河清三年歲次實沉,于沙丘東城之內優婆夷、比丘尼之寺,率彼四眾,奉為太上皇帝陛下、師僧父母,俾閏含靈一切有識。于是法堂魏魏,廊廡赫奕,磊硌而重疊,峨峨以連屬。又乃敬造阿彌陀連座三佛,日輪將墜之彩,俄影余光之色;四大海水之眼目,五口(須)彌山之豪相。夷徒花萼,道氣消扇。尼口琬琰,顯美正觀。詞(以下殘)
據題記記載,此石原在“沙丘東城之內優婆夷、比丘尼之寺”。沙丘即瑕丘,為古兗州所在地。優婆夷、比丘尼寺就是女寺。據賴非先生考證,北朝時期的女寺很少。此為其一,反映了兗州佛教的繁榮昌盛,是當時佛教中心之一。[1]
造像題記的命名一般都根據功德主姓名確定,如《始平公造像記》《姚伯多造像記》等。這塊殘石中的功德主姓名缺失,所以其名稱至今沒有定論。《中國書法全集北朝造像題記》稱其為《北齊河清三年造像記》,這個題目不能區別于同年所刻的其他造像題記;而且,根據專家考證,此造像記并非刻于河清三年(564),而是稍后的時間,所以此名稱并不恰當?!秲贾菔兄尽分杏袝r稱《北齊造像刻石》[2]746,此名稱包含范圍太大,涵蓋了北齊的所有造像題記刻石;有時稱之為《北齊沙丘城造像殘碑> [2]970,此名稱亦不妥當,因為它并非碑刻,而是造像題記。毛遠明編著的《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稱其為《邑義人等造像記》。[3]邑義,又稱義邑、邑會、法義,是指在家佛教徒以營造佛像寺塔等為機緣而結成的信仰團體,邑義的構成少則十數人,多則有500人以上者。由于人員眾多,造像題記后面會專門列出每個人的名字和身份。這個名字比較符合造像記的命名格式,但也會與其他題記名字重復,因為當時的邑義人等造像記頗多。例如《語石》記載有《東魏邑義人等造像》[4]、《燕趙碑刻》[5]收錄《豐樂七帝二寺邑義人等造像》,其簡稱都是《邑義人等造像記》,不易區分。綜合對比,筆者以為加上朝代和低名更具有區分度,權且命名為《北齊沙丘東城邑義人等造像記》,簡稱《北齊沙丘東城造像記》。此命名不會與其他造像題記重名,區分度較為明顯。
與出土的其他造像題記相比,《北齊沙丘東城造像記》殘損較少,字數較多,內容更為豐富,并且書法藝術精湛,具有獨特的書法藝術價值。北齊時期的書法上承魏晉楷體,下開隋唐歐虞褚顏楷書。對比此造像書法和鐘繇小楷書法,二者皆端雅寧靜,雍容有度。可以看出,此題記書者即使沒有直接臨摹過鐘繇小楷,也間接學習過鐘體楷書,所以整體氣息相近。造像題記有界格,比鐘繇楷書更顯整齊和規則。
此造像題記結體寬博,用筆精到,毫不雷同。下面僅以點為例來說明它豐富的藝術性。從造像題記整體來看,點在其中數量最多,單獨的點珠圓玉潤,有的呈梭形,如“亡”字;有的呈三角形,如“;青”“悟”等字,或呈鉤形(如“為”的左上點),變化多端?!獋€字中若有兩個點,則距離較遠,遙遙呼應,如“逍”的左右兩點,“凊”字的上下兩點。如果有3個點,則從大小、方向、方圓、長短等各方面變化,避免趨同,如“彩”“法”等字中的點就是如此。若有多個點,則分布如繁星,目不暇接。“齊”字可看成11個點的組合;“然”字則有9個點,下部4點為行書筆法,與上面的5個點相映成趣。另外,在處理點和其他筆畫的關系時,書寫者別具匠心,連斷自如,或實連(如“旨”“言”“六”等字),或虛連(如“玄”“亡”字),或映帶(如“沉”的第三點和第四點),從中可以看出書寫者的高超書法技巧。
王學仲在20世紀80年代提出了“碑、帖、經書分三派論”的書學觀點,即中國書法在碑派、帖派之外,還有經派書法。經派書法包括摩崖大字刻經、小字刻經、抄經、題記等多種形式。此造像題記書法和當時流行的經體書去同類。它的書法面貌和經石谷《全剛經》、鐵山《大集經》同屬寬博大氣的經體楷書,只是字形大小不同。它和河北涉縣媧皇宮的刻經字形極為相似,大小和風格也非常接近。作為造像題記,《北齊沙丘東城造像記》與《始平公造像記》《楊大眼造像記》等有極大差異:—種是圓筆,—種是方筆;一種大刀闊斧,一種刊刻精致。其書法風格完全不同。由此可以看出,北魏時期的造像題記尚沒有形成經派書法的特征;到北齊時期,這種特征日益明顯,形成了造像題記與碑派書法、帖派書法三足鼎立的格局。
參考文獻
[1]賴非金口壩刻經及相關問題[J].中國書法.2010. (09):86
[2]山東省兗州市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兗州市志[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7
[3]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第九冊[M]北京:線裝書局,2008:167
[4]葉昌熾語石·語石異同評[M]北京:中華書局,1994: 145
[5]詹文宏,李保平,鄧子平燕趙碑刻:先秦秦漢魏晉南北朝卷·上[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5: 278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科規劃項目“漢魏六朝瓦文書法藝術研究”(項目編號:191YA760084)階段成果。石刻圖片由曲阜師范大學卻野提供,拓片圖片由李永軍提供,特此致謝。
約稿、責編:史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