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 梅
2017年10月18日,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提出要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中,文化建設有著重要地位,“鄉村振興,文化建設要先行”①,因為“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②。“鄉村是中華文明的基本載體”③,鄉村文化是鄉村社會得以延續的核心④。
塞繆爾·亨廷頓認為文化是一個社會中的價值觀、態度、信念、取向以及人們普遍持有的見解,它對社會、政治和經濟行為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⑤他這里所說的文化主要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文化。這種精神層面的文化如何影響社會、政治、經濟呢?戴維·思羅斯比的一段論述在一定程度上闡釋了文化影響經濟的機制。他認為,文化可能在三個大致的方向上影響群體的經濟產出:第一,文化也許可以通過改善群體的共同價值觀而影響經濟效率,這種共同價值觀決定了群體成員以怎樣的方式來從事經濟生產活動;第二,文化會影響公平;第三,文化影響力甚至決定了群體所要追求的經濟目標和社會目標。⑥
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扶貧的名句“扶貧先扶志,扶貧必扶智”也從兩個方面說明了精神層面的文化對于扶貧的意義。據此,無論是作為綜合體的文化(物質、制度、精神三個層面),還是單一維度的文化,對于民族和國家的發展都具有重要意義,但問題的關鍵在于人們是否對文化有正確的認識與運用——是否有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對于鄉村建設、鄉村振興來說,則需要人們對鄉村的功能和地位有正確認識,對鄉村文化懷有自信。但是,中國社會是否都已認識到鄉村是所有人的鄉村?是否認識到鄉村除了是糧食供應地,也是中華文化原鄉、生態多樣性保護者、資源環境蓄水池?鄉村是否得到了社會各界的關心、支持與建設?農民、鄉村居民是否有鄉村文化自信?全社會是否有鄉村文化自信?大眾傳媒在這當中應該發揮什么作用,能否發揮作用?這些問題值得深思。
1.鄉村文化自信
1997年費孝通提出文化自覺的概念,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發展的趨向,不帶任何“文化回歸”的意思,不是要復舊,同時也不主張“全盤西化”或“全盤他化”。⑦其后又有不少學人進一步闡釋。云杉認為,文化自覺是指一個民族、一個政黨在文化上的覺悟和覺醒,包括對文化在歷史進步中的地位作用的深刻認識,對文化發展規律的正確把握,對發展文化的歷史責任的主動擔當。⑧而文化自信是人們對自身文化發展的堅定信念,是對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是在文化實踐中體現出的一種文化主體意識。⑨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也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⑩
2017年10月18日,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要堅定文化自信,推動社會主義文化繁榮興盛。他說,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梳理至此,我們可以發現,以某一民族、國家、政黨對自身文化的認識來看,從文化自覺到文化自信是文化認識的不同階段,文化自信以文化自覺為基礎,文化自信是自覺基礎上的正向肯定。對于中國共產黨、中國人和中華民族來說,其文化自覺就是指其對中華文化的地位、作用、發展歷程和未來趨勢的自知之明,以及對于歷史責任的主動擔當。文化自信,就是其在對時代發展潮流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的深刻把握中,對中華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以及對中華文化生命力的堅定信念。
在中華文化中,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中,鄉村文化又是何種地位?費孝通認為,從基層上看,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徐兆壽認為,在他(費孝通)的世界里,鄉土文化不光是鄉村的文化,同時也是古代中國人的文化,就是中華傳統文化。鄉土文化是一種植根于大地,在大地上建立鄉村、城鎮、禮儀、制度、廟宇,并且以此而建立其自由、幸福的天人合一的文化。從根本上說,它就是錢穆所講的與海洋文化、游牧文化相對應的三大文化之一的農耕文化。再說小一些,它就是中華傳統文化。張正憲指出,鄉村是傳統文化的“源頭”,是農耕文明的“載體”。鄉村建設的每一方面和行動,都必須注重鄉土文化的保護,或者以鄉土文化為引領和靈魂。鄉土文化的悄然復興,給中國鄉村的現代化轉型奠定了一個撬動的支點,為中國農民的主體性發展增添了更加充足的文化自信。2018年9月21日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進行第八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學習時發表講話,指出:我國農耕文明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根。
從這些表述可以看出鄉村文化(文明)、鄉土文化、農耕文化(文明)這幾個能指幾乎是指向同一個所指——本文統一用“鄉村文化”這一指稱——它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根。據此,中國人的文化自信當中,自然應該含有“鄉村文化自信”。這種鄉村文化自信可以分為兩個層面,一是整個社會對于鄉村文化的自信,對于鄉村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對鄉村文化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的肯定;二是鄉村居民尤其是在鄉村從事農業的農民對于鄉村文化的自信。有了前者,后者才能持久,才能形成關于鄉村文化自信的良性循環;有了鄉村內部的鄉村文化自信,才能有建設鄉村、鄉村振興的內生動力與不絕動力。只有這二者合力,才會有鄉村振興的人才資源,才會有新農人、新鄉賢、返鄉農民,才會有城市人從事涉農產業等。
當然,我國的文化自信所自信的文化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等優秀文化,那些包含在“傳統”中的、曾經被認為是“文化”但現在看來腐朽落后的思想、觀念、制度、器物,不在“文化自信”之列。具體到鄉村文化自信,是對鄉村文化的物質、制度和精神層面中正向的、優秀的、美好的方面予以充分肯定,即鄉村文化自信是對鄉村美好風物風俗的自信,對鄉村美好精神倫理道德的自信,對鄉村居民在勞動實踐中體現的智慧等的自信。
2.鄉村文化自信的失落與重建
根據上面的分析,我們認為中國應該有鄉村文化自信。但是在中國的過去與現在,存在這樣的鄉村文化自信嗎?應該說這里有一個不斷變化的復雜過程。
鄉村一直是中國文化的發生地和保存地,孔子“禮失而求諸于野”,《詩經》時代的采風制度,都可以說明鄉村文化對于中華文化的重要意義,而即便有了高大的城池和位于城池中的官署,士人階層仍然以山水詩、田園詩、農事詩及其他相關文學藝術作品表達著對于鄉村文化的肯定與向往。
但近代以來,伴隨著列強入侵和片面的學習西方的熱潮,鄉村文化受到巨大沖擊。在現代性所帶來的“都市眼光”的尋視下,一直以來作為正面象征的鄉村在20世紀轉趨負面,本不是“問題”的鄉村在現代成為“問題”。這種“問題化”后的“鄉/土”既在文化上進一步強化了城鄉不平等與割裂對立,又循環生產出一整套讓農民無法自信、讓農業失去尊嚴、讓農村難以安身立命并獲得意義,以都市和資本為中心的現代文化。這些不僅成為外部主體對鄉村簡單而又刻板的定型化想象,更作為“社會共識”內化為農民或鄉村工作者的自我認知與困惑源泉。
在這樣的環境下,鄉村研究和鄉村建設興起,從清末民初延續至今,整體上包括前后呼應的三波鄉村建設。晏陽初、梁漱溟等“鄉建派”,是1904至1949年間民間鄉村建設實踐的最卓著者,他們期盼改變鄉村“愚貧弱私”的四大病,進而實現救國理想,在他們的思想中,鄉村文化建設正是鄉村建設的核心。他們認為,鄉村建設實非建設鄉村,而意在整個中國社會之建設,實乃吾民族社會重建一新組織構造之運動。可以看出,此時鄉村文化自信已失,鄉村文化自信的重建開始。
中國共產黨成立后,把農村土地革命和農民教育作為核心內容,在蘇區、抗日根據地、解放區也把鄉村文化建設作為重要內容。1949年新中國建立以后,鄉村文化建設如火如荼,農民夜校、農閑學習、農村電影放映、農村有線廣播等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是,自改革開放由農村轉入城市以來,在工業化、市場化、城市化與經濟全球化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三農”成為問題,鄉村文化自信又一次退去。季中揚認為出現了鄉土文化認同危機與現代化焦慮,王作亮分析了鄉村文化的負面變遷給予鄉村少年的負面影響。人們呼吁鄉村文化的重建。
事實上,21世紀以來有文化人、社會組織如溫鐵軍等在進行新一輪鄉村建設,其中就開展了鄉村文化教育活動,但這些民間性質的活動長期以來并沒有為全國大眾所知,鄉村文化自信可能在這些鄉建區域得以小范圍恢復,但全國范圍內,仍然缺少鄉村文化自信。
另外,長期以來擔當鄉村文化中心、開展鄉村文化教育的鄉村小學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也伴隨著工業化、市場化、城市化,而幾乎不再開展鄉村文化教育。現代鄉村學校教育從機構設置到課程、教學都不再反映鄉村文化,它逐漸成為鄉村文化傳承與發展的“盲區”。
3.大眾傳媒助力鄉村文化自信的應然和實然
媒介對于社會變遷具有重要作用。“事實上,我們今天面對的一個更大的現實情境則是整個社會已然和傳統社會產生較大的差異,社會多個層面的流動性和交往不斷加劇。這就要求我們不僅要了解媒介作為一種中介和技術如何嵌入到一個社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生活中,還必須將媒介看做是社會轉型與變革中的結構性影響因素或重塑力量,去關注媒介和特定社會、人群復雜的互動及關系。”
2005年,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提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戰略;2013年,國家農業部啟動“美麗鄉村”創建活動;2017年,十九大報告提出鄉村振興戰略;2018年9月23日,中國二十四節氣的秋分,成為中國第一個農民豐收節。這些國家層面的戰略與行動,都彰顯了國家對于“三農”工作的重視,對于重建鄉村文化自信的信心與決心。作為黨、政府和人民的喉舌,我國主流媒體一直關注“三農”。第一個中國農民豐收節來臨前,2018年9月22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中國農民豐收節來了!習近平:這是一件影響深遠的大事》,文中說:“在國家層面專門為農民設立全國性節日,致敬農民,禮贊豐收……有利于提升億萬農民的榮譽感、幸福感、獲得感,營造重農強農的濃厚氛圍,凝聚愛農支農的強大力量……”9月23日,中國農民豐收節當天,我國各級主流媒體都開展了形式多樣的報道活動。
在這樣的環境下,更多社會組織和有識之士在鄉村開展各種形式的鄉村建設活動。但是,由于多種原因,這些活動對于鄉村文化自信的重建所發揮的作用還不夠理想,甚至我們的很多農民對于鄉村振興戰略都不是很了解。
2018年暑期,筆者就鄉村振興戰略和主流媒體涉農傳播的問題,在安徽各地鄉村進行了調研,訪問了71位農民、新農人和農村干部。對于鄉村振興戰略,其中有40人回答說不知道或沒聽說過,約占56%;31人選擇知道,約占44%,但當中8人坦承“知道但不怎么了解(沒太關注)”或“聽別人說過這個詞”,約占11%。筆者發現,新農人、農村干部會主動通過各種傳統媒體、新興媒體,了解各種信息,他們對于鄉村振興戰略,都有一定程度的理解;普通農民基本上不會通過各種大眾傳媒獲取涉農信息與知識,他們偶爾接觸媒體多是為了休閑、放松。普通農民無論年齡大小對鄉村振興戰略都比較隔膜,甚至完全沒有聽說過,他們還是按照老辦法種點糧食、經濟作物和養殖牲畜,維持生活,他們對于鄉村生活、農業勞動不抱有“美”的期望——他們只要有機會還是要去城市生活,他們認為農業勞動很辛苦,農民的身份仍然讓他們無法自信。當然,他們仍然有著期盼:知道鄉村振興這個詞的不少普通農民都希望政策能落到實處,真正讓鄉村好起來。
那么,為什么普通農民缺少鄉村文化自信,對于鄉村振興戰略不太了解?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點不可忽視,那就是鄉村基礎設施尤其是其中的文化設施和公共文化活動的不足。以作為社會發展中介力量和結構性力量的大眾傳媒為例,報紙在農村很少有人訂閱或購買閱讀;收聽無線廣播的聽眾主要在城市,農村聽眾微乎其微,絕大多數農村已沒有有線廣播;雖然電視城鄉普及,但在大多數農村尤其是居住分散的農村,有線電視沒有普及,衛星電視接收設備常常出現問題,接收頻道有限,能夠長期穩定收看的主要是央視綜合頻道、本省省級衛視頻道、本地市本縣的頻道,這些頻道新聞節目有限,而且新聞節目播放的時候鄉村居民尤其是農民可能還在勞作。
另外,目前在農村占主要地位的電視媒介有時可能還產生了反作用。于影麗通過調研發現,電視等大眾傳媒構建的是脫離鄉村、甚至是脫離現實社會關系和社會秩序的生活和文化圖景,它強化了人們對城市美好生活的想象、對脫離鄉村生活的渴望以及解構了鄉村文化。矛頭所指是大眾傳媒表現鄉村文化自信的很少,娛樂節目、明星現象、奢侈廣告等等主要以都市、高消費為取向。
綜上,在鄉村文化自信的重建乃至于鄉村建設、鄉村振興方面,我們的主流媒體已經并且正在發揮作用,但是大眾傳媒還需要進一步改進工作、創新方式,尤其是要走近農民、走進他們的生活。
4.涉農紀錄片的藝術特性與重建鄉村文化自信的關系
比起其他新聞作品、媒介作品,涉農紀錄片由于其先天特性,在“走近”和“走進”被拍攝的“三農”方面,在“走進”觀者心靈方面,更具優勢。這一優勢,決定了它能夠助力鄉村文化自信的重建。
在筆者2018年暑期的涉農傳播調研中,一個年輕的新農人希望涉農傳播可以做的再完整一點或者深入一點,像《舌尖上的中國1》那種,說出背后的故事。另外一位年輕的村扶貧專干說《舌尖上的中國1》比較真實,對于其中農村生活的酸甜苦辣感同身受。這給筆者以重要啟示。事實上,《舌尖上的中國1》正因為被拍攝的農民生產生活之真,才更能讓觀者感到其精神中的自信,它不僅僅是美食紀錄片,更是通過一個個樸實善良、堅毅樂觀、勤勞智慧的農民的日常故事,禮贊了中國農民,禮贊了勞動,禮贊了植根于鄉村的中華文化。可以說,鑒于該片表現的是我國各地域、各民族的各類農民及他們在生活中創作出來、表現出來的文化,筆者認為這部片子其實表現的就是某種鄉村文化自信。這樣的涉農紀錄片有利于重建鄉村文化自信,有利于人們更好地參與鄉村建設,有利于鄉村振興。
從媒介作品品類來說,紀錄片是新聞作品與影視藝術作品的跨界品種或曰結合品種,很多優秀紀錄片既獲得了中國新聞獎的獎項,又贏得了影視藝術大獎。紀實性與藝術性(審美性)兼備,是紀錄片的特性與優勢。與新聞作品、專題片經常采用濃縮的概述和工作角度相比,紀錄片以其故事化模式吸引了眾多觀眾,優秀紀錄片在保持紀實屬性的基礎上,在情節、沖突、懸念、節奏、人情等方面的呈現與表達也具有“戲劇性”特點,好看又深刻。
不同于虛構的敘事作品,紀錄片呈現的是真實的故事,它的故事不是按照敘事學的既有故事形態設計的,而往往記錄、呈現正在進行時態的現實生活,因而更具真實性、客觀性,其走向和結局是未知和不確定的。故事的戲劇性、沖突性與原生態的真實性、不確定性,對立統一在一部紀錄片中,使它具有極大的藝術張力,這也是具有較高文化鑒賞力的人選擇紀錄片的原因之一。事實上,很多受眾隨著年齡增長、知識閱歷的豐富,漸漸選擇紀錄片而不是肥皂劇。
從影視藝術角度來說,涉農紀錄片與涉農題材影視劇相比,后者在各個歷史時期當然有很多精品力作,但是某種程度上,涉農題材影視劇固然也是故事,可是其虛構的先天定位,加上人們思維的刻板印象,總讓潛在媒介用戶中的非鄉村居民懷疑其是否足夠真實。而且,再好的編劇也無法跟得上生活本身的規律和千變萬化,編織出來的劇情永遠提醒人們它的“編造”出身,何況由于演職人員知識層次、文化水平、思想境界、“三農”經驗等的不足,很多涉農影視劇還存在著情節有漏洞、歷史表現錯誤、人物塑造單薄等問題。而很多出現鄉村場景的涉農綜藝,往往以明星為主角,鄉村、鄉村居民僅僅是背景。從這個意義上說,涉農紀錄片可能比涉農題材影視劇與綜藝節目更容易讓人相信,更有利于表現鄉村文化自信。
涉農紀錄片講述了一個個鮮活真實的“三農”故事,尤其是那些格調積極樂觀的涉農紀錄片,對于被拍攝鄉村的居民來說,他們為自己的故事能夠被廣泛傳播而驕傲;對于其他鄉村及其居民來說,他們產生了朋輩的同理心,產生了文化認同;對于離鄉居住的居民,他們的文化記憶被喚醒;對于非鄉村居民,涉農紀錄片則可能因其人性的表達、人生經歷的展示、生活本真性與復雜性的呈現、陌生化場景中的不適與適應等而吸引他們——人類的好奇心、對未知與陌生的探求欲似乎與生俱來。
時任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宣傳司司長的高長力,在2017年11月24日出席2017北京紀實影像周開幕式的致辭時曾特別提到紀錄片《希望的田野:拉林河畔》,它講述了黑龍江五常大米產地的一個村莊的一些農民的故事,故事很簡單,但生活很鮮活,紀錄片拍出了電視劇的戲劇效果。已經制作完成的前3集在央視紀錄頻道以及20多家省級衛視播出后,收視率非常高,以至于在網絡上出現很多盜版,就是因為這個片子好看。
1.涉農紀錄片的創作方式利于鄉村居民重塑鄉村文化自信
紀錄片要求較長的拍攝時間,強調創作者和被拍攝對象共同經歷一段時光,在這種共同經歷中發現、挖掘、把握被拍攝者、題材的靈魂與精髓。紀錄片拍攝要求平等地對待陌生的文化與人群,要求“平視”被拍攝者,要求用一種朋友般的、兄弟般的情感對待被拍攝者。于是,我們會發現,在涉農紀錄片的拍攝過程中,創作者和被拍攝者一起生活、甚至參與他們的勞動,那些原本在“文化人”(拍攝者)和攝像機面前非常羞澀的農民,漸漸變得自然起來,終于能將拍攝者和攝像機視作無物,終于他們敢于舉起自己滿是泥的手,舉著自己種的紅薯、自己從淤泥里挖出的藕……終于他們不再以為自己的農民身份是不美的,不再認為自己的黑臉孔、泥水衣服是不美的……這一個過程其實就是一個鄉村文化自信被喚醒、增長的過程。
在涉農紀錄片的創作中,我國還出現了將攝像機給予農民、讓他們自主拍攝的現象,更進一步凸顯了涉農紀錄片對于鄉村的“賦權”性質。如一些公益組織走進鄉村,開展鄉村影像計劃。又如,我國幅員遼闊,各少數民族主要生活在鄉村,所以一直以來少數民族題材紀錄片當中也有相當數量的紀錄片可以說是涉農紀錄片。長期以來,這些紀錄片的拍攝者主要是專業紀錄片作者或人類學者,其表現重點是其文化的民族特殊性(如表現的是邊疆少數民族,還有“邊疆性”),是一種奇觀記錄與呈現,而不是鄉村性,其目的是為了記載和留存一種民族文化,不過在這些記錄中也有一定的對鄉村風物之美、鄉村倫理道德之美、鄉民精神品德之美的反映。2000年以來,一些“社區影像計劃”“鄉村之眼”村民影像培訓與拍攝計劃,將攝像機交給少數民族村民,讓少數民族村民對民族文化、對鄉村文化有了審視、反思、表達的機會,文化自覺得以覺醒,鄉村文化自信得以復蘇。
在新媒體和移動互聯的語境下,涉農紀錄片在長度的選擇上更加靈活,既能夠運用常規長度的片長表現“三農”領域的宏大主題、重大事實、重要人物、復雜現象,也能夠運用短片、微片通過一個細節、一個片段來表現某一個農民、新農人、“三農”主題。鄉村居民參與拍攝,涉農紀錄片的網絡播出更加方便,這些都更有利于鄉村文化自信的重建。
2.涉農紀錄片的創作追求利于社會各界建立鄉村文化自信
在傳者意圖的顯性表達和濃度方面,涉農紀錄片比起新聞作品更加自由。
牛光夏梳理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涉農紀錄片,認為“這些紀實影像里的鄉土中國沒有被加上柔光鏡而一味地抒發烏托邦式的美麗鄉愁,也沒有被施以魚眼鏡頭而一味地大唱凋敝與衰敗的悲歌,它們較為客觀地建構了鄉土中國的多方位圖景,書寫了中國邁向現代化進程中農民生活與思想情感變遷的人文篇章,有助于觀者了解真實的中國農村從而更好地參與到鄉村建設中去”。
筆者也梳理了2005年以來的涉農紀錄片(見表1),發現它們在表現地域、民族、題材、風格等方面非常多樣。而且,紀錄片注重過程性的記錄,盡量避免傳者意圖的直接表達,強調讓受眾自己從視聽語言的繁密之網中領悟深意;紀錄片強調審美性、非功利性,不直接為某個意圖服務,盡可能以多義性和復調性而實現雋永。但是,新聞作品由于其與政治的如影隨形,“新聞是政治的幻象”,而一直以來在主題和情感基調方面是比較單一的。可以說,正是由于紀錄片相比新聞作品的這種自由,使得我國的涉農紀錄片有可能全面展現我國鄉村的多元生活圖景,從而給予社會各界全面審視、反思鄉村與鄉村文化的機會,進而在文化自覺基礎上產生文化自信的復蘇。
張濤甫分析澎湃新聞的非虛構寫作,認為其拓寬了新聞作業面,在別人止步的地方起步,為中間或底層人物畫像。其實這也完全適用于對紀錄片特征和功能的表達。紀錄片可以說是非虛構寫作在視聽媒介產品的另一個“我”。在消費主義影響下,在眾多媒體過于追求商業利益而忽視涉農題材時,涉農紀錄片卻一直堅守對涉農題材的面的拓寬、穿透以及聚焦底層。

表1 2005年以來中國涉農紀錄片列表(不完全統計)
3.涉農紀錄片的美學品格利于喚醒鄉村文化自信
紀錄片總體來講是追求詩意之美的,涉農紀錄片則以己之美書寫了鄉村文化之美,從而利于鄉村文化自信的重建。
毋庸諱言,紀錄片和新聞作品的品質是不同的。“在大眾傳媒之前,事實的講述者是歷史敘事,也就是非虛構作品(以及改良了的虛構作品)。……為了在較短的時間內完成對事實的加工并盡快傳播給受眾,傳媒采用了與歷史和文學完全不同的敘事方式。……就文本形式而言,它需要做一系列技術性的處理,歷史或文學敘事在足夠的延遲性的保障下體現出的敘事的優雅和品質,在新聞報道這里統統無法再現……”這一段文字論證了新聞報道與歷史或文學敘事的不同,指出了新聞報道由于追逐時效而失去了敘事的優雅和品質,而歷史或文學敘事的特點恰恰在于其在足夠的延遲性(不追求時效性)保障下體現的優雅與品質,這里新聞報道、歷史或文學敘事,正好形成了對立。筆者認為,紀錄片恰恰如同這類的歷史與文學敘事——前文已述,紀錄片不追求時效性而有足夠的延遲性,紀錄片講究雋永、過程性、多義性與復調性。
具體來說,紀錄片彌補了新聞報道的不足,它在文本上通過細節、過程的展現、構圖與景別、拍攝方法與拍攝角度、光線、色彩與影調等的選擇、組合,實現了足夠的延遲性——一個采茶的動作,可以從遠景慢慢推到特寫,從大片茶園推到采茶人的手指和一片茶葉,且既可以從正面拍,也可以到采茶人的背后拍、側面拍,還可以慢慢從采茶人和茶葉搖到近旁的露水、野草、野花等等,還可以從茶園下方仰拍,或者從茶園上方高處往下俯拍,等等。這種延遲性使得事實(活動、動作)的優雅和品質或者美學意義上的美得到充分展現。事實上,當前確實有不少涉農紀錄片采用這樣的方式拍攝一個采茶人、一個做黃饃饃的陜北農民、一個行走在山林尋找蘑菇的農村女孩、一個翻山越嶺尋找蟲草的牧民,如《舌尖上的中國》《本草中國》《茶,一片樹葉的故事》等,這樣的紀錄片自然通過其符號呈現的優雅,延伸到了鄉村自然風物之美和被拍攝者的勞動之美、倫理之美、精神之美。這種美,會形成一種召喚機制,喚起觀者的文化記憶,引起共鳴,進而引起人們對鄉村文化的或淺或深的認同,導向鄉村文化自信。
4.涉農紀錄片的溢出效應加速鄉村文化自信的重建
《舌尖上的中國1》熱播當中和播出之后,節目中出現的特色農產品通過各種途徑銷售出去,節目中一些特色鄉村和鄉村文化吸引了大量游客,一些地方因此成了著名旅游景點。這體現了社會對于鄉村風物、風俗、人情的認同,體現了整個社會對于鄉村文化的自信的復蘇,這種復蘇進而又鼓舞了鄉村內部的居民,增強了他們的自豪感,促進了當地農產品生產加工、鄉村旅游的發展,甚至鼓舞了外出鄉村居民返鄉、城市市民進入鄉村從事涉農產業。
《記住鄉愁》系列熱播之后,古村落、特色村落旅游業進一步興起,植根于鄉村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隨之濡染開來。《希望的田野:拉林河畔》讓人們看到了好吃的五常大米原來就是由這樣樸實的農民辛苦種植出來的,使人們對農業生產和農民充滿了敬意。
涉農紀錄片的這種利好形勢也帶熱了各種涉農紀實視頻與直播,當前商業平臺媒體、互聯網公司、公益組織、有情懷的個人也大量生產涉農題材視頻,今日頭條、快手、火山、西瓜、抖音等視頻社交媒體(軟件)更是給這種生產帶來了極大便捷,乃至出現了一些農民和農村“網紅”。新華社報道稱:“干農活、摘果子、捉魚蝦……當這些原本再普通不過的鄉村農事通過農民的手機鏡頭直播,引來大批城里人追捧時,一系列奇妙的‘化學反應’讓農民成了‘網紅’,由此帶來的經濟價值、農業技術價值和文化價值正成為助力鄉村振興的新動力。”顯然,“網紅”農民對于鄉村文化自信的重建能夠發揮重要作用。
文化對于經濟社會發展具有先導和定位作用,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鄉村振興戰略是國家重大戰略,對于振興中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具有重要意義。鄉村振興,需要有鄉村文化自信,鄉村文化自信會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提供強大的精神支撐,激發出鄉村振興的強大動力和主體性。在這過程中,作為重要的宣傳思想文化產品,涉農紀錄片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注釋:
①④ 王曉毅:《鄉村振興,文化建設要先行》,《北京青年報》,2017年11月26日,第A02版。
② 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2017年10月18日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作的報告。
③ 見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新華社,http://politics.people.com.ccn/n1/2018/0926/c1001-30315263-2.html,2018年9月26日。
⑤ [美]塞繆爾·亨廷頓等主編:《文化的重要作用:價值觀如何影響人類進步》,程克雄譯,新華出版社2010年版,第7-10頁。
⑥ [澳]戴維·思羅斯比:《經濟學與文化》,王志標、張崢嶸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68頁。
⑦ 費孝通:《反思·對話·文化自覺》,載費孝通:《文化與文化自覺》,群言出版社2016年版,第195頁。
⑧ 云杉:《文化自覺、文化自信、文化自強——對繁榮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思考》(上),《紅旗文稿》,2010年第15期。
⑨ 高清:《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是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必然選擇》,《陜西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3年第3期。
⑩ 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二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3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