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 曹甜甜
摘要:縱觀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演化發展的歷史,在制度資源的汲取上,主要有三個對象:馬克思主義政黨制度、中國歷史文化傳統、西方制度文化,在制度資源的汲取、轉化、改造、創新中始終有一個約束條件和三個維度構成的狀態空間,規定了制度演化過程中漸進式反饋和調整的基本路徑。一個約束條件是指堅持制度資源汲取、制度生長中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這個約束條件對系統狀態空間中的三重維度,即中國化方向、時代化方向、大眾化方向進行了邊界設定。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制度資源
中圖分類號:D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494(2019)02-0078-07
從政治生態學角度觀察,中國共產黨的執政體現為執政的生命系統通過動員和整合各種執政資源(物質和非物質資源)對環境系統的變化做出反應,以期和環境特質相協調、相適應,從而鞏固執政基礎、提高長期執政能力、延長執政生命。一般而言,制度資源、體制資源屬于非物質資源,是政治系統重點提取和管理的對象,也是執政合法性的主要來源。考察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演化發展的歷史,從局部執政到全國范圍內執政,系統對制度資源的選擇和利用都是為了實現系統在狀態空間中的理想形態,如遵循馬克思主義政黨的組織原則,從模仿蘇共的中共、模仿蘇聯的紅色蘇維埃根據地、模仿蘇聯的社會主義模式到廣泛汲取中外歷史文化、社會制度、政治法律資源構建系統在狀態空間中的理想形態——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制度形態的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
一、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制度資源之一:馬克思主義政黨制度
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是一個耗散結構系統,具有開放性、非平衡態、非線性相互作用、隨機漲落等基本特征,作為聯結系統內部諸要素、諸子系統、諸分系統的規則和紐帶,制度資源的選擇與汲取、制度的學習與完善是一個不斷適應環境變化的漸進式反饋和調整的演化過程。為保證系統的演化方向不偏離既定的軌道,系統的運動達到或趨近被選擇的理想狀態,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初期,馬克思主義政黨制度(主要是蘇聯共產黨)就是制度資源汲取的最重要對象。
中國共產黨誕生于世紀之交中西文化劇烈碰撞的時代背景之下,早期共產主義分子積極投身于“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的洪流之中,在多元的社會思潮中最終選擇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作為救國救民的指導思想。這個時期黨的指導思想、組織原則、活動方式、政治綱領、體系結構、規章制度等方面都以符合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為準繩。對此,劉少奇指出:“中國黨的建設是在十月革命以后,是在俄國布爾什維克已經取得勝利,有了活的榜樣以后,所以一開始就是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之下,照著列寧的原則去進行建設。”這樣,“就使我們中國黨的建設,一開始在主觀上就是按照列寧的原則和道路進行的,布爾什維克黨的一些組織原則,在我們多數的黨員中就能背誦出來”。這些組織原則很多就是制度化的規章制度和紀律規范,如自我批評和思想斗爭、民主集中制、嚴格的組織與紀律、不允許派別的存在等。例如,民主集中制原則是所有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根本組織原則,也是區別無產階級政黨和資產階級政黨的一個重要標志。馬克思、恩格斯認為,無產階級政黨要保持無產階級先鋒隊的性質,就必須按照正確的組織原則和制度組織起來。只有這樣,才能實現黨的集中統一,才能適應無產階級革命斗爭的需要。否則,黨內就會派別林立,四分五裂,就不成其為無產階級政黨了。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馬克思、恩格斯強調了三個問題:一是無產階級政黨必須充分發揚民主,允許有討論和批評的自由;二是無產階級政黨必須健全黨的各項制度,包括關于定期召開代表大會的制度,關于民主選舉的制度,關于建立報告的制度,關于繳納黨費的制度,關于調查統計的制度等;三是無產階級政黨必須正確處理黨的領袖和廣大黨員的關系,嚴格遵守黨內平等的原則。事實上,黨內民主、黨內平等都必須靠黨的組織制度來保證。組織制度是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具體體現和具體運用,是貫徹民主集中制原則的決定環節。列寧在創建俄國社會民主工黨時,就曾批駁了馬爾托夫等人在組織問題上的無政府主義,闡明黨必須按照集中制原則組織起來。他提出:第一是集中制思想,是從原則上確定了解決所有局部的和細節性的組織問題的方法,應該貫穿在整個黨章中;第二是實現集中制的原則,即少數服從多數,部分服從整體;第三是集中制原則必須體現在黨的組織章程中,章程是組織的形式表現,是保證黨的組織統一、思想統一,保證黨的集中化的根本組織措施。中國共產黨在組織上、制度上、軍事上、政治上、宣傳上遵循馬克思主義政黨的一般組織原則和規章制度才能體現黨的根本性質和宗旨。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中國國共產黨主要學習和模仿的對象是蘇共,因為蘇共已經是一個較為成熟有戰斗力的政黨、勝利的政黨、執政的政黨,是當時唯一可以模仿和借鑒的無產階級政黨。即使在中國共產黨開始探索不同于蘇聯共產黨革命道路的實踐中,蘇聯的黨和紅軍也是我們學習中的榜樣。
例如,紅軍中的政治工作制度就來源于大革命時期北伐軍中的黨代表制,而北伐軍中的“政治訓練部是在模仿蘇維埃中央政治管理局的基礎上建立的,黨代表則相當于蘇聯紅軍中的政委”。從具體事例來看,毛澤東在井岡山根據地建設中,紅軍的名稱和軍服制式都模仿蘇聯紅軍,黨代表制度延續大革命的傳統。當然,在“三灣改編”時也進行了制度創新,將支部建在連上,班排中則有黨小組,營、團建立黨委,連以上設黨代表,使黨的組織系統和軍事系統緊密結合在一起,保證了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同時,為了保證官兵在政治上、精神上、人格上的平等,紅軍中建立了士兵委員會制度。西方學者認為,“政治訓練在使紅軍有別于軍閥和國民黨的軍隊方面,起了最重要的作用”。“政治訓練要求紅軍建立一個雙重的組織和系統,負責進行戰略指揮和政治工作。出于一個奇妙的巧合,正當紅軍開始采用士兵委員會制度的時候,蔣介石在其軍隊中取消了政治委員。”1929年中共中央給紅四軍前委的“九月來信”中,明確廢除黨代表制度,建立跟蘇聯紅軍一樣的政治委員制度。信中指出:“黨代表名稱應立即廢除,改為政治委員,其職務為監督軍隊行政事務,鞏固軍隊政治領導,副署命令等。軍政治委員可由前委書記兼,軍政治委員可不兼任政治部主任。”周恩來也指出:“要進行革命的政治工作,獲得政治工作的完滿效果,必須建立嚴格的政治工作制度與健全的政治工作組織。”“政治工作,必須在軍隊的各級,從最高的全國的總政治部直到連隊的政治指導員,建立其獨立的組織系統。”這一套政治工作制度和組織體系都是來源于蘇聯黨和紅軍。毛澤東曾評價大革命時期的政治工作制度:“那時軍隊設立了黨代表和政治部,這種制度是中國歷史上沒有的,靠了這種制度使軍隊一新其面目。一九二七年以后的紅軍以至今日的八路軍,是繼承了這種制度而加以發展的。”聶榮臻元帥回憶過他在上海和劉伯承、葉劍英等同志一起翻譯蘇聯紅軍條令的事情:“到軍委工作不久,我和劉伯承、葉劍英、傅鐘、李卓然等同志一起,商量翻譯條令的問題。恩來同志對此也很贊成。當時,江西前線不斷傳來我軍勝利的消息。我們認為,翻譯一本蘇軍的步兵戰斗條令和政治工作條例,對前線會有所幫助。伯承、劍英、傅鐘、李卓然同志都是由蘇聯學習回來的,有一定的專業知識和俄文基礎。所以,組成兩個攤子,由伯承、劍英同志負責翻譯步兵戰斗條令;由傅鐘、李卓然同志負責翻譯政治工作條例。軍委從各方面給予支持。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這兩本書都翻譯出來了,并送到了各個根據地。這就成了我軍的第一個條令和條例。”可能由于當時敵人對各根據地的嚴密封鎖和“圍剿”,鄂豫皖的紅四方面軍就沒有接到這兩本書。據張國燾回憶說:“我們在鄂豫皖辦紅軍學校的時候,沒有自己的課本,只有借用國民黨的課本”。直到1935年中央紅軍和紅四方面軍會師以后才得到這兩本書。張國燾回憶:“中共中央在江西瑞金時曾譯印了莫斯科出版的《蘇聯步兵操典》和《紅軍中的政治工作》兩本書,可是經過長征的災難,這兩本書已難找到了,幸好有一個一方面軍的下級干部,經過千辛萬苦,才保存了這兩本書。我當時發現了,讀了一遍,視為至寶,立即翻印,作為這個學校(注:紅軍大學)的課本。”這也證實中國紅軍的軍事組織和政治組織制度確實是向蘇聯學習得來的。
事實上,除了黨的建設,其他政權建設、經濟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的制度也都是學習蘇聯。1931年11月,在江西瑞金舉行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宣布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其國體和政體的組織原則、行政架構、制度安排都是蘇聯模式在中國的翻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在對外宣言中稱:“他正式宣布他是世界上唯一的無產階級的祖國——蘇聯最好的朋友與同盟者。”新中國成立初期盡管實行的是新民主主義社會制度,但由于黨和政權的無產階級性質,革命的傳統,以及采取“一邊倒”的外交政策,新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制度還是參照蘇聯模式建立的。1953年2月7日,毛澤東在全國政協的會議上專門講到學習蘇聯的問題:“我們要進行偉大的五年計劃建設,工作很艱苦,經驗又不夠,因此要學習蘇聯的先進經驗。”“應該采取真心真意的態度,把他們所有的長處都學來,不但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而且學習他們先進的科學技術,一切我們用得著的,統統應該虛心地學習。”不能因為以后犯的“左”傾錯誤,就認為學習蘇聯的科學技術、社會制度、企業管理、文化教育等東西是錯誤的。“以俄為師”并沒有錯,錯的是對蘇聯經驗的神圣化膜拜以及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教條化理解。1988年5月18日,鄧小平會見莫桑比克總統薩諾時說:“坦率地說,我們過去照搬蘇聯搞社會主義的模式,帶來很多問題。我們很早就發現了,但沒有解決好。我們現在要解決好這個問題,我們要建設的是具有中國自己特色的社會主義。”
二、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制度資源之二:中國歷史文化傳統
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是一個耗散結構系統,具有開放性和包容性,不僅以來自歐洲的馬克思列寧主義作為指導思想,中國共產黨人更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身上帶著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印記,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本土化的過程就是西方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相融合貫通的過程。制度經濟學認為,歷史傳統、文化習俗所對應的制度就是“內在制度”,中國引進的包括馬克思主義在內的西方政治思想和社會制度就是“外在制度”(externalinstitutions),“如那些被清晰地制定在法規和條例之中,并要由一個諸如政府那樣的、高居于社會之上的權威機構來正式執行的規則。這樣的規則是由一批代理人設計出來并強加給社會的。這些代理人由一個政治過程選舉出來,并高居于社會之上。這樣的規則最終要靠強制性法律手段來執行,如通過司法系統。外在制度的有效性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們是否與內在演變出來的制度互補:例如,司法系統是否支持一個社會的道德、文化習俗、慣例和禮貌。
中國共產黨的領袖集體所研究、傳播、應用的馬克思主義來自西方但根植于本土,執政理論和制度建設既不背棄黨和政權的無產階級性質,又吸收了中國傳統政治思想和治國理論中合理、進步、科學的因素。中共歷代領導人不僅熟讀馬列著作,同時也具有較深的中國文化功底,不論在殘酷艱險的革命戰爭年代,還是在公務繁忙的和平建國時期,他們對于中國古代經史子集包括哲學、政治、文學、軍事、經濟等經典著作廣泛涉獵,讀書學習貫穿一生,不斷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汲取有益的治國理政經驗和養分。例如,中國“大一統”的政治思想、執政智慧、制度設計中蘊含著的系統論、生態論、控制論思想是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進行體制機制設計的一個重要來源。有學者認為:“農業文明的早熟刺激并形成了血緣宗法制度和家庭小農經濟,兩者緊密結合起來作為傳統政治文明的深層背景,與由治水所強化的中央集權共同作用,共同展示了東方社會特有的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圖景,構筑了中國傳統政治文明獨特的生長基礎。”中國很早就在農業文明的基礎上建立起較發達和成熟的官僚體系,用黃仁宇的話說就是國家早熟現象,“贏秦不待社會多元化,先已構成集權體制”。中國傳統政治制度中具有的統一、整體、穩定、層次、等級、有序、適應等特征一旦賦予新的時代內涵就能煥發出強大的生命力,可以為不同的政治體系服務。例如,中國傳統封建社會所形成的皇權秩序是以皇帝本人為終點的垂直型效忠體制,皇帝處于金字塔形社會結構的最頂端,在皇帝與平民階層之間橫亙著宗室貴族、官僚階層、士紳階層,這三個階層通過一整套完整成熟的政權管理制度如三公九卿制、郡縣制、三省六部制、省州縣三級制、二府三司制、內閣制等,以及體系完備的官僚制度如設官分職(設置政府機構與職官)制度、官吏的選拔任用制度(考選制度)、官吏的培養訓練與教育制度、官吏的等級與待遇制度、官吏的考核與升降獎懲制度、官吏的監察制度、官吏的致仕(退休)制度、官吏的喪葬撫恤制度等一系列規章制度維持著政治系統、執政系統的穩定運行。這些政治行政制度剔除封建性、落后性、糟粕性的因素后在現代社會中依然具有生命力,特別是當中國社會城鄉差距依舊存在、小農經濟在某些地方依舊強大、社會發展依舊不平衡的情況下,傳統政治制度中有利于實現系統整體性、穩定性、適應性、有序性、多樣性、可靠性、可控性的體制機制設計經過改造后就可以移植到執政生態系統中。
有西方學者稱古代中國是世界上“政治修良的頭等國家”,甚至說“人類思想的確不能想象出比中國更好之政府”,中國古代“政府機構完備嚴謹,舉世無雙”(巴爾扎克)。1982年,曾任美國國家人事總署署長的艾倫·坎貝爾在北京大學演講時說:“在我們西方國家的所有政治學教科書中,當談到文官制度的時候,都把文官制度的創始者歸于中國。”例如,中國是世界上最早建立監察制度的國家之一,早在先秦時期,中國就開始出現監察活動,秦漢以后,中國形成了系統的監察制度。在紅軍時期,中國共產黨在蘇區設立了行政監察機構和紀律檢查機關,包括各級工農監察部(委員會)、控告局、各級檢舉委員會、突擊隊、同志審判會與群眾審判會,這些監察制度既有蘇聯的經驗也有中國傳統文化的印記。中國傳統政治制度中的巡視監察制度在蘇區時期就被我們黨采用,在《中央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中就收錄有《巡視員謝運康給中共福建省委的報告》,文中提到:“為加緊黨的工作起見,上杭黨及團縣委已于二日來派得力同志到各區委支部去巡視,此次蘇維埃要遷下鄉來,減少了很多工作,也選派人員到各下級去工作。”此外,《張懷萬巡視贛西南報告》中還提到巡視條例:“巡視工作,也能執行,但終限于干部,有些不夠,巡視條例也能執行。”新中國成立初期,因為黨內出現“高饒反黨聯盟”事件,在黨的八大上,中共中央決定按照黨章成立中央監察委員會,代替過去的紀律檢查委員會。在“文化大革命”中黨內監察制度陷于停頓。1978年12月恢復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1983年9月成立國家審計署,1986年11月恢復監察部和各級人民政府的監察機關,1993年1月中紀委與監察部合署辦公,1996年中紀委監察部恢復巡視制度,2003年中紀委和中組部正式組建巡視機構。2016年12月,國家監察體制改革拉開序幕,中央決定設立國家監察委員會,實現對所有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監察全覆蓋;黨的紀律檢查機關和監察機關合署辦公,構建集中統一、權威高效的監察體系。
中國傳統科舉制度中公開競爭、統一考試、擇優用人的優點在新中國成立之初就被移植到高考制度中進行人才培養和選拔。進入改革開放新時期,鄧小平提出要健全干部的選舉、招考、任免、考核、彈劾、輪換、委任、聘用、離休、退休制度,這些干部管理制度都可以從中國傳統政治制度中汲取合理、進步、科學的因素。傅高義認為,鄧小平留給接班人的,是一種精英主義的干部選拔制度,它遵循著與帝制時代同樣的通過考試選擇干部的原則。但是,這種制度,在內容和結構上又完全不同于科舉制度。此外,這種體制也把精英治理的原則擴展到干部選拔體系之外,貫穿了各行各業的人才選拔和培訓體系。鄭永年認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除了引入西方國家產品以便使國家更現代化之外,領導人也常常借助于國家自身的傳統來服務于其目標,諸如儒家價值和共產主義遺產等傳統因素,已經被整合進現代制度當中,現代制度的作用常常采取了傳統的形式”。中國改革開放的過程是一個不斷累積增量的制度化過程,領導決策的制度化程序、領導層競爭的動力機制、達成共識的集體領導制度、內外反饋并行的監督制度等恰當地以傳統政治文化的作用為起點(包括革命傳統),實現由外界影響和革命活動帶來的現代與傳統二者之間的統一。正如時任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紀委書記王岐山指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歷來都講德法相依、德治禮序,家規族規、鄉規民約傳承著中華文化的DNA。中華民族歷史傳統中的‘規矩和崇德重禮的德治思想,也是黨規黨紀的重要源頭。”美國著名中國問題專家沈大偉預測:“如果中國共產黨能夠繼續存在,它就能夠完成任何其他共產主義政黨——國家未能完成的事情:從典型的列寧主義政黨調整和轉變為一種新型的混合政黨。但應當記住的是,這種新型的混合政黨生長在中國政治文化和歷史的大花園里(打個比喻)。”且不說“新型的混合政黨”定義是否準確,但中共“生長在中國政治文化和歷史的大花園里”的確是準確的表述,因為這符合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本土化的客觀實踐過程。
三、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制度資源之三:西方國家制度文化
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狀態空間選擇,制度資源在不同的狀態空間組合也不同,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和新中國成立初期系統要趨近蘇聯和蘇聯共產黨模式;改革開放新時期系統在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適應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積極借鑒西方發達國家先進的科學、技術、經濟、管理、市場知識和經驗,目的是實現系統的理想狀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模式。
西方的制度文化和槍炮一起在晚清開始進入中國,由于一再敗給“遠夷小邦”,被迫納入近代世界歷史的中國不得不重新評價西方,重新認識西方的科學技術、制度文化,“師夷長技以制夷”和“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思想主導的洋務運動只把學習停留在器物層面,改良思想和革命思想則已經認識到西方的意識形態、宗教法律、政治制度的重要性和進步性。早期中國共產黨人也是從學習改良派和革命派的著作中認識西方的制度文化的,如周恩來、趙世炎、蔡和森、鄧小平等人就是通過在歐洲勤工儉學認識西方的,自由、平等、博愛、民主、科學這些詞匯同樣出現在中國共產黨的政策主張中。自從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的200多年間,西方國家確實在科學、技術、人文、政治、法律諸方面走在世界前列,向西方國家學習并沒有錯,中國共產黨成立伊始在堅持學習蘇聯和蘇共模式的基礎上也沒有拒絕西方資本主義合理進步的學說。1922年6月15日,中國共產黨發表對于時局的主張稱:“民主政治當然由民主派掌握政權,但所謂民主派掌握政權,決不是在封建的軍閥勢力之下選一個民主派人物做總統或是選幾個民主派的人物組織內閣的意思,乃是由一個能建設新的政治組織應付世界的新環境之民主黨或宗旨相近的數個黨派之聯合,用革命的手段完全打倒非民主的反動派官僚軍閥,來掌握政權的意思。”1945年4月24日,毛澤東在《論聯合政府》一文中提出:“需要在廣泛的民主基礎之上,召開國民代表大會,成立包括更廣大范圍的各黨各派和無黨無派代表人物在內的同樣是聯合性質的民主的正式的政府,領導解放后的全國人民,將中國建設成為一個獨立、自由、民主、統一和富強的新國家。”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在向蘇聯全面學習的同時,始終沒有搬用蘇聯的政黨制度,各民主黨派依舊存在并成為參政黨,一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既有別于東歐各社會主義國家,也有別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但吸收了資產階級多黨制監督制衡的合理進步因素。共產黨從來不拒絕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和制度文化。列寧曾經設想過十月革命勝利后的社會主義模式:蘇維埃政權+普魯士的鐵路秩序+美國的技術和托拉斯組織+美國的國民教育等等等等++=總和=社會主義。1954年毛澤東擬定的《憲法起草工作計劃》中要求中央委員們不僅學習參考蘇聯憲法、東歐各國憲法、中華民國憲法,還提出學習法國憲法,他認為法國1946年憲法“可代表較進步較完整的資產階級內閣制憲法”。他還說過:“講到憲法,資產階級是先行的。英國也好,法國也好,美國也好,資產階級都有過革命時期,憲法就是他們在那個時候開始搞起的。我們對資產階級民主不能一筆抹殺,說他們的憲法在歷史上沒有地位。”1956年9月24日,毛澤東在會見南斯拉夫共產主義者聯盟代表團時說:“自由、平等、博愛,是資產階級的口號,而現在我們反而為它斗爭了。”
進入改革開放新時期,中國共產黨在揚棄計劃經濟的弊端和對西方世界打開國門的同時,主要學習西方的先進技術、管理方法、市場經濟體制、社會治理模式,這其中當然會涉及到黨組織和政權機構體制機制改革和創新的問題,但不是變革根本政治制度和社會制度。黨政分開、政企分開、政社分開、精簡機構、權力下放都涉及到黨和國家領導制度改革。我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說過:“斯大林嚴重破壞社會主義法制,毛澤東同志就說過,這樣的事件在英、法、美這樣的西方國家不可能發生。他雖然認識到這一點,但是由于沒有在實際上解決領導制度問題以及其他一些原因,仍然導致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這段材料說明,毛澤東、鄧小平都意識到西方政治制度中權力制衡、權力監督機制有可取和進步的因素。改革開放后我國在行政制度、決策制度、司法制度、預算制度、監督制度等重要領域的改革都借鑒了西方政治制度中合理和進步的因素。
首先是行政制度中權力制約機制基本形成,決策權、執行權、紀檢權相互制約對遏制公共權力的濫用起到門檻、邊界和籠子作用。一些具體的工作制度和組織制度相繼建立和完善,扎緊了制度的籠子。如領導干部個人重大事項報告制度、述職述廉制度、民主評議制度、談話誡勉制度和經濟責任審計制度,以及質詢制、問責制、罷免制等。
其次是黨內民主制度體系逐漸完善,黨員知情權、參與權、選舉權、監督權逐漸得到保證。有關知情權的制度:黨內情況通報制度、情況反映制度、重大決策征求意見制度、黨務公開制度、黨員定期評議基層黨組織領導班子制度、黨員旁聽基層黨委會議制度、黨代會代表列席同級黨委有關會議制度等;有關參與權的制度:黨的代表大會代表任期制、鄉鎮黨代會年會制、縣市區黨代會常任制、黨代會代表提案制、黨代表提議的處理和回復機制等制度逐漸試點,目的是加強代表同選舉單位黨員的聯系,聽取和反映黨員的意見和建議,同時履行好黨代表的監督權、建議權、質詢權、問責權;有關選舉權的制度:完善黨內選舉制度,擴大選舉覆蓋面和參與度,規范差額提名、差額選舉,形成充分體現選舉人意志的程序和環境;有關監督權的制度:強化全委會決策和監督作用,建立了常委會向全委會負責、報告工作和接受監督的制度,完善常委會議事規則和決策程序,完善地方黨委討論決定重大問題和任用重要干部票決制。建立人民監督員制度、群眾舉報制度、紀檢巡視制度、輿論監督制度等形成黨內監督、法律監督、社會監督的合力。
再次是決策制度逐漸走向公開透明、科學合理。對涉及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重大事項,廣泛征詢意見,充分進行協商和協調;對專業性、技術性較強的重大事項,認真進行專家論證、技術咨詢、決策評估;對同群眾利益密切相關的重大事項,實行公示、聽證等制度,擴大人民群眾的參與度;建立決策失誤責任追究制度,健全糾錯改正機制;有組織地廣泛聯系專家學者,建立多種形式的決策咨詢機制和信息支持系統。
最后是干部管理制度的剛性、約束力、執行力逐漸增強。先后發展起干部收入申報制度、黨員干部廉潔自律制度、干部交流制度、干部責任審計制度、政務公開制度等符合執政規律、政治發展的干部管理制度。這其中涉及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層面的一些制度如公務員制度、聽證制度、“一站式服務”制度、問責制度、律師制度、新聞發言人制度、財產公開制度等,都是直接或間接地從西方發達國家引入的。
美國中國問題專家沈大偉高度評價了中國黨內改革和國內改革的全面性和有效性:“這些政治改革的全面性和功效證明了西方學者和記者(包括那些居住在中國的記者)對中國的普遍印象是錯誤的。他們認為,中國沒有進行任何政治改革,中國政治體制仍然是一個僵化的列寧主義國家,最終會踏上不可避免的民主征程。西方分析家往往不太關注這些政治改革,因為它們是漸進和難以覺察的改革,并且發生在一黨制的體制內,目的是要加強而不是取代這一體制。”。沈大偉曾經訪問了中共中央編譯局,中國學者向他坦承:“近年來我們研究所集中研究西歐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和制度,盡管它們經常批評我們(中國共產黨)。它們在許多方面為我們提供了借鑒。它們認識到市場經濟的重要性,它們的社會福利制度特別值得我們學習,它們對待工會的做法值得我們注意,即使它們的權力制衡制度也可能對我們有所啟發。”作為一個系統的人或者社會系統都是能夠學習歷史經驗的系統,“因為它們能夠通過記憶系統而儲存信息、有選擇地召回儲存的信息以供仔細審察,并應用決策規劃以對它們進行評價”。制度就是歷史經驗的一種,西方社會制度也不例外,都可以包容互鑒。制度經濟學認為制度產生的一種可能性是規則及整個規則體系靠人類的長期經驗而形成”。不管“內在制度”還是“外在制度”,對于一個政治系統而言都是人類的長期經驗和精神財富,都是可以學習、記憶、召回并加以應用的。這一點上,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在制度資源的汲取上不排斥西方政治社會制度就體現出巨大的開放性、包容性、適應性。
縱觀中國共產黨執政生態系統演化發展的歷史,在制度資源的汲取上,主要有三個對象:馬克思主義政黨制度(主要是蘇聯共產黨)、中國歷史文化傳統、西方制度文化,在制度資源的汲取、轉化、改造、創新中始終有一個約束條件和三個維度構成的狀態空間,規定了制度演化過程中漸進式反饋和調整的基本路徑。一個約束條件是指堅持制度資源汲取、制度生長中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這個約束條件對系統狀態空間中的三重維度,即中國化方向、時代化方向、大眾化方向進行了邊界設定。其中中國化包含兩層意思:一是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原理和學說需要用中國的語言文字表述出來;二是政黨建設、執政理論、執政體制機制、制度安排同樣需要與中國傳統文化相適應,并大力借鑒中國傳統政治制度、行政制度、社會制度中的合理因素,這是歷史文化基因的延續。時代化包含兩層意思:一是任何體制機制設計都是時代的產物,都為了適應環境變遷的需要,軍隊中的政治工作制度、黨委會工作制度、黨的代表大會制度、黨的選舉制度、黨的干部制度、黨內生活制度、黨內紀檢監察制度等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和具體運作程序、規則、邊界;二是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參照物和資源汲取對象,各種政治制度、政黨制度都是隨著時代變化的,世界上的左翼、中翼、右翼政黨和政治體系都可以給我們提供正反兩個方面的參考,其組織原則、制度體系、政權結構等政治生態系統模式中合理進步的因素都可為我所用。大眾化是指制度體系包括根本制度、基本制度、具體工作制度都必須得到基層黨員和民眾的認可,因為制度是維系政治對象:當局、典則和政治共同體三者的規則和紐帶。如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多黨合作的政治協商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等如果沒有廣泛的民意基礎,很難在實踐中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