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宮斗劇”對中華傳統文化的“弘揚”

翟怡秀

摘 要 熱播劇《延禧攻略》通過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引入，在一定意義上傳承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但這種以古裝外殼包裹現代思維的“爽劇”卻在實質上扭曲了觀眾對歷史和傳統文化的認識。本文以《延禧攻略》為例，從其本質特征、熱播原因、改進方向三個方面展開論述，旨在說明“宮斗劇”單靠外在包裝是不可能真正弘揚中華傳統文化、樹立文化自信的。

關鍵詞 包裝 虛假 男權中心 文化自信

中圖分類號：G641文獻標識碼：A

2018年7月20日，以于正為總制片人的古裝劇《延禧攻略》在愛奇藝上映。播出首日，網絡播放量高達2500萬，迅速激起一片收視熱潮。

《延禧攻略》一改以往清宮劇炫麗奪目的撞色搭配，使用“莫蘭迪色”，既有歷史感又顯得非常高級。此外，《延禧攻略》也的確在敘事的過程中插入了不少非物質文化遺產，譬如絨花、點翠等傳統工藝，可說是不惜血本。

“《光明日報》點贊稱《延禧攻略》傳承傳統文化、樹立文化自信，為劇作增添了文化質感。此外，該劇在保留歷史框架的基礎上，也進行了合理演繹，劇中的女主魏瓔珞不畏權貴，通過自己的能力，扭轉命運中的桎梏。”①但在筆者看來，《延禧攻略》通過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引入，在一定程度上傳承了中華傳統文化，這點毋庸置疑;但它的整個劇情架構是否能“樹立文化自信”，這一點似乎還值得商榷;此外，女主角魏瓔珞的人設所傳達出的精神內涵是否值得完全肯定，似乎也還有可以討論的空間。

1傳統文化精包裝下的“宮斗劇”

《延禧攻略》從小到劇中女角“一耳三嵌”、柳葉眉的裝扮，大到錦州滿族民間刺繡的服飾、緙絲工藝的織物，再到“打樹花”等有著濃郁民族風情的節目，這部劇的外在包裝堪稱精良，著實下了不少功夫。

然而將這部劇的名字與其古色古香的包裝放在一起，卻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怪異感。“攻略”一詞，除了在書面語中用作“攻打掠取”的意思外，還可在游戲中指代“升級打怪”的招式指南。這個散發出濃濃火藥味的詞語，實際已暗示出《延禧攻略》“宮斗劇”的本質。

作為“宮斗劇”的女主角，魏瓔珞從劈開亡姐棺材、公然向父親和族人叫板時就已經體現出了“斗”的潛質;入宮后，她不斷提高“斗”的能力，從繡坊宮女一直“斗”成皇貴妃。這個人物的設置一反傳統的“白蓮花套路”，“天生脾氣爆，不好惹”，將“我出身低賤、命若螻蟻，也不能夠任人隨意踐踏”奉為座右銘。

很多人就此將女主角目為清宮中的“簡愛”，認為“該劇通過塑造魏瓔珞這樣具有時代側影的人物形象，為清宮劇的價值傳遞做出了正確示范。”②但在筆者看來，至少在以下三個方面，《延禧攻略》并沒有傳遞出古裝劇真正的“價值”。

1.1劇情設置

《延禧攻略》的劇情設置過于理想化。魏瓔珞的“主角光環”實在過于耀眼，她無數次尊卑不分，甚至把皇帝罵成“青樓女子”，卻每每能全身而退，甚至化“危機”為“機遇”，可謂古裝版的《杜拉拉升職記》。劇中的幾位主要男性角色，包括皇上在內，都無一例外地傾心于女主角，并未跳出以往“大女主戲”的藩籬：魏瓔珞不斷重復“我要強大”的口號，但給人的感覺卻是她的“晉升”靠的并非是自己“努力”，而是來自不同身份地位的男性的襄助。因此將她看作是女性獨立的代表是不確切的。

此外，魏瓔珞懷揣著仇恨進入宮廷，是賢良淑德的皇后教她學會了愛和信任——單從這點看，這一“人生導師”的形象確實類似《簡愛》中的坦普爾小姐——但這種“白月光”般完美的存在，放進充滿“斗”的宮廷之中，只會讓人感覺虛假。

1.2價值取向

在“宮斗”中，正邪的界限變得模糊。宮女吉祥不慎將水潑到一位秀女的衣服上，秀女便不依不饒地要踩斷吉祥的手。魏瓔珞為了救護吉祥，將花瓣碾碎放入秀女鞋底的蓮花紋樣中。這樣，秀女走路時地上便會留下蓮花的圖案。待秀女心滿意足地離開后，吉祥問瓔珞為什么要幫那個壞女人得到皇上的注意，瓔珞卻意味深長地說：“到底是好事還是禍事，現在還不一定呢。”聰明如魏瓔珞，已然預料到秀女會因效法潘妃而惹禍上身的結局。

魏瓔珞甘冒風險解救同伴，這本是值得稱贊的行為;但她采用“以牙還牙”的方式解決問題，由受害人變成了施暴者，這種做法很難說是完全正義的。

1.3中心思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延禧攻略》的中心思想與以往的“宮斗劇”如出一轍。

“妃嬪們活著只為取悅她們的主人——皇帝，他是一位絕對的統治者，只要他圣旨一宣，其中所提到的人，無論有罪還是無罪，都將被判入獄、處決或是流放，沒有任何上訴的希望。”③盡管魏瓔珞最初是懷著為姐姐報仇的目標入宮的，但她一旦進入紫禁城這座華麗的牢籠，便不得不接受這里的游戲規則，陷入對君寵的爭奪之中。妃嬪們爭的只是“寵”，是皇帝居高臨下的施舍，沒有心靈的契合，更沒有靈魂的平等。她們所有的心智似乎都用在了爭寵、固寵、專寵，以及失寵后的東山再起上。《延禧攻略》的主干情節亦不過如此。

“宮斗劇”“服膺于男權中心論，窄化女性思維，物化女性價值，以爭寵作為兩性敘事的核心焦點，結果必然是以虛榮的恩寵代替了真愛的本義。”

2“宮斗劇”熱播的原因

《延禧攻略》自開播后屢次登上微博熱搜，“大豬蹄子”榮膺“網絡流行語”的稱號，“莫蘭迪色”成了許多美甲店的新寵。一群女性為了爭寵奪權而勾心斗角，不惜喪失人格、泯滅良知，這本是以男權為中心的封建社會造成的人性悲劇，卻被很多觀眾目為“勵志大戲”“職場寶典”。我以為，有必要對造成觀眾此種心理狀態的原因進行簡要分析。

首先，“宮斗劇”在現代重構的“古代宮廷”中上演，與普通人的生活存在相當大的距離，容易激發觀眾的獵奇心理;與此同時，電視劇的觀眾多是女性，“宮斗劇”華美的包裝會帶給她們很好的視聽體驗，甚至讓她們產生代入感，仿佛自己就是劇中的娘娘一般，坐擁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相貌平平的魏瓔珞在劇中被多位男性追求，這些男性或高或富或帥，更是充分滿足了女性觀眾對另一半的幻想。

其次，《延禧攻略》充分體現了“爽文化”的內涵。所謂“爽文化”，簡言之，“指用語言拒斥反駁。”④“愛奇藝的首席內容官王曉輝表示，在快速崛起的中國，生活很艱難，到處都充滿了障礙和焦慮。”⑤現代人面臨來自各方面的壓力，有時即便蒙受不公平的待遇也只能隱忍不宣。當他們看到魏瓔珞懟天懟地懟皇上的颯爽英姿時，內心積壓的負面情緒會在無形中得到釋放。雖然這種滿足感本身是虛幻的，但“宮斗劇”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人們緩解壓力，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

最后，在很多觀眾看來，《延禧攻略》表現了可資借鑒的職場生存原則。魏瓔珞從宮女變成皇貴妃，仿佛現代企業里一個人從一名普通員工當上CEO;魏瓔珞不僅“膽大”而且“心細”，能根據環境的變化迅速作出正確的反應，對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應對策略。從表面上看，瓔珞確實有著現代職場生活所要求的“高智商”和“高情商”。因此很多人模仿魏瓔珞為人處事的技巧，希望藉此實現步步高升。

可以說，《延禧攻略》等“宮斗劇”，雖然披著歷史題材的外衣，打著弘揚傳統文化的旗號，但它們實際上體現的是現代人的思維方式和人生哲學，因此能引起廣大觀眾的興趣。總之，雖然于正用眾多非物質文化遺產將《延禧攻略》包裝得古韻十足，但從本質上看，這仍是一部被“主角光環”籠罩著的、充斥著“爽文化”的“宮斗劇”。

3“宮斗劇”為何不能真正弘揚傳統文化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說要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說到底是要堅定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歷史和現實都表明，一個拋棄了或者背叛了自己歷史文化的民族，不僅不可能發展起來，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場歷史悲劇。”“沒有文明的繼承和發展，沒有文化的弘揚和繁榮，就沒有中國夢的實現。”強調要“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人民提供豐潤的道德滋養，提高精神文明建設水平。”

在“宮斗劇”中插入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確在一定程度上能引發觀眾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關注，有利于傳統文化的傳承;但“宮斗劇”的整個劇情和其傳達的思想內涵并不能真正實現對傳統文化的弘揚。

3.1歷史感的淡薄

“什么是歷史感？歷史感就是一種大時間感。有了這種宏觀的大時間觀，盡可以坦蕩蕩地看待過去百年、千年的跌宕起伏、盛衰榮辱。”《延禧攻略》的劇情表現不出歷史的厚重感。“打從一出生，女子便被拘于一方天地。就算是出嫁了，也是從一個籠子換到了另一個籠子。明明是養尊處優的黃鸝畫眉，又如何同雄鷹一般，眼界開闊，翱翔四海？您別忘了，籠子可是天下男人精心鑄造的！”⑥魏瓔珞的這番“獨立宣言”，從現代的角度看，確實很能體現女性的自我意識;但魏瓔珞作為“宮斗”的贏家充分享受了皇帝（“男權中心”）賜予的恩惠，無論從她本身還是她所處的環境看，她都不可能發表這番宏論。這種看似“正能量”的情節設置反倒使人物形象和整個故事顯得虛假。

“宮斗劇”在人像物像景像的設計上竭力“貼近”歷史，整個劇情的架構封閉在女性毫無意義的爭風吃醋之中，缺乏深刻的歷史反思意義。在這方面，中國以“宮廷”為表現對象的電視劇或可借鑒日本的時代連續劇《大奧》。“大奧”類似中國皇帝的“后宮”。與中國“宮斗劇”不同的是，“大奧”在劇中只是作為故事發生的背景舞臺，而非主要的表現對象。從“大奧”中女性的升沉榮辱，展現了德川幕府從興起到衰落的壯闊歷史畫面。這樣就把思想性和可看性結合起來，較好體現了女性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3.2傳統文化精神的誤讀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認真汲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思想精華和道德精髓，大力弘揚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深入挖掘和闡發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講仁愛、重民本、守誠信、崇正義、尚和合、求大同的時代價值，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成為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延禧攻略》缺乏對傳統文化精神的表達。“宮斗劇”“缺少崇高的人性展示，劇中人都過于會‘做人。這種做人中包含著太多的謀略技巧。歷練的結果就是對虛偽的個體人格與道德體系的強化。”包括“正面形象”魏瓔珞在內，劇中女性的青春美貌和聰明才智都被禁錮在狹窄的宮墻之內，她們只有通過“斗”才能在宮廷中存活，并實現所謂的“人生價值”。

也許有觀眾認為“宮廷”這個特殊的環境里，不害人，就會為人所害，因此“斗”無可厚非。但“存在”并不等于“合理”，這種“斗”其實是男權文化操縱下的一場游戲，作為玩家的女性無論輸贏，其命運都是可悲的。對女性命運進行反思，這點《甄嬛傳》做得更好些。“得非所愿，愿非所得，看命運嘲弄，造化游戲。”⑦甄嬛盡管最終當上了尊貴無匹的太后，但她同時也失去了包括真愛在內的許多東西。《甄嬛傳》對男權文化下女性命運的悲劇性挖掘得較為深刻，并具有一定的批判意義。

綜上所述，以《延禧攻略》為代表的“宮斗劇”以宮墻之內的女性作為重點展現的對象，缺乏對歷史更廣泛和深入的探索;更重要的是，宮中女性在以君王為代表的“男權文化”的控制下不得不勾心斗角，喪失道德底線，這本身就是歷史和文化的悲劇，是應該反思和批判的。然而“宮斗劇”卻以現代“職場文化”的視角詮釋女性的“斗”，贊美她們在爭寵奪權的過程中表現出的所謂“才智”，艷羨她們依靠男性而取得物質上的享受。這種以古裝外殼包裹現代思維的“爽劇”實質上扭曲了觀眾對歷史和傳統文化的認識。所以，“宮斗劇”單靠包裝是不可能真正弘揚中華傳統文化，樹立文化自信的。唯有樹立對歷史文化的反思和批判意識，才能深入發掘歷史事件背后可資借鑒的文化精神。也唯有這樣，才能讓觀眾真正認識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現代社會的發展中扮演的角色，產生文化自信心和自豪感。

注釋

① 《<延禧攻略>文化價值獲<人民日報><光明日報>點贊》，藝人網

② 同1

③ Stressed-out Chinese love melodrama about courtly life， The Economist， October13，2018

④ 《你怎么看待“爽文化”》，中國經濟網

⑤ 同3

⑥ 《<延禧攻略>最經典臺詞，粉絲看過來》，百度文庫

⑦ 《鳳凰于飛》，《甄嬛傳》片尾曲

參考文獻

[1] 流量劇集體撲街“瑪麗蘇”連升三級[N].中國青年報，2018-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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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N].人民網，2016-05-17.

[4] 習近平.在巴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的演講[N].人民網，2014-03-27.

[5] 習近平.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精神專題研討班上的講話[N].人民網，2016-01-18.

[6] 王家范.百年顛沛與千年往復[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

[7] 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N].人民網，2014-02-24.

[8] 周麗娜.中國電視劇歷史敘事中的權力與性別——以宮斗劇為例[J].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