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阮元身為清代大儒,有兼濟天下的治世豪情,他的作品體現出對天下蒼生的關愛,有濃郁人文精神的價值關懷。他通過對仁愛的理解和踐行,通過對當時理學內容的反思和批判,逐步探討人的道德理性,突出人的價值。他的人文觀念具有啟蒙意義,對生命的存在和價值進行深入思考,閃爍著人學思想的光輝。
關鍵詞:阮元 人文精神 民生 人性
“人文”最先在《易經》賁卦的彖辭中闡述:“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北宋時期程頤作出更加明確的解釋:“天文,天之理也;人文,人之道也。天文,謂日月星辰之錯列,寒暑陰陽之代變,觀其運行,以察四時之速改也。人文,人理之倫序,觀人文以教化天下,天下成其禮俗,乃圣人用賁之道也。”徐復觀認為,中國文化,是一種人文精神文化,現在已成為一個明確的結論。“中國之所謂人文,乃指禮樂之教、禮樂之治而言,應從此一初義,逐步了解下去,乃為能得其實”。①許紀霖認為,中國文化有三種傳統,即道統、政統、學統,對于知識分子來說,道統是最高的。“這種‘道不再期望以意識形態的方式將學術和政治‘統起來,它只是在形而上的層次上為整個社會的文化整合提供意義系統和溝通規則。”他把人文精神的價值視為“不亞于錢、權的第三種尊嚴”,強調要有所敬仰,有所追求,有心靈的棲息地。他認為知識分子自我修養的內容有“神圣使命、悲壯意識、終極理想”等,強調知識分子的“超越價值”,以反對“政治激情”或“名利欲望”。②
被學術界譽為“一代名儒”的阮元,身歷乾隆、嘉慶和道光三朝,為官為學厚德博雅,他的作品不僅表達了他縱橫政壇50多年的經世哲學和人生思考,還關注民生,體恤民情,充分彰顯出人文精神和濟世情懷。阮元著有《孔子論仁論》和《孟子論仁論》,他對于“仁”的闡釋,與其實學思想相吻合,注重實踐性。
一、文學作品中傾注的人本思想
反映民生的苦難是中國古典詩歌的常見主題,清代中期內憂外患,人民生活苦難深重,民不聊生,詩人在詩中表述了這種困難,但從人文精神方面來講,有如下三方面特征:一是立場角度不同。由于大多數作者往往是官僚或文人,地位高于民眾,不能設身處地理解苦難;二是出發點和寫作目的不同。很多為宦的人關心民生疾苦,以宣揚自己政治德行和功績來創作,把之用作自己履職的成績,給統治階層來展示,頗具功利性,或報告積累的民怨,以期朝廷的回復和對問題解決,達到局部改善,一旦百姓日子得以好轉,他們又開始傾權壓榨,再不會觸碰這個民生話題;三是其理論基礎與出發點的不同。這些詩的理論出發點是從官民關系著眼的,停留在施政得失的層面,他們關注的是民本主義而非人本主義。在阮元的作品中,他的出發點是“人”的角度而非“民”的角度,思考人性和人權問題。
中國封建社會男尊女卑觀念嚴重,女性一直處于被欺壓、被凌辱的地位,基本權利受到殘酷的剝削與侵犯。阮元發現了這一黑暗,他充滿悲憤、撕心裂肺地吶喊,要求對婦女生存權和人性基本權利進行保護。雖然這些聲音非常微弱,但在當時,以他的身份立場還能厚民愛民,善待個體生命,便非常珍貴和難得。
在清代,經常會發生女嬰突然死亡的現象,秦智金《崇明風俗有生女即委棄者感賦》之二說道:“今日為人母,昔亦為人女。舉女即棄捐,此情足悲楚。無父則不生,無母則不育。生男與生女,一體同顧復。女生即屏之,人道即日蹙。遍告爾閨中,勿剜心頭肉。”社會世俗的觀念根深蒂固,但從生命本身的意義上來看,女性本身更應該注重和保護女性的生命價值。世人多把這樣殘忍的事件歸責給母親,而陳偕燦的《溺女哀》把罪指向了父親:“生男勿歡喜,生女胡悲傷。貧家溺女間亦有,富家溺女歲為常。今日女初生,他時議婚緊。貧家納聘類多金,富家嫁女傾箱笥。傾箱笥,耶先愁。聲呱呱,賦河洲。河洲啄肉來山鳩。可憐骨肉已浮漚。阿耶不顧先回頭。吁嗟!阿耶阿耶忍為此,但愿人間都生子。生子行須娶婦歸,請耶娶向東流水。”詩歌悲戚地詮釋了女性生命被蔑視的現狀,在犀利而語重心長的敘述中,我們看到了富家溺死女嬰的原因是怕孩子出嫁時需要自己虧損不少嫁妝,批判揭露了他們視錢如命甚至可以犧牲自己親生骨肉性命的扭曲心理和人情的冷漠殘忍。
阮元憂生多艱,對生命充滿敬畏,力求盡最大努力幫助百姓,他在賑災過程中專門為婦女和嬰兒設立棚舍,給予專門照顧。他看中女性的生命價值從家風家教中得以彰顯,在他的家族中,包括妻妾,三代共出了八位女性詩人。家族中女性都崇尚儒禮,阮元主張詩歌內容和風格要中正、溫厚,要求她們用詩記錄當時人民生活的疾苦,并體現出對人生冷暖的深切感悟。他所編選的《淮海英靈集》和《兩浙輶軒錄》中,對江浙兩地的女性詩作都有專門的收集。
清代一些詩人對人性人權意識已有一定的覺醒,這反映了中國古代人文精神開始向現代人文精神發展演變。清詩中也有一些作品反映出科學理性精神,它也構成了人文精神的一個重要方面。阮元對人文精神的踐行是真誠的,他有強烈的憂患意識,關注民生疾苦和百姓的苦樂。但是阮元對于黎民的苦難不是僅僅施以同情,他用具體的施政行為和生活踐行來改變百姓的生活狀態,他沒有在對社會人生的憂患意識中失去對生活的信念,而是更多地選擇勇往直前,想辦法處理民生的苦難,對自然萬物和人民都充滿著熱愛。
二、經學中“人性論”觀點的闡釋
阮元在經學中研究的“人性論”之中也體現了人本主義。戴震、凌廷堪、焦循、阮元等都在經學論集中強調“經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未有能外小學文字者也;由文字以通乎語言,由語言以通乎古圣賢之心志”。他們從科學的研究出發,從音韻、訓詁、辨偽、輯佚、文字等方面來考證經典著作中“理”“性”等核心詞語的本來意思,也強調了欲望本身就是人的本心所致。阮元認為,“性”字從“心”從“生”,自心中而來,自然人向社會人的過渡過程中,我們要收斂自己的欲望,把包含了“仁義禮智等在內”的社會道德的規范用在每天的實踐過程中。除掉“味嗅聲色”之外,人還要有基本的社會約束。“性”應該包含理性,不排斥感情和欲望。焦循說“性無他,食色而已;飲食男女,人與物同之”。他們研究這些詞的原始含義,并闡發了重建社會秩序的美好藍圖。它強調社會系統和規則應基于對人性的理解和同情。這在當時理學風氣彌漫的社會背景下,無疑是靜謐空氣中的一聲轟鳴。
“理”與“欲”之間的關系探討是古代學術界討論的焦點。提到人本主義,我們都會想到要尊重人的欲望,包括物質欲、情性欲、金錢欲、權勢欲等等,但社會人的生存,必須反映人性的自然本質,也要講求人的道德。阮元對“存天理,滅人欲”提出批判性的觀點。他認為要客觀對待人的“私欲”,并不認同“以理殺人”,也指出人們要看到事物本身的規則。“古人所謂天理,未有如后儒之所謂天理者矣”,關于天理的解釋,后世呈現的說法太多,很多都是片面主觀的,有些理學家更是曲解了圣賢的本意。阮元繼承了戴震的說法,并試圖利用小學知識,對“理”字做本義的分析和考證,從源頭上證明理學的謬誤。
凌廷堪等人提倡“以禮代理”,認為“禮”是社會發展和道德評判準則的基石,“圣人之道,一禮而已矣”。《論語》記“孔子之言備矣,但恒言禮,未嘗一言及理也”,等等。禮出于理,理學家認為二者是統一的,密切相關。北宋理學家張載說:“禮者,理也。須是學窮理,禮則所以行其義。知理則能制禮,然則禮出于理之后。”朱熹認為“禮”來源于“理”,是“理”的具體體現,“這個禮,是那天理節文,教人有準則處”。阮元卻認為“禮”根植于人性。人的“性”或“情”才是人類繁衍生息的標準,所謂“先王立政之要,因人情以制禮”,性情也是圣人制定禮法的依據,強調各種禮法“皆人之所有于性而圣人之所匠成也”“因其性則天下聽從,拂其性則法縣而不用”。這種理解可以對統治者有所啟發,要想得到人民的服從、擁護就要尊重人的本性,國家制定禮法,如果違背了人性和民心,禮法本身就沒有實行的可能。阮元的“以禮代理”是很尊重人的本性的,和理學對人性的抑制相比,已經在認知上有了很大的飛躍了。他肯定人的正當欲望和需求,也注重風俗和教化,用禮來教化人性。
阮元提出“以禮代理”的觀點,通過禮來洗刷掉理學家對人性的覆滅,沖破禁錮的心靈。他研究圣賢的文字,仔細考究來發現先賢的優秀思想和經典作品中呈現的人本主義內涵,從而動搖了理學的根基,為弘揚人性做出了杰出貢獻。他對現實人生和人性本身的觀照彰顯了博大的自由精神境界,涵蓋了一種進取不息的生命狀態和人性弘揚的意旨。
阮元一生的為官為學都堅持儒家的溫柔敦厚之旨,晚年的時候他說:“衰翁終不悟道妙,惟將戒慎持溫恭。”(《倚松書屋春祭齋居》)反映了他一生清風正己的操守。通過以言、行、德三方面為努力的標準,踐行他的人文精神和厚民情懷。
注釋:
①徐復觀:《中國人文精神之闡揚》,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6年版,第135頁。
②許紀霖、陳思和、蔡翔,郜元寶:《人文精神尋思錄之三:道統學統與政統》,讀書,1994年第5期,第46—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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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陜西省教育廳專項科研計劃項目“先秦文學的人學維度”(項目編號:16JK1298)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張瑜,女,博士研究生,西安財經大學,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