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勇
內容摘要:針對流動商販與城市管理中的沖突,本文主要探討幾個問題:流動商販的價值選擇,他們為什么愿意生活在城市的夾縫中?非正規經濟的彌隙市場、游走式營業與消費者選擇;流動商販與城管的轄區沖突,城管采取的措施與效果;沖突的成因:執法者與當事人有限理性;沖突力量的對比及解決途徑,和解區的大小與沖突可能性。本文在分析以上問題的基礎上,提出相應對策。
關鍵詞:非正規經濟 ? 流動商販 ? 價值選擇 ? 就業沖突
非正規部門的定義是由Keith Hart(1973)提出的,其含義與中國的流動商販相似。曼瑟·奧爾森(Mancur olson,1997)對非正規部門進行了更進一步的解釋:“...許多低收入民眾謀生的手段是沿街叫賣商品;…每個這樣的微型經營者一般并不引人注目,所以經營者們經常可以避免支付大部分稅收…”。在中國,“販夫走卒,引車賣漿,古已有之”。當今社會,作為一種不可忽視的非正規經濟群體,流動商販的足跡已遍布中國每一座城市。他們中有進城的農民、下崗工人、失業的大學生甚至轉業軍人,不一而足。他們極少領取營業執照,也不在政府部門的統計范圍,凡是不被嚴厲禁止的區域都可以被他們作為營業場所。這一群體大多租住在一些廉價住宅內,活躍在城市的街頭巷尾。他們有條不紊地組織進貨、生產加工,然后走向公交車站、地鐵站、集貿市場、學校周邊,甚至自發形成夜市,開始銷售活動。流動商販一般是自我雇傭的家庭式經濟單位,因為不處于任何外來保護之下,并不經允許使用了城市的地盤實施營業行為,由此,他們不得不面對一系列激烈沖突,尤其是與城管部門的沖突。在耳聞目睹大量沖突之余,難免會給人們帶來一些思考,即這些沖突背后的根源是什么?如何從經濟學角度解釋這一現象,本文以此為出發點進行探討。
價值選擇的背后
本文以流動商販中比較有代表性的農民為例,從他們原來的勞動及在城市里可以選擇的勞動所實現的價值分析,說明他們為什么選擇進入城市并選擇流動商販這一職業。
改革開放以后,政策允許私營經濟發展及人口自由流動,解除了農業對農村勞動力的鎖定。農業技術和農業機械以較低成本替代了勞動,解放了生產力。如原來的人力耕種和收割必須由農戶聯合才能完成,而當今的機械化運作,一人即可以承包耕種若干農戶的土地,因此產生大量勞動力剩余,這些被解放出來的勞動力不可避免地面臨著職業選擇的問題。農民在農村的收入過低,繼續從事農業面臨著較高的機會成本,是農民向城市流動的主要原因。Alchian和Demsetz(1972)指出,如果報酬的支付是隨機的,未考慮生產者的努力,就沒有提供生產努力的激勵;如果報酬與生產力負相關,這種組織就具有破壞性;如果農民在現行市場價格下使小麥產出增加10%,他的收益也應該增加10%。顯然,農業種植收入對農民的激勵作用過小。城鄉收入差距過大,必然吸引農民向城市流動。
流動商販群體由于知識結構、年齡、專業技能等條件限制,很難找到工作,即使找到工作因薪酬較低也無法養活一家人。因此,做流動商販幾乎是最好的選擇。一是來去自由,不會受太多約束,又可以照顧家庭。二是如果經營有方,還可以取得更多所有者剩余。自主創業和為他人工作相比,具有更高效率,即使盈利不多,至少可以獲得諸多便利。例如一個三口之家擺攤,不但夫妻二人可以自雇傭,也方便照顧孩子。身邊的少數鄉親通過這種途徑致富的案例也給了他們新的希望。三是由于城鄉教育水平的差距,進入城市后,可以讓適齡子女到城市學校就讀,即使在校區選擇上可能會遇到諸多問題,但和農村相比還是改善很多。
彌隙市場、游走式營業與消費者選擇
流動商販市場可以看作是一種彌隙市場,是一種人們在散步時或下車時不用費時即可隨意光顧的市場,填補和滿足了人們的閑暇需求。它一般不需要人們去尋找,而是主動去尋找客戶,因此是一種隨時移動的游走式營業場所。它受到人們青睞的原因有幾個:一是因為可以提供廉價物品,二是小販們總是可以抓住消費者的不時之需,三是從事餐飲業的流動商販恰好滿足了部分人的食欲偏好,四是流動商販自發形成的早市成為家庭主婦購買蔬菜的主要場所之一,夜市則成為城市居民度過夜晚時光的場所之一。這些特定的消費需求都為流動商販提供了生存空間。但是,流動商販也有諸多令人詬病的一面,如阻礙交通、環境污染、假冒偽劣、餐飲行業衛生差,甚至使用劣質原料加工食品,形成安全隱患等,一些因地緣關系或血緣關系形成的幫派造成不公平競爭,一些缺斤少兩的不誠信行為都給人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轄區沖突與城管措施
由于流動商販在營業地的選擇上主要考慮客流量,因此往往與城管的轄區沖突。在一定意義上,流動商販的出現與繁榮甚至是城管產生并擴權的重要原因之一(劉華,2009)。流動商販的主要目標是賺取收入,城管的工作責任之一則是驅逐商販。商販必須選擇在城管的轄區內營業才能賺取更多收入,因為那里客流量很大。但如果城管允許商販在自己的轄區內營業而不驅逐,則會因工作不力受到上級處罰或得到較差的績效評價。因此,流動商販的生存和城管的生存互相對立又互相依存,沖突變得不可避免。
流動商販與城管沖突最直接的原因有三個方面:一是因被禁止營業產生的單純性驅逐行為。在這種情形下,沖突的激烈程度并不高。二是驅逐連帶收繳財產的行為。經過多次博弈后,城管會加大懲罰力度,如直接沒收商販財產。在這種情形下,激烈沖突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如果被沒收的財產價值較低,不足以對商販的生存造成威脅,則大多只會引起商販的憤恨。被沒收的財產價值較高時,如商販的機動車輛及重要商品,可能會使商販陷于破產的境地。迫于生存的壓力,商販往往會激烈反抗,以免自己的財產被剝奪。三是破壞性執法。即城管并未沒收商販的財產,而是以毀壞的方式摧毀商販的營業工具及商品,使其產生恐懼而離去。破壞性執法容易引起圍觀群眾的憤怒,產生群體性事件,因此這種方式要遠少于前兩種。
從城管的角度分析,在沒收商販的財產后,商販離開營業場地,沖突即告結束。而從商販的角度分析,在失去營生工具之后,一切才剛剛開始,是接受城管的罰款之后討回財產,還是重新購置,并沒有任何來自外部的引導和安排。商販在被沒收財產后,為了生計仍會重操舊業,而選擇退出的可能性不大。根據立法規范,如果法律未禁止就可以從事,這樣的現實本身就是一種矛盾。出于解決就業、緩解社會矛盾的壓力,政府對流動商販的活動不置可否,只規定流動商販不能在指定的地點營業,而未規定其可以在哪些地點營業,因為在任何一個地點營業都會引起一系列產權問題。
執法者與當事人有限理性
城管作為政府的代理人,有強大的后盾支持,因此,在與流動商販的沖突中往往具有絕對優勢。在執法過程中,政府代理人的角色有時難免會轉換為個人沖突。例如,城管在驅逐流動商販時,如果遇到反抗,通常會認為性質發生了改變,即流動商販挑戰了執法權,這種情形一般是不被允許的。在法理上,城管是執法者,對流動商販有絕對管理權,如果遇到反抗往往使執法者在心理上無法接受。此外,城管在行動時一般會選擇集體執法,雙方力量的懸殊往往使商販有陷入包圍圈之感。這一現實更容易使商販失去理智,激起其魚死網破的決心。
城管與商販沖突的結果和雙方的性格也密切相關。如果城管和商販都比較克制,城管在執法時體諒商販生存的不易,讓其換一個地點經營;商販理解城管的工作難處,做出讓步,此時沖突就不會發生。如果城管和商販態度強硬,城管把商販的頂撞行為視為對權威的藐視,必須要置其死地。第三種情形是一方強硬而另一方忍讓,此時沖突也不會發生。
從沖突雙方的地位及力量對比分析,商販和城管明顯未處于同一個水平。Jack Hirshleifer(1993)將沖突級別分為兩種:水平式和垂直式。在水平式沖突中,有可能一方比另一方略強,但基本上處于同一戰略水平;垂直式沖突則明顯分為強者和弱者,一般而言,強者能給弱者造成較大威脅,城管與商販的沖突即屬于垂直式沖突。商販由于勢單力薄,通常會采取忍讓策略,而一旦反抗,則采取過激行為的可能性較大,從而對城管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
在雙方都必須存在的現實中,解決沖突的最好辦法是和解。Jack Hirshleifer(1985)在其建立的沖突模型里提出和解區的概念,如圖1、2所示。QQ線是雙方的和平可能性邊界或“和解機會集”,縱軸和橫軸代表沖突雙方的利益F1和F2,U1和U2代表雙方的效用無差異曲線,P1和P2代表雙方對沖突結果的感知,三條曲線圍成的部分代表雙方的潛在和解區。在圖1中,雙方都比較克制,當二者對沖突導致的后果達成一致認知,即出現P1=P2的情形時,和解的可能性較大。現實中和解的情形較多,如城管推行人性化執法策略,擴大了和解區,使商販產生內疚感,自行離去。圖2則是針鋒相對的情形,雙方均不肯做出讓步,矛盾激化,談判空間極小,和解前景暗淡,勢必導致激烈沖突,最終釀成悲劇。
結論與對策
本文從價值選擇出發,探討了流動商販的形成機理,分析了流動商販的游走式營業特征及其形成的彌隙市場。流動商販能夠存在,和消費者的選擇和偏好是分不開的。由于流動商販的法律地位得不到確認,使他們生存在城市夾縫中,和中國的城管制度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沖突長期存在。本文通過城管對流動商販采取的措施進行剖析,探索雙方產生沖突的內在原因,指出城管的措施并未從根本上解決流動商販的存在問題;本文通過對城管執法權及當事人有限理性的分析,探討了沖突激化的成因與后果,并在前人的基礎上,研究化解沖突的途徑。從雙方沖突的本質分析,流動商販和城管的沖突是一種不可避免的制度成本。在定性分析的基礎上,本文提出以下對策:
(一)流動商販的治理宜疏不宜堵
流動商販作為一種長期經濟現象,必須正視其存在。作為一個弱勢群體,流動商販的營業活動基于低層次的生存需求;從社會穩定的因素出發,即使擁有較低收入的工作也比無所事事更能減少犯罪行為的發生,因此在制訂治理政策時宜疏不宜堵。法律上應該承認流動商販自雇傭、自組織、自主創業的發展途徑。
(二)國外對流動商販治理的借鑒
一些發達國家對流動商販的治理是值得借鑒的。韓國對攤販實行劃區域管理,分“絕對禁止區域”、“相對禁止區域”、“誘導區域”三種,小攤販經加入“小攤業主協會”后即可合法營業,一般不用繳納稅收。法國的流動商販必須辦理營業執照,但手續十分簡便。從事餐飲業的,必須熟記食品安全法規,并通過必要的考試才能營業。美國紐約專門制定了如《紐約市攤販管理條例》、《攤販保護第一修正案》等法規,對合格的商販頒發免費“許可證”,市政當局每年通過網絡或其他方式公布申請的數量和營業地點,合理規劃擺攤位置。在處罰違規商販時,一般只開罰單,無肢體接觸,不會驅逐或沒收商販的財產。一些歐洲城市把傳統的攤販經濟打造成“街頭攤販文化”,不但成功消除了原來的“市容污染源”,還使攤販成為街頭風景線。這些城市已形成完備的市容管理體系,以便給臨時使用街道的露天鋪子提供便利。
(三)國內城市的先進經驗借鑒
國內部分城市對流動商販的治理也各有特色。如寧波市將市區道路分為嚴管、控制和規范三個不同地段,根據路段控制攤販。杭州市專門設立修鞋、修傘、修自行車、修拉鏈等便民攤點。青島將“馬路市場”納入政府管理體系,流動商販經過申請可以獲得“入市許可”。溫州成立“攤販公司”,對流動攤販實行公司化運作,納入正規管理渠道。南京市玄武區在一些街道對流動攤販采取“十二分制”扣分考核法,商販必須亮照經營,設計的考核項目主要包括:證照齊全、設施完備、攤位衛生、垃圾袋裝、定點經營、個人衛生、用具整潔、物品質量、服務態度、遵章守紀等。每一次違章,即在其信用檔案上扣除相應分數,取得了較好效果(謝治菊,2011)。
(四)多管齊下綜合治理
流動商販的治理是一項系統工程,必須綜合治理才有可能取得成效。在觀念上,無論是城管還是城市居民,都需要改變對流動商販的認識,消除對他們的歧視心理;在措施上,對弱勢群體,政府應當采取扶持政策,積極引導,如指定免費的經營地點、設立攤販中心、周末市場、跳蚤市場、開放早市晚市等措施,逐漸使商販走向正規,向個體工商戶甚至小微企業轉型,最終進入正規經濟。對從事餐飲業的商販,由于關系到健康問題,必須加強監管,杜絕出售劣質食品現象,制訂流動攤販免費健康體檢及食品質量抽檢制度等。在治理方式上,城管在執法時,應采取強勢執法和柔性執法相結合的方式,剛柔并用,建立對話機制,盡最大可能避免人身傷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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