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哲寧 羅震東 喬藝波 FU Zhening, LUO Zhendong, QIAO Yibo
電子商務所推動的新一輪工業化與城鎮化正深刻地改變著中國的城鄉空間,淘寶村作為這一自下而上進程中涌現出的新經濟地理景觀[1],開始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自2009年首見報端,淘寶村迅速進入高速發展期,最近3年總量的倍速擴張更是以千為單位計算。截止2018年10月,全國共有3 202個行政村達到淘寶村標準,約占全國鄉村總數的0.5%。淘寶村強勁的發展態勢,不僅直接釋放了地方經濟潛力,更以其在吸引勞動力回流、強化鄉村自組織、推進脫貧減貧以及復興傳統手工藝等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為鄉村振興戰略實施提供了一條可行的路徑[2]。淘寶村所承載的價值業已突破以致富為單一目標的初級設置,逐漸成為觀察信息時代中國新型城鎮化進程中多種因素碰撞融合的重要樣本,日益成為學術研究的熱點。來自經濟學、社會學、地理學和城鄉規劃的眾多學者立足于典型案例的追蹤調查[3-5],從淘寶村的產生機制與特征差異[1,6-7]、不同尺度的空間分布[8-10]、城鎮化進程的耦合關系[11-12]等方面展開定量與定性研究,試圖揭示淘寶村的產生機制,為新時代鄉村重煥活力尋找出路。
在眾多研究中,從經濟地理和產業集群視角展開的空間分布研究一直是淘寶村研究的重點,尤其關注增長的趨勢與格局[5,10,13]。基于對歷年淘寶村數據的空間分析,相關研究已經形成一定的共識。一方面,淘寶村高度集中于東南沿海地區,尤其是浙江、廣東、江蘇、山東、福建和河北6省總計占比達到95%以上。另一方面,在東南6省區域基本形成“北、中、南”3大集聚區域,依次為北部的蘇北、魯南與冀中南地區,中部的浙江全省和江蘇省南部地區,以及南部的珠三角、潮汕與閩東南地區。同時新增淘寶村基本呈現出“裂變式”的增長方式[10],即在既有淘寶村周邊不斷涌現。上述研究所形成的判斷為后繼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然而也存在兩個方面的不足:第一,隨著淘寶村的快速增長,空間分布已經呈現出新的特點和趨勢,既有研究基于2016年及以前的數據所形成的判斷需要更新和修正;第二,既有研究主要關注淘寶村的增長,在增長和繁榮的喧囂中鮮有關注淘寶村的“消失”現象①所謂的“消失”是指在新一年的淘寶村名錄中消失。也即之前是淘寶村,在新的統計年份里不符合淘寶村的標準。,難免形成有偏差的判斷。
淘寶村作為中國城鎮化新階段中新經濟與鄉村相結合的典型,需要深入、客觀、理性的研究,既不忽視也不夸大,唯有如此才能為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提供有價值的經驗與教訓。基于此,本文以2018年淘寶村最新數據為主,全面考察2015年以來淘寶村空間分布的總體特征與趨勢,完善、更新既有研究的判斷,并重點圍繞2015年以來浮現的淘寶村“消失”現象,通過詳細的數據比對和案例分析,揭示引發淘寶村消失的深層原因,為淘寶村適時采取風險規避措施、保障可持續健康發展提供借鑒。

圖1 2018年全國淘寶村各省分布統計排序(單位:個)
阿里研究院自2014年開始基于大數據平臺識別的淘寶村數據,為研究中國淘寶村的空間分布和增長趨勢提供良好的基礎。尤其是數據標準的穩定性和發布的連續性,為比較研究創造了條件。本文關于淘寶村增長與消失的定量研究,主要依據阿里研究院自2014年以來每年發布的“中國淘寶村研究報告”。一方面,統計全國淘寶村名錄(不含港澳臺三地)中不同層級行政單元中的淘寶村分布數據,進行橫向比較;另一方面,進行空間匹配,將淘寶村在全國尺度地理空間上的分布抽象為點狀地理事物,從而形成淘寶村的全國空間分布數據。然后采用平均最近鄰、空間自相關分析等方法,分析淘寶村空間分布的特征與變化趨勢。
基于數據所進行的定量分析往往只能獲得宏觀的、總體層面的特征和趨勢認知,無法形成深入的、感性的發展水平判斷,更無法深刻地揭示增長與消失的真實機制。定量分析必須與實地調研相結合。為此,研究團隊自2015年以來持續跟蹤浙江、江蘇、山東、廣東、湖北、河南等省的淘寶村、鎮發展案例,進行大量的深度訪談和資料收集,為客觀、全面地判斷淘寶村的發展特征與趨勢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尤其是與淘寶村帶頭人、推動者的深度訪談,為揭示淘寶村發展進程中的諸多困惑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啟發。
隨著淘寶村社會關注度的不斷提升,眾多官方媒體開始介入淘寶村的相關調查和報道,所形成的調查報告或者新聞報道包含了很多有價值的信息,因此也成為學者進行研究的重要輔助資料。本文重視這方面信息與數據的收集,尤其是許多新聞調查記者深入淘寶村所進行的調查報道,為客觀、理性地判斷淘寶村的發展機制和困境提供了有益的補充。
相較于2016年,隨著淘寶村數量的快速增長(表1),空間分布的格局開始出現明顯的變化,主要體現在3個方面:全國層面“東中西”的梯度分布格局逐漸顯現;東部地區“北中南”的集聚格局進一步強化;中部和東北地區成為增長的新亮點。
通過省級行政單元的統計,可以清楚地看到,近兩年全國范圍內淘寶村的“東中西”橫向維度開始逐漸顯現(表1,圖1)。2018年東部省份淘寶村總數之和占全國淘寶村的96.47%,中部和東北省份比例為3.09%,西部僅為0.44%,雖然東部地區仍占據絕對優勢,但東中西的梯度格局已經浮現。從絕對數量上來看,2018年中部和東北地區共有淘寶村99個(其中東北地區有13個),西部地區分布有14個,分別為2014年同期的50倍和7倍。中部和東北省份近兩年開始進入快速發展時期。2017年河南省淘寶村增速驚人,總數位居中部和東北省份之首,其后依次為江西省、遼寧省、安徽省、湖北省、湖南省、吉林省和山西省。2018年,河南、江西、湖北、安徽4省繼續保持強勁的增長態勢,遼寧省繼續保持東北地區領跑的地位。

表1 2015—2018年全國淘寶村和淘寶鎮的分布情況
在廣袤的西部地區,淘寶村的空間分布仍呈現低密度特征,增長較為緩慢。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淘寶村僅在四川省成都市郫都區、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鶴慶縣等地零星分布。2017年西部地區共有11個淘寶村,分布于8個省、直轄市、自治區。其中,廣西壯族自治區、貴州省、重慶市、陜西省、寧夏回族自治區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6省市區在這一年實現淘寶村零的突破。2018年沒有新的省份發現淘寶村,僅四川、重慶兩省市數量有所增加,使西部淘寶村總數增至14個,以經營特色農副產品和生活用品為主。受自然地理環境、基礎設施條件、經濟發展水平和人才集聚程度等多方面因素的制約,西部省份自發形成淘寶村的難度日益增大。新增淘寶村多為立足于自身資源稟賦的特色型淘寶村,且村莊所在地基本位于省會或門戶城市周邊,具有相對較好的綜合發展條件,如四川成都、貴州貴陽、新疆烏魯木齊、云南大理、廣西柳州等。這一空間分布特征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技術、人才空間擴散的規律。
由于淘寶村“裂變式”增長模式的長期存在,新增淘寶村依然主要集聚在東部地區,使得東部地區尤其沿海6省的淘寶村總量保持絕對領先的地位,空間集聚強度持續增大(圖2,表1)。2018年東部省份淘寶村總數達到3 089個,占全國總量的96.87%,其中河北、山東、江蘇、浙江、福建、廣東6省之和更是占到全國總數的95.78%,雖然較2016年的97.25%略有下降,但仍包攬淘寶村的絕大部分。2016年沿海6省淘寶村新增量占全國比重的97.18%,2017年這一比例為94.25%,2018年為95.90%,超高的新增比例反映了東部地區強勁的“造血能力”。計算2016—2018年淘寶村、鎮的平均最近鄰比率,3年的結果均顯示滿足統計學顯著性的要求,表明淘寶村和淘寶鎮的分布持續具有較強的集聚特性,集聚度仍在持續強化。單獨篩選以2014—2018年為起止年份的新增淘寶村進行全局莫蘭指數和平均最近鄰分析,可以看到新增淘寶村的空間集聚水平亦顯著高于同年全國平均水平。

圖2 2016—2018年全國淘寶村分布散點圖
不斷加密的集聚態勢,使得東部地區淘寶村“北中南”3大聚集區的分布格局進一步得到強化。北部以魯西南的菏澤市和蘇北的徐州—宿遷交界地帶最為活躍,是全國淘寶村增長最顯著的板塊;中部以長三角區域為核心地帶,產業基礎良好,區域整體發展穩健;南部聚集區中以潮汕地區最具代表性,專業鎮時期積累的制造業優勢得到持續釋放。3大集聚區內,淘寶村的空間分布密度不斷提高,已形成淘寶村集群連綿發展的態勢。2018年,浙江省成為首個淘寶村數量過千的省級行政單位,超過1/3的新增淘寶村出現在浙江,廣東位列第二,新增淘寶村數量占全國總增量的18.72%,江蘇、山東兩省新增淘寶村占比也雙雙超過10%。東部地區良好的產業基礎、優越的空間區位、務實的思想觀念以及完善的基礎設施,為農村電子商務的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甚至部分處于東部地區相對邊緣區位的城市,在淘寶村發展方面也展現出很高的活躍度,最典型的如菏澤、金華、宿遷、揭陽等城市。
隨著電商認知的不斷深入和區域合作的不斷開展,淘寶村在以河南為代表的中部地區進入快速增長階段,無論在分布數量還是覆蓋廣度方面都得到顯著提升。從新增淘寶村的分布情況來看,2017年河南全省新增淘寶村20個,分布于安陽、洛陽、南陽、新鄉、鄭州和漯河6市;湖北、遼寧兩省各新增淘寶村3個,分別位于十堰、咸寧、宜昌和本溪、葫蘆島、遼陽。2018年河南再增淘寶村16個,其中鄰近省會的新鄭市表現最為搶眼;湖北省、江西兩省分別以6個、4個的年增量緊隨其后。就整體密度而言,中部與東北地區雖與沿海6省存在較大差距,但發展態勢良好的中密度島狀集群已經出現。典型的如河南的洛陽—鄭州地區、鄂西的十堰—宜昌地區、遼中的本溪—遼陽—鞍山地區等。
相較于制造業基礎雄厚的沿海地區,中部、東北等省份的淘寶村主營產品更具地方特色,涉及農特產品、傳統手工藝以及工業制品等多個領域。尤其在人文積淀濃厚的中部地區,電子商務在輔助創業者開拓線上市場的同時,激活了傳統鄉鎮中被規模化生產大幅度擠壓的地方手工業。這些傳統手工業的復興,迅速催生出一批帶有濃郁民俗氣息的淘寶村。如湖北省十堰市鄖西縣澗池鄉下營村的綠松石手工藝制品、河南省許昌市建安區靈井鎮郭店村的社火道具、河南省洛陽市孟津縣平樂鎮平樂村的牡丹花畫、朝陽鎮南石山村的唐三彩等。這些極具地方特性的手工業大多具有百年以上的傳承,雖然難以形成較大的產業規模,但對于保護歷史文化傳統、繁榮地方經濟、重塑鄉村治理等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近年來,各級政府對于鄉村發展持續的推動和投入,使得中部和東北地區的基礎設施水平顯著提高,尤其省會及大中城市的商貿、物流體系的持續優化為周邊鄉村地區發展電子商務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涌現出多個農產品特色淘寶村,典型如緊鄰鄭州的河南省長葛市,擁有4個淘寶村,網店數量發展到1 200多家,線上年交易額突破17億元,形成全國知名的地標性、專營化、供應鏈體系完善的蜂業電商集群②參見許昌網報道。張錚,“長葛有個‘淘寶村’,阿里巴巴為其點贊!”,http://www.21xc.com/content/201901/21/c445511.html。。農產品淘寶村的出現不僅豐富了農村電商的產品類型,更重要的是為農業發展、農產品上行探索了成功的路徑。
有出現就應該有消失,這是自然規律,淘寶村作為一種特殊的鄉村經濟、社會現象也不例外。尤其是近3年,在總量快速增長的同時,開始出現大量淘寶村消失的現象。雖然地方發展都希望看到增長,也尤其重視增長,但決不能忽視增長下的消失,尤其不能忽視消失的原因,研究“消失”其實是為了更好地培育,更可持續地發展。
比照歷年發布的淘寶村統計名錄③淘寶村統計均以行政村為單位。近年來部分省市區頻繁出現“村”轉“社區”的更名現象,對研究造成了一定干擾。本文從比較研究的連續性出發,將其作為同一統計單元進行測算。,篩查消失的淘寶村名單(表2),可以看到近3年淘寶村出現明顯的消失。2016年共消失了36個淘寶村,涉及浙江、廣東、福建、湖南、江蘇、山東、天津、江西和云南9個省級行政區,22個地級市。消失的淘寶村主要位于東部沿海的淘寶村高密度連片地區,如蘇北、浙中等地的淘寶村集群。東部地區以外,僅云南、江西和湖南3省有極個別淘寶村消失。排除行政區變更的影響,2017年淘寶村消失總數逾百,形成迄今最大的一次消失潮。消失的淘寶村全部集中于沿海地區,即廣東、浙江、江蘇、福建、山東、河北6省與天津市,其中又以潮汕地區、環太湖地區以及蘇北地區最為明顯。2018年全國淘寶村消失現象趨于和緩,消失數量大幅減少,僅為14個,除吉林、四川兩省各有1個外,其余12個全部分布于沿海的蘇浙閩粵4省。總體上,消失的淘寶村的空間分布與淘寶村的總體格局具有很高的重合度(圖3)。

圖3 2015—2018年全國消失淘寶村分布散點圖

表2 2015—2018年全國統計消失淘寶村分布情況(單位:個)
與增長情況類似,淘寶村的消失同樣表現出強烈的地區不平衡性。測算2016—2018年消失淘寶村的平均最近鄰比率,各組結果均具有統計學上的顯著性,表明近年出現的淘寶村消失現象同樣具有很強的空間相關性。集聚的顯著性在2017年達到時段性峰值,而2018年同期對應平均最近鄰P值為0.8665,已無相關性表征,表明該年消失的淘寶村重新趨向隨機分布模式。
淘寶村本質上是一種由主營產品、電商平臺、電商從業者以及各類配套要素綜合作用形成的開放型產業生態系統,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相互影響的產物,各種要素在淘寶村形成的不同環節均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淘寶村的可持續發展離不開這一復合系統的良性運轉與持續自我優化。發展升級的過程中,如果構成要素中的一個或幾個因環境變動產生問題,則有可能對整體的發展產生相對負面的影響。基于淘寶村復合系統構成要素的分析,本文總結了近年來淘寶村消失的主要機制。
3.2.1 市場競爭:藍海產品變為紅海產品
無論線上銷售還是線下販賣,產品本身始終是最關鍵的因素。在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產品失去競爭力,淘寶村也就失去持續發展的動力。基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到,近年來消失的淘寶村主要分布在東部沿海淘寶村高密度連片分布地區,主營產品也多集中于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輕工業領域,這類淘寶村甚至占消失村落的4/5以上。典型如銷售服裝、鞋襪、箱包、家具等產品的淘寶村,數量多、分布廣,且與所在地的傳統產業基礎具有較高的關聯度。將傳統產業基礎與電商平臺相結合,從而形成價格相對低廉和性價比相對較高的產品,是這類淘寶村出現的主要原因。然而隨著中國電子商務的迅速發展,以日常消費品為主營產品的傳統市場主體紛紛轉戰電商,線上線下融合比例不斷提高,市場競爭更趨激烈,從而大大地擠壓了銷售同類產品的早期淘寶村的生存空間。以江蘇省太倉市沙溪鎮泰西村為例④參考新華日報報道。徐冠英、汪曉霞,“走訪‘消失’的淘寶村:新業態的水土不服怎么破”,http://js.xhby.net/system/2018/07/14/030855079.shtml。。依托鄰村的利泰皮鞋批發市場,早年泰西村依靠低廉的經營成本,集聚了一批鞋類專營網商,迅速實現了銷售額的突破,2014—2016年連續3年躋身全國淘寶村名錄。然而伴隨電商網絡的不斷成熟,同類經營者相繼觸網,傳統批發市場的競爭力短板日益顯現,線下的實體規模日趨萎縮,外來電商經營者或遷離他處或轉行,泰西村電商規模近乎“腰斬”,2017年該村從淘寶村名錄中消失。
市場競爭的加劇必然要求產品不斷創新、升級,從而獲得持續的競爭優勢。然而日常消費品產業創新、升級的難度較大。一方面,涉及材質、功能等硬核的創新、升級投入大、周期長,中小企業承擔不起;另一方面,涉及包裝、外觀等軟性的創新又極易被模仿,在鄉村環境下更無法形成有效保護。這兩方面的困難使得日常消費產品從“藍海”走向“紅海”的過程非常短,相關中小企業從興起到被市場淘汰的風險很大、周期很短。為了不被市場淘汰,最為常見的手段就是價格戰,于是利潤不斷被攤薄,投入創新的資源更加難以為繼。如團隊長期跟蹤研究的山東省曹縣大集鎮,依靠兒童演出服飾這一“藍海”產品迅速興起,成為全國知名的淘寶鎮,與演出服飾相關的電商產業已經形成集群規模。近年來隨著從事演出服飾產業的市場主體的快速增長,淘寶村的租金、用工等成本持續升高,同時創新升級的困難使得產品同質化程度加劇,低價競爭于是愈演愈烈,拼價拼量沖銷量。“干的人太多,利太薄,一件衣服掙一塊錢就不錯了……為了堅持下去,有時不掙錢也賣”⑤參考生活日報網絡報道,“探訪山東‘中國淘寶村’:從一夜暴富到一件衣服賺1塊錢死撐,風光終難續”,http://www.sohu.com/a/149467268_355191。,價格戰常常帶有很強的負面作用,一旦出現必然對淘寶村的可持續發展帶來不利影響。
3.2.2 電商平臺:放水養魚轉向精細化管理
電子商務平臺的交易規則和協議對市場主體有著深遠的影響,規則與管理策略的變動常常會傳導到淘寶村的發展上。作為新生的虛擬市場,淘寶平臺在誕生之初,同樣需要采用實體市場常用的“放水養魚”策略,即低門檻、微盈利、粗放管理和野蠻生長,以便盡快擴大市場規模、提高市場占有率。然而隨著入駐商家的不斷增多、市場規模的日益擴大,市場的交易規則和運營管理體系必須持續升級、完善,從粗放式服務轉向更加精細化的管理。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嚴肅市場規則,治理各種違法違規行為。如阿里巴巴平臺作為行業的領導者,近年來頻頻出臺規則,嚴厲打擊假貨,從而使得許多依靠低成本、抄襲模仿獲得發展空間的企業難以為繼。第二,深化、細化數據服務,協助商家提升運營技巧、改良客戶體驗,從而加速電商企業的洗牌,讓更具有創新性、進取心的企業逐漸替代不能有效適應新的競爭機制的企業。規則的改變與管理的精細化對于企業生死的影響,必然直接體現在淘寶村的可持續發展能力上,積累的差距必將日益明顯。
電商平臺的多元競爭對于淘寶優勢的稀釋也是淘寶村消失的原因之一,當然這種消失是統計上的消失,或者說從淘寶村轉變為電商村。隨著微信、京東、蘇寧、唯品會、拼多多等電商平臺的快速崛起,淘寶村的電商主體有了更多的選擇,多平臺經營策略日益受到青睞,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淘寶平臺的市場份額。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監測數據顯示⑥參考中國質量新聞網—中國質量報報道。何可,“中國網絡零售市場數據監測報告發布電商‘馬太效應’加劇”,http://www.cqn.com.cn/zgzlb/content/2018-10/11/content_6328790.htm 。,2018年上半年中國B2C網絡零售市場(包括開放平臺式與自營銷售式,不含品牌電商),天貓以55%的市場份額持續排名第一,相較2017年同期占比略有回升。而自2013年至今,依托微信等移動社交平臺逐步興起的微商市場不斷壯大,已成為一支不容小覷的電商力量。根據《2018中國社交電商行業發展報告》⑦參考光明網2018中國互聯網大會閉幕式報道。“2018中國社交電商行業發展報告發布”,http://it.gmw.cn/2018-07/13/content_29843765.htm。,2018中國社交電商市場規模預計達到11 397.78億元,較2017年增長66.73%,社交電商從業者規模預計達到3 032.6萬人。尤其微商的“圈層文化”基因在很大程度上契合了部分網銷商品(如珠寶、化妝品、特定農副產品等)的特質,已經成為電商營銷的熱門途徑。近年來屢見報端的“微商村”從一個側面說明,鄉村電商產業發展水平的高低與是否成為淘寶村之間的聯系正在弱化。
3.2.3 配套要素:公共基礎設施供給不足
鄉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供給的長期不足,難以留住創業者,更難以吸引人才,這是淘寶村可持續發展的最大困境。電子商務發展帶來的鄉村人口的大量回流和村民經濟上的富裕,迫切要求鄉村的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提檔升級。然而鄉村公共服務發展的長期滯后,使得淘寶村很大程度上只是承擔生產、銷售的基地,本身的生活服務功能則由于供需不匹配而逐漸轉移、喪失,導致大量富裕村民基本選擇去縣城消費,在縣城購房,將孩子送到縣城乃至更大的城市讀書[2]。長期發展下去,鄉村的生活服務功能只會進一步轉移,最終導致家園感的徹底喪失。作為互聯網時代的新鄉村典型,淘寶村得以快速發展固然離不開當地的產業基礎與資源稟賦、電商平臺的鏈接能力以及政府的政策支持與資金幫扶,但最核心的動力是富于開拓精神的鄉村草根創業者[1]。隨著淘寶村的快速發展,好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已經成為發展的巨大瓶頸,不僅無法吸引人才,甚至無法留住最初的創業者。而創業者的離開某種程度上就是淘寶村核心動力的消失,直接影響淘寶村的生存。
近幾年創業者因鄉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供給不足而離開淘寶村的現象已經屢見不鮮,直接影響著淘寶村的維繼。從調研的淘寶村中可以看到兩類情況:一類為部分淘寶村對個別電商大戶的依賴度很高,隨著該電商大戶基于生產、銷售和生活等方面的綜合考慮決定離開鄉村,該淘寶村立即面臨消失的危機;更為普遍的情況是淘寶村并未立即消失,但大量電商創業者會根據企業發展和個人生活的需要采用“產—銷—居分離”策略,逐漸造成鄉村發展的異化和多種風險的累積。短期來看,這種分離策略對淘寶村的指標考核干擾不大,但長期的資源流失終將徹底破壞鄉村轉型升級的基礎。農村人居環境,尤其村莊基礎設施和農村公共服務是鄉村可持續發展的關鍵,這已經是共識。2019年中央一號文件第三條“扎實推進鄉村建設,加快補齊農村人居環境和公共服務短板”的內容,就非常切合當前中國鄉村發展的實際,尤其適用于已初步實現產業興旺的淘寶村。
3.2.4 行政區劃:鄉村撤并重構城鄉關系
以村莊撤并為主要形式的行政區劃調整是當前淘寶村消失的另一個原因,尤其在東部沿海淘寶村分布較為密集的省份。長期以來自下而上的縣域經濟的蓬勃發展,既為東部沿海地區淘寶村集群式產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也帶來了城鄉空間混雜、土地利用低效等問題,嚴重影響著區域的高質量發展。隨著東部沿海地區新型城鎮化進程的推進,理順區域空間治理體系、實現土地集約化使用、推動城鄉高質量發展,成為近年來發展的新要求,鄉村撤并成為空間治理的一項重要措施得以推行。村莊撤并必然帶來村莊名稱和歸屬信息的變化,反映在數據統計中,就會造成淘寶村“消失”的現象⑧淘寶村的線上交易額根據阿里平臺大數據統計計算。貨物發送的村莊的名稱和屬地信息是最重要的檢索信息,村莊名稱的更改或取消就會導致檢索失效,造成統計上的“消失”。為了彌補這一算法上的缺陷,近兩年阿里研究院也鼓勵淘寶村上報數據,用于和平臺統計數據進行校核。。與此同時,很多城市在設立新城、新區的過程中,會將部分鄰近城鎮的淘寶村納入城市規劃的建設范圍,將“村”轉變為“社區”,一定程度上也造成統計困難,影響最終的計算結果。
基于對近5年淘寶村數據的綜合分析,研究呈現了中國淘寶村的最新發展趨勢和“增長下的消失”現象。一方面,淘寶村依然保持著強勁的增長勢頭,并在空間分布上出現格局性調整,全國層面“東中西”梯度分布趨勢逐漸顯現,東部地區“北中南”集聚特征進一步強化,中部和東北地區成為近兩年增長的新亮點。另一方面,雖然消失的淘寶村所占的比例并不高,但呈現的特征和產生的機制值得關注。每一條機制都將成為淘寶村甚至中國更廣大鄉村需要重視和完善的方面。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不斷完善的電商平臺規則、長期滯后的鄉村基礎設施與公共服務發展以及村莊撤并等行政干預措施,不僅是導致淘寶村消失的主要原因,長遠來看也是影響鄉村振興的核心機制。淘寶村在某種程度上更像是一個先鋒。
振興道路千萬條,人居環境第一條。沒有鄉村人居環境的改善,即使是已經率先實現產業興旺的淘寶村,依然無法擺脫異化、消失的困境。改善鄉村人居環境是一個系統工程,難度很大,需要通盤考慮、多方統籌,科學實用的鄉村規劃尤為重要。同時,作為城鄉治理手段之一的村莊撤并,一定程度上是必需的、必要的,但實際操作過程中需要尊重村民的意愿謹慎判斷。這些在“中央農辦、農業農村部、自然資源部、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關于統籌推進村莊規劃工作的意見(農規發〔2019〕1號)”中其實已有明確強調,要“發揮農民主體作用,充分尊重村民的知情權、決策權、監督權,打造各具特色、不同風格的美麗村莊”;對于村莊分類,則“對于看不準的村莊,可暫不做分類,留出足夠的觀察和論證時間”。道路已經清晰,鄉村規劃與建設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