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 顧明生
摘? ? 要: 蘇珊·桑塔格發表的《關于“坎普”的札記》闡析了“坎普”與現代文化的關系,使“坎普”這個由來已久的文化名詞重歸美國文藝界的視野,并一直流行至今。桑塔格認為,“坎普”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與性別的密切關系衍生出一個有趣的關鍵詞——性別坎普。本文從這一旨趣出發,通過《火山情人》《恩主》《舊怨重提》等作品探究桑塔格“性別坎普”的三重書寫形式,從而進一步體察其獨特的藝術價值。
關鍵詞: 桑塔格? ? “性別坎普”? ? 雌雄同體? ? 同性戀? ? “三人組”
蘇珊·桑塔格是一位深刻影響了20世紀后半葉美國政治、文化的公共知識分子,她一方面通過評論、小說及電影創作堅持自己的文化信念,另一方面積極投身各種政治社會運動,始終以獨特的視角、獨到的見解發出獨立的聲音。作為美國文壇的一顆耀眼明星,桑塔格擁有諸多光環,“坎普女王”這一頭銜無疑是其中最獨一無二的一個。“坎普”(Camp)這種文藝思想由來已久,但一直不溫不火,正是桑塔格通過札記這種簡短、零散、片段化的書寫形式再一次使其聲名大噪。同時,作為桑塔格所倡導的“新感受力”的一種表現形式,在她看來,“坎普”存在于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服裝、家具、電影、小說、流行歌曲、建筑乃至人。從男女性別角度出發,桑塔格之“新”致力于打破傳統性別的邊界,主張兼具兩性特征的風格的勝利,因此“雌雄同體”“同性戀”或“三人組”成為其藝術風格的一個主要表征。筆者將其稱為“性別坎普”。“我想寫作的欲望是與我的同性戀有關的。我需要這個身份來當作武器,以對抗社會反對我的武器。它并不證明我的同性戀是正當合理的。但是它會給我——我覺得——一張許可證”(桑塔格,2012:279),桑塔格在日記中坦然寫道。其實,無論沿著她的生活軌跡還是作品軌跡,都不難發現“性別坎普”的獨特書寫形式,這些形式深蘊著獨特的藝術價值。
一、由“坎普”及“性別坎普”
“Camp”一詞原意為“野營、營地”。根據《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7版)》,“Camp”指涉:(男子或其舉止)故意帶女子氣的,女性化的(被某些人認為是典型同性戀的特征)。此外,“Camp”這個詞在文藝圈一直另有所指。“Camp”這個“圈內用語”從何而來有幾種不同的說法:一說來自法語se camper,原意是“大膽展示自己”;另一種說法是它來自紐約市警察局使用的KAMP這個縮寫,原意是Known as Male Prostitute(已入檔的男妓)。桑塔格是第一個詳細討論“Camp”的學者①。在她看來,“坎普”是一種“新感受力”。在形式上,“坎普”含有大量的技巧因素,它是一種風格,青睞滑稽、模仿、反諷、戲劇性的“過度”表演;在主題上,“坎普”提倡藝術多元化發展,同性戀者正是“坎普”的先鋒之一。盡管如桑塔格所言,坎普具有遠超同性戀圈子的文化價值,但這兩者之間的關系是不言而喻的。筆者認為,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衍生出一個有趣的關鍵詞——“性別坎普”。
筆者提出的“性別坎普”討論的是獨立于傳統二元性別模式之外的獨特“趣味”,旨在探索桑塔格在性別層面為求“感受力”之“新”所展現出的創舉:“作為一種對人的趣味,坎普尤其對那些十分纖弱及極度夸張的人物感興趣。女性化的男子或男性化的女子肯定是坎普感受力的最偉大的意象之一。”(桑塔格,2003:324)桑塔格在札記中秉承的觀念是:“坎普是那種兼具兩性特征的風格(‘男人與‘女人‘人與‘物的可轉換性)的勝利”(桑塔格,2003:325)。男性與女性,無論是從身體主體性還是社會角色來看,兩者之間的邊界始終涇渭分明。但“‘新感受力的提出,意味著大眾文化和先鋒派藝術開始明確地與高級文化爭奪文化領導權的斗爭。它所采取的策略不再是對既定的二元對立價值評判標準的逆轉(如以大眾文化取代高級文化),而是‘反對闡釋,即擱置一切價值評判,或者說保持‘價值中立”(程巍,2003:12)。由此可見,性別中非男即女的單一二元模式被打破,在文學場域里有了更廣闊的多元處理空間。當下社會出現了類似的表達,比如一些國家出現了第三性別的廁所,美國著名商場Target允許客戶使用與他們性別認同相符的廁所和試衣間等。“性別坎普”意味著從拓寬文化疆界、打破偏見和歧視的角度給予性別理解更多可能性。換言之,追求性別平等,并非是要刻意維護差異將兩性隔絕開來,而是要極性化(depolarization),消弭邊界以實現更多可能性。
此外,筆者認為,桑塔格的“性別坎普”與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性別操演”(performativity)理論不謀而合。“朱迪斯·巴特勒從解構本體論入手否定了性別身份的確定性,認為性別身份是通過反復操演處于飄忽不定的非靜止狀態,是在建構和結構循環中被賦予文化內核的,有別于傳統觀念上的二元性別的強制性邏輯”(王娟,2017:151)。為此,她提出了消解性別的具體措施:反常規的性別操演,即性別戲仿(parody)。可以說,桑塔格在作品中所展現的一場場操演,都是“性別坎普”的具體呈現形式。她倡導,在以男性為中心的文化背景下,女性不能僅僅為了與男性風格相異,有意建立表現女性特有性感與柔弱的風格形式。相反,在文化與生活的方方面面,女性與男性都有多種性別表達的機會和權利,兩性始終交往共在。
二、“性別坎普”的三重書寫形式
桑塔格批評家的身份賦予了她的虛構作品更多的思辨性,她獨具現代性的先鋒理念始終貫穿在許多作品之中。“性別坎普”這種文藝理念在她的虛構作品中主要是通過三種形式的書寫予以呈現的:雌雄同體、同性戀及“三人組”。
(一)雌雄同體
雌雄同體一詞有很深的文化淵源。發展到20世紀,雌雄同體成為桑塔格“性別坎普”藝術風格的一個主要表征。在札記中,桑塔格感到,人類的性吸引力的最精致的形式,或者性快感的最精妙的形式在于與其性別相反的東西,在那些頗具男性氣概的男子身上,最具誘惑力的東西是某種女性色彩的東西,在那些嫵媚的女子身上,最有魅力的是某種陽剛的東西。換言之,兼具兩性特征的雌雄同體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