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祥



摘要:印度、中國和希臘上古時代的先哲都意識到力量與法則或乾辟與坤翕構成天地萬物,畢達哥拉斯、柏拉圖和我國《周易》《老子》更描繪了具有基元性質的象數。近現代科學的開創者大多滿腦子充溢畢達哥拉斯主義精神,當代科學普遍傾向于四維的波動的場型或球體的宇宙觀。從球體中任取一瓣,我們易于發現太極生兩儀、乾辟坤翕的普遍法則,并昭示物質、能量和信息是構成天地萬物的三元,還正好吻合凝聚古希臘哲學家集體智慧的“四因”說。在黑格爾辭世近兩百年后,當代哲學有可能達成本體論與方法論的新的統一。
關鍵詞:本體論;方法論;傳統哲學;當代科學;辯證法
中圖分類號:B01?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19)05-0068-06
20世紀初葉,德國產生格式塔心理學,提出迥異于傳統習見的新觀點,認為人們在知覺外部事物時實際是整體先于部分,即把事物知覺為統一的整體而不是知覺為一群個別的感覺。這一革新觀點不僅適用于解釋個體人對于個別事物的認知,而且適用于人的整個族類對于整個宇宙的認知。今天我們看到,遠在上古時代,東西方的先哲就在宇宙觀領域百家爭鳴,很多有價值的見解在現代甚至煥發了青春,顯示出強大的生機與活力。
一、東西方上古先哲的相似推測
馬克思曾指出:“希臘人,永遠是我們的老師,因為他們有這樣偉大的天真,這種天真把每一件事物,可以說,不加掩飾地擺在事物本質的純潔的光線的照射之中?!雹?應該說,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軸心時代”乃至之前的先哲都是如此。究其原因,他們一方面沒有觀念的遮蔽,另一方面較少物欲的牽扯,因而能保持心明如鑒,擁有敏銳的直覺,往往比后世更能虛心接受和親切體認宇宙律動的信息——或如莊子所描述的,“淡然獨與神明[即精神]居”,“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莊子·天下》)。
從這方面看,東方文化更有著悠久的傳統。早在公元前15世紀左右,《黎俱吠陀》就試圖以神話形式解釋自然現象,其中有兩個神話人物最能代表初民對宇宙存在與發展所包含的內在矛盾的理解。其一是因陀羅,全書約有四分之一的篇幅歌頌這位雷神和戰神,描述他腹大充滿了蘇摩(一種讓人精力充沛、斗志旺盛的液體),軀干超過大地的十倍以上,手握金剛杵,力大無窮,常能降服群魔;其次是伐龍那,他以公平執法著稱,具備一切智,是天地萬物和人類社會的立法者,天地因之奠定,日月星辰依照他制定的法則運行,且能洞察人的真偽,任何陰私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因陀羅之力與伐龍那之智,可以說是宇宙及萬物所包含的動力因和形式因的人格化體現。
數論派是印度哲學最古老和最重要的流派之一,據傳釋迦牟尼早期曾師事過數論師。《黎俱吠陀》中的創造天地的“生主”亦作“原人”,數論派將他稱之為“神我”,認為他與原質(自性)交合生成二十三諦而構成了世界萬物。神我與自性其實可類比于人類的男女。
我國上古時代的先哲“遠取諸物,近取諸身”,也參照男女二性區分陰陽乃至乾坤。老子冥思宇宙的本原,意識到難以稱名,在“大”(太)與“道”之間權衡之后,也許是為了便于描述其“周行而不殆”(《老子·25章》)的特性而選擇了后者。他推斷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保ā?2章》)從漢初河上公起②,對“一”“二”“三”的解釋多有不同,我們這里并不企求確詁,不過從中看到老子心目中已有數的觀念,且意識到追溯于宇宙本根,其實是簡單的要素構成蕓蕓大千世界。
比較而言,《周易》對宇宙本原的描述較為明確?!断缔o上傳》寫道:“易有大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這六句話宜分為兩組:前三句講的是宇宙論;后三句說的是人事。太極生兩儀,可解為分化出實體性的天地或功能性的陰陽及乾坤;兩儀如何生四象?在邏輯上還有待辨識。
通過簡單的數目描述宇宙的起源和萬物的本體在西方上古先哲中更為突出,他們更為講求表達的明晰性和確切性。據傳畢達哥拉斯有一句格言:“得爾福的神諭是什么?圣十?!雹?因為“10”這個數包含了1、2、3、4四個數目或稱“四元”:其中“1是點,2是線,3是三角形,4是棱錐體”,“所有這些都是同類個別事物的初始和本原”,“它蘊含了永遠流變不居的自然的源泉”④。難能可貴的是,該學派對天體運動有著遠超同時代人的理解。據亞里士多德記述,“大多數人認為,大地位于中心,……但是,意大利的所謂畢達哥拉斯學派,卻持相反的意見。他們說,中心是火,大地不過是群星中的一顆,它環繞著中心作圓周運動,從而生成黑夜和白晝”⑤。
柏拉圖的思想無疑受到這一學派的影響。他曾多次游歷意大利南部,并曾設法從費羅勞斯手上得到記錄畢達哥拉斯思想的著作,一般認為《蒂邁歐篇》的撰寫明顯受到畢達哥拉斯派思想的啟發,至少反映出他對該學派思想的珍視。相對而言,柏拉圖更為側重于從幾何角度描述世界的本原。他創辦雅典學園,據傳在門口張掛了一塊牌匾,上寫“不通曉幾何者勿進”;他提出 “學習就是回憶”的觀點,其論據多采自人們對幾何學問題的認知(見《曼諾篇》)。
值得玩味的是,若將畢達哥拉斯派與柏拉圖的觀點統一起來,剛好接近于我國《周易》的象數學。
二、近現代科學催生的象數圖式
科學研究旨在揭示事物存在和發展變化的確切信息。它一般需要從經驗和先驗(先于經驗)兩個方面切入。經驗的東西首先來自感官感覺,先驗的東西中還包含先天的成分,在特定的情況下可以自發呈現。因此不僅在西方,而且全人類的認識活動都包括兩種對立趨向。就西方文化史而言,一般稱二者為“亞里士多德傳統”和“柏拉圖傳統”。
柏拉圖傳統由畢達哥拉斯學派延續而來,亞里士多德傳統的前驅者或可認作是米利都學派。歷史發展的辯證法往往出人意外的吊詭:在普遍崇尚超驗存在的13世紀,由于亞里士多德著作的被發現,其經驗主義的宇宙觀經托馬斯·阿奎那等的學習和改造,竟然與基督教的教條凝聚在一起,對自然科學的進步起到強大的推動作用;而20世紀在科學到處高奏凱歌的氛圍中,竟有一部分人的觸角深入于物理世界的“自組織”研究,在一定意義上說是復興了畢達哥拉斯—柏拉圖傳統。當然,確切地說,兩種傳統一直存在,只是其主導地位在特定時段辯證轉化而已。即使是同一個人,如果他著眼于某些個別物理事實的歸納而得出結論,會傾向于亞里士多德的方法論;而當他企求對宇宙萬物作整個把握,很可能就轉向畢達哥拉斯—柏拉圖的方法論了。我們甚至可以說,對于一些杰出的科學家,二者往往兼而有之。
由此我們易于理解著名的科學史家亞·沃爾夫基于大量史實所下的論斷:“近代科學的開創者們滿腦子都是畢達哥拉斯主義的精神。哥白尼和刻卜勒(即開普勒——引者)尤其如此,而伽利略和牛頓也大致如此?!雹?我們還可以補充說,現代科學的開創者們同樣是如此。如愛因斯坦、普朗克等孜孜不倦地從事科學探索的動機就在于“以最適當的方式畫出一幅簡化的和易領悟的世界圖像”⑦。
伽利略所著的《試金者》有一個基本觀點,即認為宇宙之書是“用數學語言書寫的,它的符號是三角形、圓形和其他幾何圖形,沒有它們的幫助,人們無法理解任何一個單詞;如果沒有它們,人們會在黑暗的迷宮中徒勞游蕩”⑧。在這樣的思潮中,17世紀英國數學和物理學家羅伯特·弗魯德(Robert Fludd,1574-1637)用一個正三角形對“圣十”作了圖解,即將1、2、3、4作為點的數目按一定規則排列成一個正三角形⑨(見圖1)。
考慮到正三角形一般具有超穩定或確定不移的性質,而現代科學的自然觀更傾向于世界是“鐘”與“云”或確定性與不確定性的統一,我們不妨借鑒我國先哲的“太極圖”的樣式將此三角形加上一個圓圈,從而顯現萬物周流不息的特性;且顯然更合乎現代宇宙大爆炸理論產生之后的宇觀圖景。從伽利略到牛頓時代,人們普遍傾向于世界像一架“鐘”,但20世紀出現的量子力學認為世界更像是“云”狀。當代著名的科學哲學家波普爾予以折衷而寫道:“有許多事物,自然過程與自然現象,我們可以把它們擺在左邊的云與右邊的鐘這樣兩個極端之間。”⑩ 也就是說,無論是宏觀還是微觀世界,都宜看作是“云”與“鐘”的統一。(見圖2)
于是我們發現,三角形的重心或垂心正好是圓心;而十個點中另外九個點構成雙層環繞:六個點以600區隔分布在內圓的圓周上11,三個點以1200區隔分布在外圓的圓周上。從中較易見出,黃金角(137.50)與黃金矩形(約5∶8)的比值作為無理數可構成有序與混沌(二者聯系著必然與自由)的邊界。
此圖一方面大略展現了宇宙潛在的基本結構,同時它也較為直觀地反映出人類的心靈結構(后述),或許可以從中窺測到某些貫通天(大宇宙)與人(心靈—小宇宙)的奧秘。我們看到,無論是物理世界還是心靈世界,最原始也最基本的活動方式其實是“一”(圓心)與“多”(圓周)的雙向運動。就宇宙的演化而言,由一到多是乾之辟(輻射、擴散),也就是膨脹;由多到一為坤之翕(輻集、凝聚),也就是坍縮。天地間萬物的生長與衰亡過程也都貫穿著這兩種基本傾向。
莊子將人所面對的外部世界分為“物之粗者”、“物之精者”和“不期精粗者”,是一種很深刻的思想。在他看來,人們的感官所及者為“物之粗者”,若深入其內部,通常能知且能言的只是“物之精者”,而對于更深層的“不期精粗者”則是“知(能力)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莊子·徐無鬼》)。從現代哲學的觀點看,物之粗者是個別,物之精者為特殊,不期精粗者則為一般(絕對)。由于人類發明語詞是為了區分事物,不免相對性,因此對于絕對的存在便無從言說(可視為科學研究的奇點)。
當然,實際事物不會是一個平面,通常是一個四維的波動的場型(愛因斯坦稱為“時空連續區”)或球體(霍金甚至將宇宙比喻為一個“泡泡”)12。在一個球體中,可能有無數個這樣的平面交織在一起,產生復雜的運動過程。不過若我們任意選取球體的一瓣,無論對它從何種維度考察,都會是見圖3所示的這樣的平面,從中我們不難分辨出多重信息。
其一,我國先哲所講的太極生兩儀或一陰一陽之謂道,的確揭示了萬事萬物的普遍法則。乾健不息,是事物發展變化的動力因;坤厚載物且成物賦型,具有“大、直、方”及“黃中通理”諸特點,當為事物存在和發展變化的形式因;太極作為世間萬物的起始點和歸宿點,無疑是目的因;金岳霖先生論“道”,體悟到萬物莫不“居式由能”13,正合《周易》之意。其中式主翕與能主辟,實與熊十力先生的乾辟坤翕、辟翕成變的宇宙觀潛在一致。按現代科學的觀點,主辟者為能量,主翕者為信息;如果宇宙大爆炸之前是一個能量包,那么它一定包含有萬物變化之“宗”的信息;按照伽莫夫等的熱爆炸理論,原子(物質元素)只有在天體溫度下降到一定閥值時才能形成14,最先出現的是氫原子,以后逐漸聚合為氦原子等——到目前為止,宇宙中氫與氦的豐度為99%,而且二者的比例為3∶1。物質元素構成的事物直接訴諸人的感官,所以最易于為人們所關注和研討。
其二,此圖不僅可以涵括亞里士多德的“四因說”——它凝聚了古希臘自然哲學家的集體智慧,還與20世紀科學界的新發現相一致。20世紀中葉誕生了信息論等學科,現代控制論的奠基人諾伯特·維納從哲學高度將信息與物質、能量并提,認為信息既不是物質,也不是能量,三者是平列的、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三大要素。其后哈佛研究小組描繪出“資源三角形”,也正好與此圖相吻合。物質和能量是顯見的,信息雖不可見,卻如影隨形、無處不在,應該是科學研究的重點15。由于科學已發現物質和能量守恒,那么也當可以說,本原性質的信息不滅16。比較而言,物質以空間顯現,具有廣延性;能量雖然擴散于空間,但主要以時間顯現其漲落;由于信息依托于物質存在,須借助能量才能傳播,所以到處存在于時空之中,三者相互依存。人們甚至有理由推斷,宇宙大爆炸之前的存在——我們的先人常稱為“太極”,當是能量、信息和物質的“三位一體”。
其三,如果說將能量、信息和物質三者歸于“太極”只是一種邏輯的推論,無從證實或證偽,那么在經驗層次上仍可找到入手處,今天的科學技術完全有可能驗證:一棵橡籽一定是物質、能量與信息的“三位一體”,而由它生長出來的參天橡樹的每一根枝條或每一片葉子也一定是三者的凝聚。由此觸及當代方興未艾的“復雜性科學”,它實質上旨在探究有機界乃至無機界都包含有相對于認識主體來說是先驗的甚至超驗的“自組織”的信息。
三、廣泛普適性與解釋力的驗證
基于上述,我們有理由相信,即使是一只小到人的肉眼看不見的阿米巴,其體內也蘊含著一辟一翕的組織結構。也許,這種基本信息貫穿于天地萬物的發展進化過程之中,沒有須臾的缺位。
首先,在無機界可見它活動的身影。20世紀的科學界實際上在掀起一場新的世界觀革命。從愛因斯坦發現相對論到量子力學與牛頓力學比肩而立,再到“復雜性科學”的興起,觀念的變革越來越深入。1959年蘇聯科學家貝洛索夫以溴酸鉀氧化檸檬酸,發現有節律的化學振蕩現象,振蕩時間也極準確。1964年,另一位蘇聯化學家扎鮑廷斯基改進這一實驗,用溴酸鉀氧化丙二酸,更加鮮明地出現了時而變藍、時而變紅的化學振蕩現象,并且展現出同心圓形或旋轉螺旋狀的卷曲花紋波,且由里向外“噴涌”,蔚為壯觀。1968年,比利時化學家普利戈金提出耗散結構理論予以解釋,認為一個開放體系在達到遠離平衡態的非線性區域時,一旦該體系的某一個參量達到一定閾值后,通過漲落就可以使體系發生突變,從無序走向有序,產生化學振蕩一類的“自組織”現象。承認“自組織”就必須追溯于本原性質的信息儲存,它潛在地為宇宙及其包含的萬事萬物的發展變化定向。而“漲落”概念正好是“乾辟坤翕”兩種勢用的變體,或者說是內部波動的球體中“輻射”與“輻集”的具體體現。
其次,在有機界,“自組織”的現象更為普遍。英國大氣學家詹姆斯·洛夫洛克于20世紀60年代末提出“蓋亞假說”(Gaia hypothesis)以解釋地球的生物圈。他認為,地球的“生物圈是一個可以自我調節的實體,它能通過控制化學和物理環境來維持我們的星球保持健康”17。換句話說,地球是一個超級生態系統,它具有無數相互作用和反饋環,可調節極端溫度,保持大氣化學成分和海洋的相對恒定。幾十年來,這一假說得到越來越普遍的認同,今天很多學者已稱之為“學說”而非“假說”。它有力地揭示了地球生態系統的自組織、自修復功能。據此人們可以推斷:在每條河道的出海口,一定有許多生物(特別是微生物)在為凈化污染而辛勤勞作,猶如現代城市的環衛工。——經科學家們實地考察和研究,情況確實如此!此外,目前人們廣泛關注的地球生態學的每一個層級,都包含著乾辟與坤翕矛盾的變體形式。從作為其單元的生物個體(個體自身也是一個系統)的蓬勃生長的美與耐受適應之美,到生物種群中包含的競爭之美與互利之美,再到生物群落包含的多樣性之美和協調性之美,以至景觀層次的人工之美與天然之美,等等,均顯示出一種內在的秩序。最為具體而明顯的實例是,在植物生理學上,人們不難發現,任何一棵植物生長和形態的發生,“基本決定于生長誘導激素(其濃度從芽尖向下減少)和生長抑制激素(其最大濃度出現于根的較上部)的相互作用。由于這種相互作用,駐波(頻率相同,傳輸方向相反的兩種波) 出現了,這預示著植物的形態發生”18。這種普遍現象,若取《周易》的思想,正可謂是“辟翕成變”。
第三,從發展趨勢上看,雖然我們有理由對科學界打通無機界與有機界之間的壁壘持樂觀態度,但是必須俟之以時日;由于人類的精神領域具有最為復雜的信息交織結構與傳遞過程,所以我們這里著重從精神文化領域入手剖析,一方面當然力圖證實,另一方面也誠懇期待證偽(以明確其適用的范圍)。
基于人類的生存需要和心靈能力,人類迄今為止創造的文化大廈可以說是集真善美為一體的宏偉建筑,具體一些說包括科學、道德和藝術三大領域。偉大的啟蒙思想家康德的三大《批判》正是對三者的卓越探究。康德發現,從心靈活動的趨向看,創造科學文化的思辨理性與奠定道德文化的實踐理性的活動剛好相反。在《實踐理性批判》“導言”的末尾他寫道:“在當前的批判中,我們將從原理開始而進到概念,而從概念出發才盡可能地進達感覺;反之,在思辨理性那里我們則必須從感覺開始而在原理那里結束?!?9 在后來撰寫的《判斷力批判》的“導言”中他稱這兩個領域之間仿佛有一條“鴻溝”,要求人們在理論上聯結起來。可以說,康德認為求美(藝術)是尋真(科學)與持善(道德)兩種文化之間的橋梁。顯而易見,尋真活動通常表現為輻集20,持善活動通常表現為輻射21,而審美活動則實現了二者的統一。
深入于各個文化領域,無不蘊含同型的邏輯結構。在科學活動中,發散式思維即是輻射,收斂式思維則是輻集。按照中國哲學的傳統觀念,道德活動最基本的目標是造就孔子首倡的理想人格——“志士仁人”(《論語·衛靈公》)。比較而言,突出效法“天行健”而自強不息者當為“志士”,偏重效法“地勢坤”而厚德載物者則為“仁人”。志士銳意進取,通常為輻射趨向主導;仁人堅持博愛,輻集趨向明顯22。審美和藝術活動中的“移情”與“同構”、酒神精神與日神精神、浪漫主義與古典主義等二元對立,都可以、且應當通過輻射與輻集或乾辟與坤翕兩種傾向的張力予以解釋。作為大藝術家的歌德基于切身體會說得好:“藝術家對于自然有著雙重關系:他既是自然的主宰,又是自然的奴隸。他是自然的奴隸,因為他必須用人世間的材料來進行工作,才能使人理解;同時他又是自然的主宰,因為他使這種人世間的材料服從他的較高的意旨,并且為這較高的意旨服務?!?3 一般而言,從事科學活動,要求主體是現實的奴仆;而著眼于道德立法,則要求主體是現實的主宰;藝術活動的主體則二者兼之。
以上我們的著力點均在于證實,進一步的檢驗需要延伸于現時的未知領域,這里提供一個易于證偽的課題。靈感思維是人類迄今尚未揭開的奧秘,無論在科學、藝術或宗教掌握方式中都彌足珍貴。幾十年前錢學森先生倡導建立思維科學,將人類思維方式區分為形象—直感思維、抽象—邏輯思維和靈感—頓悟思維三種。他公允地指出,迄今為止,“思維學中只有抽象思維研究得比較深,已經有比較成熟的邏輯學,而形象思維和靈感思維還沒有認真研究,提不出什么科學的學問”24。在實驗科學的研究一時難以取得突破的情況下,我們姑且依據前述邏輯提出一點猜測,或許可資相關專業的研究人員參考:靈感是由人類精神系統的深層迸發出的具有創造性的思想火花,它是主體意識閥下輻射與輻集兩種勢用共同作用的結果,前者擔當自由選擇的功能,后者擔當恰當規范的功能,二者針對特定問題域經過多重反饋和調適而作出某種最優選擇呈現于意識層面,即靈感——它并非神靈附體,而是精神系統“自組織”的結果。這兩種勢用的協調取《周易·系辭傳》的說法就是“乾知大始,坤作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