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永恒，卿不在

李言

何為傾慕？自太古，至永劫，無物及你。可否具體？塞納河，鐵塔畔，萬物是你。

何為嘆息？彩云散，琉璃脆，香消玉殞。可否具體？飛扶壁，玫瑰窗，遍體鱗傷。

可否再具體？萬物皆永恒，卿不在。

《巴黎圣母院》中，渣男弗比斯向前女友小百合求婚時，指著巴黎圣母院發誓：“圣母院堅固完好，就像我對你的愛一樣。”現在，他再也不能這么說了。誰會想到，那些宛若永恒之物，就在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傍晚，轟然倒塌。

800年和一瞬間

一座圣母院，半部法國史。目睹過大革命的浪漫激情，見證了拿破侖的加冕大典，這個集歷史、情感、尊嚴、精神于一體，集開放、浪漫、優雅、藝術于一身的法蘭西的象征、作為人類集體記憶中代表美與奇跡的一部分，巴黎圣母院不僅僅是一棟建筑，她代表了美、奇跡和歷史遺產，是全人類的集體記憶和身份認同。她挨過了戰爭的硝煙，卻沒能躲過和平年代的烈火，這一人類歷史上無法復刻的精神和文明的損毀，使我們的真實世界與認知世界的一角也隨之失落。

從8世紀哥特到16世紀巴洛克、18世紀洛可可、羅馬帝國后的拜占庭，建筑一直是人類文明的加冕儀式，巴黎圣母院不僅是歷史的一頁，也是科學史和藝術史的一頁。任何一座偉大建筑的隕落，都使我們窮極一生也將不能欣賞她的美。我們失去的不只是尖頂，連同傍晚時刻塞納河邊的柔美與浪漫也一并無蹤。不管你是否曾抵達過巴黎，這個遺憾，無法彌補。

“你相信巴黎圣母院有一天會消失嗎”——電影《愛在黃昏日落時》一語成讖。正如雨果從未見過圓明園的華美，我也從未見過巴黎圣母院的瑰麗，更未見過巴西博物館被焚毀的2000萬件文物珍寶、敘利亞阿勒頗古堡、戰爭中支離破碎的大馬士革古城和4.5倍故宮大的大明宮……在它們面前，我們才是百代光陰里的匆匆過客，古老建筑承載著人類千年文明的輝煌成就，承載著全世界的共同記憶。

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但我曾親眼看到尼泊爾巨震后的加德滿都谷地，遍布廢墟的帕坦和巴德崗杜巴廣場，建筑的“露天博物館”講述輝煌的紐瓦麗世界文化遺產。它們被修建、被擴大、被毀壞、被修復，變得更加恢弘深邃。它們是美的具象，無言地看著朝代更迭、人世變遷，見證過去的榮光和苦難。朝圣的人們置身平靜的鴿群中，眾神的國度城市的靈魂得以延續。只需一眼或一刻，它便照耀你一生。

文明是脆弱又堅韌的。大火之后的巴黎圣母院有種說不出的美，像依舊高貴純潔的浴火燒不死的靈魂。歷史的長河波瀾壯闊，文明或許可能復歸虛幻，但歲月會將他們再次打撈，那些美好的過往記憶會暈染出新的水墨丹青，徐徐展開。當時譴責火燒圓明園的那個雨果，也正是熱愛著巴黎圣母院的那個雨果，早就給出了答案：“時間就是建筑師。只有音樂、文學和曾在巴黎圣母院發生的千百個故事，會永遠、永遠留存在記憶里。”

巴黎市徽上有這么一句話：“隨波起伏，但永不沉沒。”不是第一次渡劫，也絕不會是告別。巴黎圣母院三維模型早已存檔，一場意外也沒能燒毀主體結構。重生，只是需要時間。莫忘梁思成先生在抗日戰爭期間還曾為保護日本文物做貢獻。倒是中國的一些古建筑正在成批被損毀，而且是在我們還未曾耳聞時就已湮滅無形。

法國有句諺語“C'est La Vie（這就是生活）”，看似平淡，卻不知飽含多少心酸和無奈。

萬物皆永恒，而卿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