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行水上
許立端上面有個姐姐,下面一個弟弟,都結婚有小孩了。
逢年過節,家里大人笑孩子鬧,吵得他媽媽頭疼,等他們走了她自己說:“哎呀!幸虧立端沒結婚生孩子,要不然家里不吵翻了。”
許立端他們過完年一走,他媽媽忙著跟人打牌,很少過問他的事情。偶爾許立端給家里打電話,總是他爸爸接的。
他問了家里平安,正準備掛電話。忽然聽到他媽媽的聲音:“是立端吧!別急著掛呀,我跟立端說幾句——哎,立端,你個人的事情要上點心了,不然你到老怎么辦?本來這個事情我不想說。院里李伯伯你是知道的,原來快活得跟神仙似的。一個人掙錢一個人花,你爸他們都眼紅死了。打球、游泳、跳舞,不養小孩養了六只貓。前一陣子中風了,現在好了,讓貓去照顧他呀?所以你個人的事情無論如何要提到議事日程上來。我們都看開了,養不養小孩倒在其次。找個人,到老了互相陪伴一下,別光顧著玩。我不說了——打牌了。”

許立端聽到李伯伯中風的消息吃了一驚。他老覺得李伯伯還小,身體挺棒,中風這種事情怎么可能輪到他身上來?
但是不走尋常路的李伯伯的生活方式確實對許立端有一定誘導作用。這個人從不隱瞞自己的婚戀觀。他跟人聊天說:“結婚沒勁透了!談戀愛——結婚——生小孩——孩子長大——談戀愛——再結婚——再生小孩。整個繞一圈,我就要跳出這個圈子。”
別人問他:“那你為什么還要談戀愛?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李伯伯說:“我就要打破這個怪圈,只談戀愛不結婚。”
李伯伯談戀愛是好聚好散,甚至后來還能跟前女友處成朋友。這真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問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一笑說:“發乎情止乎禮!”許立端深得李伯伯戀愛精髓,每次分手以后,女方都要給他發張好人卡:“許立端你是個好人,但確實不適合結婚。”
許立端的婚戀觀,以及熱愛文學、熱愛旅游這些,跟李伯伯很相像。他爸爸有時開玩笑說:“要不是許立端長得跟我像一個模子鑄出來的,我都要帶他去做DNA檢測。”
許立端聽到他的精神偶像倒掉以后,好幾晚上沒睡好。他尋思今年要打起精神好好找一個人了。以前他談的對象要不是愛好文學的,要不就是喜歡玩的人,這次一定要找一個會過日子的。
他記得他去年上半年談過一個女的,三十來歲。兩個人坐在一起論道,不是談博爾赫斯就是奈保爾,要不就是推測當年諾貝爾文學獎應該由誰獲得。吵得連手都沒拉過。到了秋天許立端又談了一個,兩個人去了一趟京都看紅葉。回來以后不知道怎么了,許立端發微信給她,她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許立端想想就把她從微信好友中刪掉了,后來再無聯系。
許立端把手枕在腦袋后面想,這次再找,就不能太文藝了。但是如果一點書都不愛讀,天天雞毛蒜皮的或者像他媽一樣喜歡打麻將,那也受不了。這個尺度很難拿捏啊,這么一想就想到半夜。天快亮的時候,迷迷糊糊有了睡意了,手機鬧鈴又響了。
早晨許立端到辦公室去,在走廊上遇見人事處的沈宛如。許立端看見她,她大吃一驚,說:“哎——立端——你這個臉色不太好。”
“是啊!可能是我昨天晚上沒睡好吧。”
“中午沒事的時候你到單位對面的‘回春堂’國醫館去搭搭脈,那邊的馬阿姨原來是中醫院的專家,醫術可神了。我原來也是睡不好,我一去她把脈一搭,你猜怎么樣?我心里煩心的事情她一樣不落給我說出來,跟眼見了一樣。給我開了一個療程的藥,我都沒吃完就好了,你看我現在臉色怎么樣?”
“由內而外——總之就是美。”
“討厭!說真的,你中午去看看——耽誤不了多長時間,馬阿姨人可好了。”
中午許立端在食堂吃完飯,他把托盤還了回去。看了看表,離上班還早,那就過去搭搭脈吧。許立端過了馬路,推開“回春堂”的大門。一個頭發花白戴老花鏡的阿姨正舉著一張報紙在看,她見有人進來就問:“哪兒不舒服?”

“晚上失眠。”
“那坐過來我給你看看,干什么工作的?”
“你們對面單位的,是沈宛如介紹我過來的,你認識她嗎?”
老阿姨不置可否。
左手脈搭完了,換了右手。老阿姨搭著脈似乎像睡著了一樣。過了一會兒她悠悠地開口說:“我從脈象上搭出來,你這個人喜歡文學,而且造詣頗深。”
她接著說:“這就坐下病來了,日常思慮太過。替古人操心,為蒼生發愁。你這個病想治也不難,就是找個人踏踏實實過日子。趁著歲數不大,養個一男半女的。哎——你貴姓?”
“我姓許——”
“姓許,哦。是這樣的。我有個侄女在大學當老師,她文學造詣也頗為深厚。今年三十出頭,也是失眠多夢。癥狀跟你一模一樣的,你們倆可以互為藥引子。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下?”
許立端沉吟:“呃——”
老阿姨不說話,她透過眼鏡框上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