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
摘 ?要:芥川龍之介的小說《中國游記》因多處描寫了中國的破敗之景以及表達了對當時中國的不滿,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批評熱潮。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芥川龍之介的中國游記慢慢被讀者所接受。本論文將通過分析中國游記中出現的景物、人物描寫,從而更客觀地來分析芥川龍之介的中國觀。
關鍵詞:中國游記;芥川龍之介;中國觀
作者簡介:黎江,男,中共黨員,江西師范大學日語語言文學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領域為近現代中日文化與文學關系。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5-0-03
序論:
芥川龍之介作為日本大正時期的代表性作家,在日本文學界享有“鬼才”之稱。他從 1914 年到 1927 年的 13 年創作生涯中,共創作短篇小說 148 篇,還有大量的小品、隨筆、詩歌、游記、評論等。1921 年,芥川龍之介作為大阪每日新聞報社的海外特派員前往中國,由海路自上海入境,周游江南一帶后,溯江而上,遍訪蕪湖、九江、武漢、長沙,再驅車北上,游歷京津一帶,最后經由朝鮮半島回國,回國后創作了《中國游記》。這部游記將芥川龍之介推上了風口浪尖,文中對中國的批評、諷刺、嘲笑之語引來眾多中日學者的批判。在中國旅行途中作者一面努力試圖尋找古典文學中刻畫的那個神秘、浪漫的中國,一面卻是無情的中國社會現實,在面對理想與現實中的中國的差異中芥川最終找到了一個平衡點,從而明確了自己的中國觀。本文將從對理想與現實中的中國的差異的態度轉變、對中國文人的態度以及對在華西洋勢力的態度三方面來分析芥川龍之介的中國觀。
一、從對理想與現實中的中國的差異的態度轉變來看芥川的中國觀
芥川龍之介的養父母精通琴棋書畫,家庭充滿了濃厚的傳統文化氛圍,芥川自幼受家庭環境的影響,對中國古典文化逐漸產生了濃厚興趣。不僅熟悉唐代詩人李白、白居易等的詩詞,而且對作為中國四大名著的《西游記》和《水滸傳》也非常熱愛,芥川甚至能將《水滸傳》中一百零八將的名字全部背誦下來。通過不斷了解中國古典文化,芥川也逐漸產生了來中國旅行的想法。在1921年來中國之前,芥川曾多次想來中國,但是由于經濟原因,一直也沒有實現。所以,芥川在得知自己可以作為大阪每日社的記者來到中國時,心中是無比激動的。但是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初到中國后見到的一幕幕讓芥川大失所望,隨著旅行路線的推進,芥川的中國夢徹底破碎,直到來到文化底蘊濃厚的北京才得到了些許安慰。所以總體來說,芥川對中國是又愛又恨,愛傳統的中國文化,同時又恨當今的中國。下面,我將結合中國游記的具體內容來談談芥川龍之介的中國觀。
芥川龍之介的中國之行首先來到了上海。作為中國經濟中心的上海給芥川的第一印象卻是“然而中國的車夫,即便說他是不潔的化身,也不為夸張。而且乍一看去,人人長得奇模怪樣,這樣的家伙前后左右團團圍上來,伸出形形色色的腦袋,大聲地吼著什么,剛剛上岸的日本婦人之類,自然顯得頗為驚惶。”[1]這第一印象讓芥川的理想開始破滅。除此之外,在進入咖啡館時芥川認為最倒霉的老婦人,卻在他們出咖啡館時給了芥川很不好的印象。他這樣說道:“在我們身旁,不知何時那個賣花的老婦絮絮叨叨的申訴著什么,乞丐似的伸著手。看來老婦人在得到銀幣之后,似乎還打算讓我們的錢包再次大張海口。我憐憫起被這貪得無厭的人所叫賣的、美麗的玫瑰花來。”[2]這一所見所聞讓芥川的理想再次破滅。
來到上海城內,本想感受傳說中每有見聞的湖心亭,卻不禁發現一位身穿淡青布衫、辮子長長的中國人悠悠地沖著水池撒起小便來;本想感受在彩色明信片上早已熟識的、名聞遐邇的城隍廟,卻在此之前看到了只著一身舊報紙為衣,或是舐著腐爛如石榴般的“羅曼蒂克”的乞丐。因此,芥川不禁感嘆到,除卻《文章軌選》與《唐詩選》,便不知道別有中國存在的漢學趣味,在日本也大可以休矣。
來到杭州西湖,本想感受白樂天“半醉閑行湖岸樂,馬鞭敲鐙轡玲瓏。萬株松樹青山上,十里沙堤明月中”的西湖時,卻只看到了類似于水田的西湖;本想感受“段家橋外易斜曛,芳草凄迷綠似裙。吊罷岳王來吊汝,勝他多少達官墳”的蘇小小墓時,卻只看到了上面蓋以瓦頂、四周涂著類似白灰之類,全無詩情畫意的土饅頭。
來到蘇州,即使蘇州因為尚未染上老美情趣被芥川稱為江南第一,卻也沒有讓芥川在心靈上得到很大的滿足。本想感受“月落烏蹄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的寒山寺,卻只見到了悉數涂上赭紅色,俗不可耐的重建的寒山寺;本想在虎丘感受“巖巖虎丘,沉沉劍池,峻不可以仰視,深不可以下窺”的情趣,卻只見到了荒廢至極的虎丘和似垃圾場一般的劍池。
來到揚州,雖然揚州給芥川的第一感覺是破敗不堪,兩層以上的建筑幾乎見不到,但凡映入眼簾的,也都顯得貧賤粗陋。街道上,路石凹凸不平,到處積滿了泥水。在見識過蘇州、江州的人眼中看來,說感到悲傷也不為夸張。可是坐在畫舫中的芥川不禁感慨杜牧的詩中“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所描繪的并不一定是夸張,仿佛揚州的風物之中,有著甚至能將自己也感化為詩人的、某種快意的煩惱。面對五亭橋,芥川更是發出“可是大體的感覺,是極盡中國式的風雅,幾乎到了與蔓延于四周的柳樹、蘆葦多少有點不盡諧調的地步。看到這座橋的嬌資在幽藍的天空烘托下,展現在柳樹之中時,我不禁面露微笑。西湖、虎丘、寶帶橋——這些固然不能說惡,然而使我沉浸于幸福之中的,至少自上海以來,便首推揚州了。”[3]與在其他城市不同的是這次揚州之旅芥川對中國的態度由不滿轉向了心怡。
來到北京,芥川不僅對北京的名勝古跡頗為贊賞,而且對北京的戲劇也贊嘆有加,更是將《蝴蝶夢》列為自己在中國所觀六十余部戲曲之最。可見芥川來到北京后少了埋怨,更多的是享受旅行。
那么,為什么芥川對上海、杭州等江南城市的態度和對北京、揚州等的態度如此截然不同呢?其實答案顯而易見。上海作為當時具有西方特色的代表城市,無處不充滿了西方的文化。這與芥川理想中的東方文化鮮明的中國形象出入太大。而杭州西湖隨處可見的洋人和西式建筑也同樣引起了芥川的不滿。但是芥川來到不是那么發達的揚州之后,所見到的正是自己所憧憬的中國,所以雖然揚州在當時很落后,但是保留了傳統中國的氣息,這一點是芥川所希望看到的。于是芥川將揚州視為了江南之最。而作為中國首都的北京,隨處可見中國的傳統建筑,可以說是中國古典城市的代表。這與芥川所期望的中國很相似。所以芥川一改往日的文筆,選擇了用文言文來寫《北京日記抄》。這充分顯示了芥川對中國古典文化的愛慕之情。
縱觀全文,芥川的中國觀曾發生了多次轉變。但是總的來說,芥川龍之介是熱愛古典中國同時又厭惡現實中國的。
二、從對中國文人的態度來看芥川的中國觀
芥川龍之介來到中國后先后會見了章炳麟、鄭孝胥、辜鴻銘以及李仁杰等中國知識階層的精英。正因為與這些精英的會面,芥川更加深刻地接觸了中國的現狀,一改在日本國內藝術至上主義的作風,開始對中國國內的問題尤其是政治問題關心起來。而且,芥川在回國之后聽取并吸收了中國知識階層的很多觀點,開始對中國的未來變得憂慮起來。
芥川來到中國后,在上海首先會見了章炳麟。章炳麟作為清朝末期的革命家,一直致力于中國革命,與孫中山、黃興并稱為“革命三尊”。章炳麟對芥川的思想影響頗深。在《中國游記》中芥川這樣寫道:“先生的話題徹頭徹尾,全是以當代中國為中心的政治、社會問題”[4],并指出了辜鴻銘的一系列觀點。一方面,芥川龍之介指出了辜鴻銘從始至終都圍繞著中國的政治經濟問題進行兩人的對話。從僅此一次的會談中,芥川精確地捕捉到了這位革命家的觀點,并總結了章炳麟對中國現狀的認識是“遺憾的是當今的中國政治墮落,不正之風公然橫行,比起清朝末期來,也許更為猖獗”。[5]另一方面,關于中國的赤化問題章炳麟指出了赤化是無產階級革命,但熱愛中庸的中國人不會選擇這條道路,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卻選擇了這條道路,這讓他頗為驚訝。芥川通過傾聽章炳麟的這一觀點,在之后也表明了自己的看法:“然而中國的國民性原本不喜歡走極端,只要這一特性存在一日,中國的赤化便不可能。誠然,部分學生歡迎工農主義。可是學生并不等于就是國民。而即使是他們,哪怕赤化了,有朝一日也一定不會拋卻其主張。這是因為國民性,熱愛中庸的國民性,遠要強于一時之感激的緣故。”[6]由此可以看出,芥川并不是單純地只從自己夢幻中的中國像來看當時的中國,也結合了當代中國的現狀,由此改變了自己的中國觀。
芥川龍之介緊接著會見了鄭孝胥和李仁杰。鄭孝胥作為清朝的遺臣,一直在上海過著隱居生活。芥川與鄭孝胥的談話主要圍繞當時中國的政治與經濟問題展開。芥川通過與鄭孝胥的談話,逐漸認識到鄭孝胥對當時中國的未來深感憂慮卻又無可奈何。受鄭孝胥的影響,芥川不知不覺的開始談論起了中國問題。在談論過程中更是就當時比較流行的新借款團問題高談闊論。而且在寫游記的時候芥川對當時自己的行為進行了反思。總結了當時自己談論中國問題不僅是因為自己輕薄的根性,而且與當時中國本身有一定的關系。所以,由此可見,芥川在認識到中國現狀后態度發生了轉變。而與鄭孝胥相反,李人杰則是信奉社會主義,上海‘青年中國的代表人物之一。芥川對李人杰也是充滿了好感。不僅稱贊其日語極為流暢,而且對他熱衷于社會革命的想法稱贊有加,稱之為“覺醒的中國人”。在歸國后,芥川更是否定了認為中國赤化是不可能的,持資本主義立場的章炳麟的觀點;否定了清朝復辟,擔任了偽滿洲國國務總理的鄭孝胥的觀點。從這一點可以看出芥川并不是無視中國的現狀,而是通過一系列的分析指明了中國發展的情景。中國之后走上社會革命也印證了芥川當時的想法。
總的來說,芥川通過與持資產階級民主共和觀點的章炳麟、持清朝復辟觀點的鄭孝胥以及持社會革命的李人杰之間的談話,結合當時中國的國情,得出了中國必將走向社會革命的結論。由此可見,芥川在對當代中國不滿的同時,也在關心著中國的發展。
三、從對在華西洋勢力的態度來看芥川的中國觀
落后、墮落的中國讓芥川很是失望。但是,讓芥川夢想破滅的不僅僅是落后、墮落的中國,而且還有在中國無處不在引人注目的西洋勢力。特別是在上海游記以及江南游記中多處表達了對西洋人的不滿。首先,在《西洋》這一小節中,芥川龍之介通過使用問答體來表達了對西洋勢力的不滿。先拋出“上海并不單單是中國,同時在另一面也是西洋”這一問題,緊接著以“只不過,此處的西洋,便是在不曾見過真正西洋的我看來,也像是贗品”作為結論,表達了自己西洋勢力的反感。然后,在《車中》一節中,芥川通過描寫“約翰牛認定倘不作道貌岸然態,便非紳士。山姆大叔斷言倘無金錢便非紳士。而日本――至少在起草游記時――則以為倘非一掬旅愁之淚,沉醉于風景之美,做出游子之態,便算不得紳士。”[7]芥川通過描寫美國,英國和日本人對紳士一詞的理解,表明了美國和英國等西方勢力驕傲自大,看不起東方的自滿之情。緊接著,在《杭州一夜下》一節中,芥川通過對禿頭美國佬跌跌撞撞地在他們身旁剛一停下,便轉過身去背對著正門,旁若無人地小便起來這一現象的描寫,表達了芥川對在華西洋人粗魯行為的不滿,也表達了芥川對當時中國無力反抗西洋勢力的惋惜之情。最后,正如前文所描述的那樣,芥川在《寒山寺與虎丘》一節中寫道“蘇州是個好地方啊,依我說是江南第一。那地方不同于西湖,尚未染上老美情趣。光這一點就十分難得了”。表明了芥川對西洋勢力對中國的破壞的厭惡之情。
總之,通過對一系列西洋人的行為的描寫,表明了芥川對西洋勢力的不滿之情以及對當時中國無法反抗西洋勢力的惋惜之情。
結論:
本文通過從對理想與現實中的中國的差異的態度轉變、對中國文人的態度以及對在華西洋勢力的態度三方面分析了芥川龍之介的中國觀。得出的結論是:芥川龍之介是熱愛古典中國同時又厭惡現實中國的。而通過與代表著不同階級的中國文人的交流,芥川開始對中國的現狀擔憂,并且分析得出了現實中國的出路是社會革命。此外,通過分析芥川對在華西洋勢力的態度,更是可以看出芥川真正厭惡的其實是破壞中國古典文化的西洋勢力。所以,無論是古典中國還是現實中國,芥川龍之介對作為東方大國的中國都是熱愛的。
注釋:
[1]芥川龍之介《中國游記》,施小煒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6頁.
[2]芥川龍之介《中國游記》,施小煒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3-14頁.
[3]芥川龍之介《中國游記》,施小煒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143頁.
[4]芥川龍之介《中國游記》,施小煒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32頁.
[5]芥川龍之介《中國游記》,施小煒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32頁.
[6]芥川龍之介《中國游記》,施小煒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32頁.
[7]芥川龍之介《中國游記》,施小煒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71-72頁.
參考文獻:
[1]張婷.游走于理想與現實之間—芥川龍之介的《中國游記》[A].長春理工大學學報,2011(9).
[2]芥川龍之介.中國游記[M].施小煒,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3.
[3]陳天然,黃海燕,陳琦.由贊美至蔑視—從《中國游記》看20世紀初日本人的中國觀[A].福建師大福清分校學報.
[4]張琢.芥川龍之介の中國観への再認識—『中國游記』を中心に[D].西安外國語大學,2014.
[5]齊秀麗,郭艷萍.評芥川龍之介《中國游記》的中國像和中國觀[A]. 長春中醫藥大學學報,20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