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蕓蕓
(景德鎮陶瓷大學,江西景德鎮,33300)
朝鮮王朝是以儒教思想為背景,以李成桂為中心形成的新進士大夫的權力核心,并創造出新文化的時代。對外標榜親明政策,在和中國的友好關系中接受來自明朝的新事物為朝鮮王朝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在朝鮮王朝500多年的政治、社會文化變化影響下,陶瓷工藝也表現出突出的成就。雖然受到中國的影響但是也在不斷的向符合朝鮮人審美趣味和實用功能性發展。陶瓷在日常用品中占據了很大比重,也成為國家和士大夫極大關心的對象。許多地方的文獻記錄和現存實物都可以證明這一點。
在這樣的社會背景和傳統技術的積累與變化中,朝鮮時代陶瓷工藝上形成了兩大方向,其中一項就是粉青沙器,另一項是白瓷。14世紀后半是中國從元朝向明朝轉換之際,朝鮮半島是從高麗時代向朝鮮時代轉換的時期,由于政權交替,政治經濟社會的變化影響,高麗時代鑲嵌青瓷制瓷技法逐漸走向衰退,出現了粉青沙器的新樣式。
所謂的粉青沙器是用白化妝土粉妝,在白色的表面施釉燒制呈現出灰青色即粉妝灰青沙器命名的由來。粉青沙器在繼承14世紀退落的鑲嵌青瓷之后,于15世紀前半期世宗在位時期達到全盛,并且形成多樣化的發展態勢。粉青沙器的生產是在京畿道廣州分院進行,1468-1470年前后開始出現變化,到15世紀的后半其產量開始減少并且顯現出地方化獨特的樣式。在16世紀前半出現了器物表面整體白瓷化的樣式,例如痕跡技法和浸蘸技法的粉青沙器大量制作。16世紀后半由于白瓷的大量生產粉青沙器像自然出現一樣自然的從主流位置衰退下來。
粉青沙器與高麗青瓷和朝鮮白瓷不同的是,其生產窯址從內陸到海岸遍布朝鮮半島,使用者更是從官府到一般百姓大眾,所以粉青沙器也被稱作民族瓷器的時代產物。從《世宗實錄?地理志》的記載中可以知道世宗初年有139個瓷器所、185個陶器所,生產瓷器進行納貢。但是也有繳納稅金剩余瓷器作為民間使用,我們可以理解為官窯和民窯制度。
最能體現出粉青沙器特征的就是粉妝技法和紋樣。根據白化妝土粉妝方法和粉妝后紋樣的呈現特征,粉青沙器可以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圖1 粉青鑲嵌雨點紋盒,15世紀,梨花女子大學校博物館

圖2 粉青鑲嵌草花紋四耳壺,1424年以前,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藏

圖3 粉青印花六角瓣紋大盤碎片,15世紀初,京畿道廣州郡退村面陶水里出土
(1)鑲嵌粉青沙器:是高麗鑲嵌青瓷的余韻,其紋樣從蓮唐草紋和云鶴紋變形而來,例如(圖1)云紋變為雨點紋,還有變形后的蒲柳水禽紋多出現在15世紀初,朝鮮民族性的(圖2)草花紋等活潑的紋樣是1420年之后的主要紋樣內容。例如粉青鑲嵌草花紋四耳壺。粉青鑲嵌技法有線鑲嵌和面鑲嵌兩種,特別是面鑲嵌上能體現出其特征。面鑲嵌后來被認為逐漸轉為剝地粉青沙器。
(2)印花粉青沙器:是粉青沙器中留存最多的。最初是用類似于菊花紋、六角瓣紋、三圓紋等圖章一個一個的呈線狀印在器物的內部,例如(圖3)粉青印花六角瓣紋。逐漸變為許多個花紋排列放置、或者用一個長的圖章去印所謂的集團連圈紋,器物的內部和外部被印滿了紋飾,這也到達了粉青沙器制作的全盛時期。
印花粉青沙器上還會有官府名、生產地名、匠人名、其他和貢物有關的文字等等,比如有義成庫、禮賓寺、長興庫等。
(3)剝地粉青沙器:主要集中在廣州忠孝洞、高興云臺里、扶安牛東里等以湖南地區為中心的地方。其白化妝土和灰色的胎體形成強烈的對比,剝地技法和磁州窯在技法上有一定的相關性,但是也可以說是從面鑲嵌技法過渡而來。其裝飾紋樣題材很豐富而且也表現出很自由奔放的筆法。例如粉青剝地蓮魚紋瓶。
(4)陰刻粉青沙器:正是剝地技法之前的狀態,陰刻技法和剝地技法一起使用的情況比較多。紋樣內容從最初的相對寫實變化為較抽象的形態,主要在紋樣變簡化的時候使用較多。表現出熟練的筆法。
(5)鐵畫粉青沙器:從15世紀后半到16世紀前半左右制作,以公州雞龍山發現的鐵花粉青沙器最具代表性。用毛筆進行繪畫有一定的繪畫性,其所繪制紋樣的畫工都不是專門的畫家,所以其畫面反而展現出戲畫的詼諧性特征,更反映了當時百姓的審美。

圖4 粉青沙器 剝地牡丹藤蔓紋罐,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藏

圖5 粉青沙器 鐵畫蓮花魚紋瓶,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藏

圖6 粉青沙器痕跡紋缽,15-16世紀,梨花女子大學校博物館藏

圖7 粉青沙器浸蘸粉妝碗

圖8 粉青沙器 陰刻魚紋扁瓶,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藏

圖9 粉青沙器 痕跡紋扁瓶

圖10 粉青沙器 鑲嵌牡丹紋梅瓶,嶺南大學校博物館藏
(6)痕跡粉青沙器:使用毛刷等工具蘸白化妝土刷在器物上,留下工具繪畫痕跡的運動感。在剝地,陰刻和鐵畫技法上作為基本打底使用,這種技法在粉青沙器的發展變遷過程中,在后期使用的較多。作者認為也可以認為是表面走向白瓷化的過程。
(7)浸蘸粉青沙器:抓住足底浸蘸入化妝土中,取出后表面會被白化妝土包裹。因為沒有工具刷過的痕跡所以表面呈現平靜之感。白化妝土浸蘸的比較厚,器物表面完全白瓷形態化,在粉青沙器末期出現很多。至于白土粉妝出現的動機和大發展的原因我們已不能知,但是其技法與中國磁州窯十分相似,從這一角度思考的話同樣是為了掩飾泥質的缺陷,使用化妝土進行表面細化。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14世紀中國正是從青瓷向白瓷轉換之際,對外交流也會影響到朝鮮半島陶瓷的制作,自然也呈現白瓷樣態化的趨勢。
前面提到的粉青沙器技法來看,是豐富多樣的,所構成的藝術美也是多樣性的。從其繪畫、筆法、紋飾等方面來看,可以概括為以下幾種:
粉青沙器上展現出的自然美主要體現在剝地,鐵畫,痕跡和浸蘸技法上。在剝地技法上,例如(圖4)《粉青砂器剝地牡丹藤蔓紋罐》中,在剔去紋樣以外的白化妝土的過程中也有失誤的地方留在原地,紋樣上面的輪廓線也屬于比較自由的刻畫,展現出一定的自然美。鐵畫技法上,毛筆劃過的流暢感和嫻熟性,一氣呵成的隨意感以及即興性,給人以毫無做作修飾的自然美。痕跡技法上展現出的自然性,是通過刷子等工具在器物表面經過留下的運動感和速度感而達到的,隨著刷子等工具運動的方向和速度的不同,并通過匠人熟練的調節強弱達到的自然裝飾效果。浸蘸技法例如(圖7)《粉青砂器浸蘸粉妝碗》在白化妝土中浸蘸的器物表面留下的痕跡,和沒有粉妝的部分形成自然的分隔,沒有痕跡技法的速度感,反而感到特有的厚重感。
綜上所述,從美學方面來看,自然美是和藝術美對立的,從自然現實的事物中能夠找到的美,包含人類、歷史、社會的一般性的現實生活中總稱的體驗的美。藝術美與只從自然發生的原則中構成的美相比,是有意識的計劃的美的產物。自然性是沒有固定的規范主要由匠人的藝術水準決定。這樣的樣式充滿著自由與奔放感,濱田莊司說過:“好的瓷器就像是在山上吹著涼爽的風的藝人制作的,雖然看似簡單隨意的,但是總能達到滿意的結果”。這也正是匠人們通過反復的勞動日積月累所形成的自由奔放的藝術形式逐漸形成的自然美。
朝鮮時代美術風格上出現的共同特征之一就是“詼諧性”。無論在哪個朝代詼諧或者諷刺的元素,在庶民階層比在精英階層出現的普遍。在這里“詼諧”也可以理解為幽默、滑稽、動畫性。在粉青沙器上能夠體現出詼諧性元素的主要是在紋樣上。特別是鐵畫、陰刻技法上出現很多有趣的紋樣。但并不是單純的依紋樣刻畫而是充滿著一個民族的感情。粉青沙器紋樣上出現的詼諧性的感情是借鑒自然的元素或者以想象中的形象圖案表現的。
例如代表作品有(圖5)《粉青沙器 鐵畫蓮花魚紋瓶》,紋樣線條隨意自然流暢,夸張描繪魚的大眼珠的形式非常具有滑稽感,魚身的描繪手法也沒有依照事實反而夸大的用線條簡潔的進行表現。(圖8)《粉青沙器 陰刻魚紋扁瓶》,翻著肚子頭朝下的魚紋在簡潔的線條刻畫下更顯的幽默有趣,線條刻畫猶如孩童所做一般,具有一定滑稽詼諧的效果。
即興性在粉青沙器上的表現主要集中在痕跡技法上。在創作過程中憑借匠人的藝術功底即興發揮,展現出手工藝之美,毫無做作感。例如(圖3)《粉青沙器痕跡紋缽》和(圖9)《粉青沙器 痕跡紋扁瓶》,刷子在器物表面的運動形成了自然的韻律,匠人在每一次的制作時雖然重復著同樣的勞動,但每一次的下筆、粉妝過程都不一樣,受到匠人當時的情感、心境因素影響,完全信手拈來,充滿隨意性,不假造作的創作方式給人以生命的節奏和強烈的意識。粉妝時有橫向和豎向下筆的,往往源于無意識中不可重復的、即興的發揮。
抽象是以主觀的世界吸引自然現象,如果說那就是表現沖動的世界,那么粉青沙器的造型性就是從這里開始以這種抽象的形式為基礎的。從具象圖形中分解抽取出來的形式因素在意識中形成一定的共相,被概括成同一類形式特征的共相,則具有一定的抽象性。這種抽象性在圖形表現藝術中很明顯,匠人們首先要將這些形式因素先分解出來,經過類似于概念產生的概括過程,去繁存簡,概括出共同性,再以一定的意識手段將其重新組織到畫面中進行再創作。
例如(圖10)《粉青沙器 鑲嵌牡丹紋梅瓶》,在牡丹 紋的描繪上省略了不必要的線條,以大面積的填充表現牡丹紋樣;(圖8)《粉青沙器陰刻魚紋扁瓶》雖有魚的形態,但省略掉具體的紋路,經過概括只表現出能夠表現的共性。這些抽象因素或組合符合形象的基本特征,表現出一定的抽象性。
粉青沙器雖承襲了高麗青瓷,在制作的優美程度、精湛技藝上卻不及后者,是社會歷史特定條件下演變而來的一種瓷器類型,卻也發展出多種裝飾手法,充分表現出朝鮮時代一定的審美特點。粉青沙器的制作有貢瓷也有民間用瓷,通過自由的、無束縛的裝飾表現反映出朝鮮時代基層人們的普遍性的美的意識。粉青沙器裝飾上所表現出的審美特征是在青瓷和白瓷上看不到的,自由奔放充滿活力,既表現出紋樣的特征又大膽的省略變形進行再構成。其中詼諧性這種特征在朝鮮時代后期的風俗畫和民畫以及青花白瓷中也時常出現。現當代還原粉青沙器制作技藝、以及融合現代元素表現粉青沙器的韓國藝術家越來越多,他們早已將其視作朝鮮半島一項獨特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關于粉青沙器國內研究的較少,筆者從其出現、發展、特性入手對其進行考略,為以后的更加深入研究做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