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浮云》和《金色夜叉》的主人公形象試論日本明治社會的特征

潘靜惠

[摘要]日本近代文學當中，明治時期的文學作品所達到的藝術(shù)成就當屬最高，產(chǎn)生了大量的文學巨著，《浮云》《金色夜叉》《青梅竹馬》等就代表了日本明治時期小說的成就。通過明治時期《浮云》和《金色夜叉》的主人公形象的分析，認知日本明治社會的特征是本論文的要旨所在。

[關(guān)鍵詞]明治文學;《浮云》;《金色夜叉》;明治社會

[中圖分類號]1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9）06-0178-03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9.06.079 [本刊網(wǎng)址]http：//www.hbxb.net

一、引言

日本明治維新后，1868年日本政府頒布了《五條誓文》，從本質(zhì)上講，《五條誓文》是新政府上臺之后的第一個具有政治綱領(lǐng)性的文件，它確立了新政府以后的工作方向。隨著倒幕派掌握了政權(quán)，同年6月，新政府又公布了《政體書》，開始為一系列的改革做準備。同時也進行了文明開化等一系列的改革措施。文明開化政策是指日本政府全面引入西方的思想文化。其中福澤諭吉等啟蒙思想家為日本帶來了自由民權(quán)和天賦人權(quán)的思想，這種思想是由十八世紀法國大革命的思想先驅(qū)盧梭提出來的，主張自由平等。明治政府在“四民平等”的口號下，廢除了傳統(tǒng)時代的“士、農(nóng)、工、商”身份制度，借鑒西方，改造人心。“為了改造民心，啟蒙思想家們在兩項活動上奮斗不已。其一是介紹和引進目標國家和社會的制度、組織、學術(shù)和思維方式等。其二是以上述見識為基軸，改造人們的風氣。”高舉獨立自尊旗幟的福澤諭吉在《勸學》中主張自身的獨立，改造那些服從于封建制度的人們，使他們擁有獨立的氣力。”由此也拉開了日本近代文學的序幕。同時，很多文學家通過翻譯西方的文學作品也開創(chuàng)自己的文學道路，對日本近代文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本論文通過二葉亭四迷的《浮云》所代表的日本寫實主義文學，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所代表的日本擬古典主義文學的主人公分析，試圖理解日本明治文學中所展現(xiàn)的明治社會的特征。

二、日本明治文學中的寫實主義和二葉亭四迷《浮云》的主人公形象

（一）日本明治文學中的寫實主義

二葉亭四迷的小說《浮云》是日本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開山之作，對日本的資本主義社會現(xiàn)實進行了尖銳的批判。《浮云》是二葉亭四迷深受俄國現(xiàn)實主義理論影響的作品。十九世紀的一批俄國現(xiàn)實主義作家諸如果戈理、屠格涅夫、托爾斯泰等，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著作。其中最具有敏銳洞察力的是屠格涅夫。二葉亭四迷翻譯了屠格涅夫的《幽會》《邂逅》等許多小說。同時，《浮云》又是成功將1885年坪內(nèi)逍遙寫的文藝評論《小說神髓》中的寫實主義理論進行了實踐的日本近代文學史上的第一部小說。坪內(nèi)逍遙在《小說神髓》中提道：“小說的主眼點應該是描寫人的感情，而其他的世間之事應該退居其后。”

（二）二葉亭四迷《浮云》的主人公內(nèi)海文三和阿勢

《浮云》是日本作家二葉亭四迷的出世之作，也是他的代表作，寫于明治20年代。日本明治20年代，明治初期的動亂時代已過，明治天皇以及維新派采取了削藩置縣的政策，剝奪了藩主們的土地，日本結(jié)束了漫長的封建領(lǐng)主制體制，成為一個中央集權(quán)的國家。之后，明治政府又推行了廢除土地買賣禁令、殖產(chǎn)興業(yè)、文明開化、富國強兵等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在國內(nèi)形成了強權(quán)的統(tǒng)治，全面引進西方的思想文化。《浮云》的主人公內(nèi)海文三和阿勢就生活在這個時代背景之下。

1.沒落士族的后裔和彷徨虛度的內(nèi)海文三

《浮云》主人公是內(nèi)海文三，其父曾就任于舊幕府并領(lǐng)取俸祿，后來幕府被倒戈，王政復古后在新的明治時代，變成了蟄居于靜岡的茍且偷生之人。一心只想讓文三出人頭地。文三14歲那年其父因病去世，文三和母親相依為命。因無法維持生計，15歲時母親將他寄養(yǎng)到東京的叔叔園田孫兵衛(wèi)家里。孫兵衛(wèi)慈悲為懷，規(guī)規(guī)矩矩，人緣也好，唯一不足是有點懦弱。生活雖不算富貴，但也應付得不錯。其妻子阿政雖十分精明，但是見異思遷。有兩個孩子，阿勢和阿勇。文三寄居這里時，阿勢才12歲。文三為了使老母放心，同時回報叔叔的恩情，他珍惜光陰，刻苦學習，教員評價他是個難得如此優(yōu)秀的書生。后來順利畢業(yè)并且在別人的幫助下，獲得了明治憲法下的下級官吏的工作。

父親去世的十年當中，文三飽嘗了世態(tài)炎涼。課長是個很無禮的人，因為文三不會溜須拍馬而將其免官。文三認為留下的人都很卑屈，自己不能像奴隸一樣為了每月的月薪而折腰。文三不知該怎樣告訴嬸母和阿勢自己被免官的遭遇。此時，文三的朋友本田升出現(xiàn)了，此人能言善辯，口若懸河。

本田升邀請阿勢家人去團子坂賞菊，阿勢覺得此人雖沒有學問，但是只要能飛黃騰達就是學問。團子坂賞菊過后，本田對文三的態(tài)度變成了蔑視，視如草芥和貓狗地嘲笑和侮辱文三。自本田升出現(xiàn)后，一直認為人品第一或?qū)⑵犯駫煸谧爝叺陌荩查_始變得猥瑣。而本田升完全如藝妓一般玩弄阿勢，文三覺得有如此輕薄、不知廉恥的朋友實在不光彩，決定斷交。文三的內(nèi)心仍然牽掛著阿勢，絲毫沒變。阿勢在與本田升的交往當中開始意識到自己被輕蔑，逐漸開始變得厭倦起來，并逐步回歸自己原本的生活軌道。本田升也逐漸不再登門拜訪了。文三不想拋棄阿勢，更不想違背人情。決定最后勸說阿勢一次，如果她仍然不聽，就斷然搬出園田家。文章在此戛然而止。

縱觀小說的構(gòu)成，無論是寄居家庭的嬸母阿政、其女阿勢，還是工作中的課長、同事本田升，都深受西方思想的影響，變得市儈不已。完全與近世日本所倡導的義理人情相反，文三工作被排擠、又被阿勢鄙棄的命運，披露了明治時代官場的腐敗和人情的淡薄，揭示出封建傳統(tǒng)與西方近代文明的矛盾，塑造了日本文學史上第一個不滿現(xiàn)實卻無力反抗的“多余人”形象，被譽為日本近代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開山之作。

2.被母親壓制而且思想搖擺不定的阿勢

阿勢打出生開始她的爸爸孫兵衛(wèi)就視她為掌上明珠，她的媽媽阿政雖對別人刻薄，但對自己的孩子卻疼愛有加。阿勢自幼在這種環(huán)境中長大，所養(yǎng)成了愛慕虛榮的習慣。有個仲夏之夜，阿政外出未歸，只有阿勢在家，她告訴文三，自己的朋友中二十五個人中只有四人懂得西洋主義，但是這四個人僅限于私塾，其他任何地方都去不了。被父母雙親壓制，或者嫁出去，或者娶了上門女婿。自己的母親也說，如果和文三哥好，不如趁早結(jié)婚。

但是，阿勢在內(nèi)海文三的同僚本田升出現(xiàn)后，阿勢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首先對文三變得冷淡起來。如文中描寫為：“今早的阿勢就像陌生人一樣。文三覺得自己到現(xiàn)在才認清了阿勢。她并沒有那么高潔，她移情、浮華、輕率……雖然口中詛咒壓迫者、利己主義者，卻無禮的本田升變得親近起來，明知被玩弄，明知被戲弄、被調(diào)戲但也接受……。”

但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阿勢好像厭煩了本田升，又好像覺得沒什么新奇，或者是有過爭吵？總之，即使本田升不來也沒什么。以前不開心時本田升一來馬上精神起來的，可是現(xiàn)在相反，本來是心情不錯的時候，反倒看到本田升后臉色陰暗起來，變得冷淡，而且不太開口。就像關(guān)系差勁的表兄妹一樣，變得冷淡起來。……阿勢好像異常彷徨不定。像是喜歡本田升，實際上也不愛。

從阿勢的形象塑造可以看出，阿勢的病不光源自內(nèi)心，也來自外部，母親阿政的壓制和社會風氣使然。

三、日本明治文學的擬古典主義和尾崎紅葉《金色夜叉》的主人公形象

（一）日本明治文學中的擬古典主義

明治20年，面對明治政府的全盤西化，以尾崎紅葉為中心的“硯友社”成立了，主要目的是維護日本傳統(tǒng)的文學精神，積極模仿江戶時代的井原西鶴的小說，最終形成了擬古典主義的文學流派。

（二）尾崎紅葉《金色夜叉》的主人公間貫一和嗚澤宮

1897年1月至1902年5月，《讀賣新聞》刊載了尾崎紅葉的長篇小說《金色夜叉》。小說的男主人公問貫一深愛著未婚妻疇澤宮，疇澤宮雖也愛著間貫一，但心中卻向往富貴榮華。富家子弟富山唯繼的出現(xiàn)，讓間貫一的愛情終止。他與疇澤宮的婚約因金錢而破滅，于是間貫一投身高利貸行業(yè)，變成金錢的惡鬼，瘋狂地積聚財富。成為貴婦的疇澤宮也并沒有得到想象的無限歡樂，孩子夭折更加劇了她的創(chuàng)傷。與間貫一時隔四年重逢后，阿宮更加歉疚與悔恨。尾崎紅葉熱衷于研究和借鑒近世文學，他受到坪內(nèi)逍遙倡導“小說的主眼在人情”之理論的影響，借鑒井原西鶴古典主義寫法的影響，將明治二、三十年社會的人物形象間貫一和疇澤宮描繪得栩栩如生。

1.變成金錢惡鬼的武士后代間貫一

間貫一幼時喪母，中學畢業(yè)前父親離世，作為孤兒，他無依無靠。間貫一的父親是武士后代，當時的身份制度是士、農(nóng)、工、商，他希望貫一能夠成為學士，立于四民之上。間貫一的父親曾是疇澤隆三的恩人，為報舊恩，疇澤隆三讓貫一十年來一直寄居在自己的家，視為己出。貫一和疇澤隆三的女兒阿宮情同手足，并結(jié)下婚約。

在一次紙牌會上，富士銀行行長同時也是市會議員的富山重平的兒子富山唯繼對阿宮一見鐘情。某日，貫一從阿宮父親那里得知，將要把女兒許配給富山，然后讓貫一出國留學，仍然跟過去一樣可以繼承疇澤家的家業(yè)。這些完全是貫一始料不及的。因為他不相信阿宮和阿宮的父母會因為金錢背信棄義。

此時的阿宮正與母親和富山唯繼在熱海旅行。間貫一奔到熱海詢問阿宮的心意。并勸說阿宮沒有愛情不能成為真正的夫妻。“幸福和財產(chǎn)完全是兩碼事。人的第一幸福就是家庭和睦，而家庭和睦是什么？只有夫婦相愛。即使一百個富山的愛都不足我愛你的十分之一。”

盡管貫一再三相勸，阿宮依然一意孤行。貫一頓時覺得唯有金錢可靠，人心絲毫不可信。于是離開疇澤家，隱姓埋名做起了高利貸，在鱷淵直行的手下一做就是四年。

在當時的明治社會，對高利貸行業(yè)是持有批判性的，認為高利貸行業(yè)是為錢不擇手段，欺詐威脅，有損天理的行業(yè)。而間貫一因為阿宮和阿宮父母的背信選擇了放棄學業(yè)，做起了遭人唾棄的行業(yè)。后來，27歲的飽浦雅之涉嫌高利貸私信偽造罪，重監(jiān)一年。其母為報仇，火燒鱷淵家宅。鱷淵與妻子葬于火海。鱷淵兒子直道決定將父親所有財產(chǎn)贈與貫一，讓他“改心”。

縱觀小說的構(gòu)成，無論是寄居家庭的阿宮的父母，還是阿宮本人，在金錢面前不顧義理人情，將間貫一的人生完全毀掉。反映了明治社會人情的冷漠，突出西方金權(quán)主義帶來的惡果，塑造了日本文學史上第一個被愛情背叛而自我毀滅的形象。尾崎紅葉在小說的末章寫到了鱷淵直道對貫一的期待：“如果我父親改心，則可以避免此次災難。雖然事到如此沒有辦法挽救，但是如果你能代替父親改心，那我會感到滿足，希望你能走正道，心安且快樂地活著。”這也是尾崎紅葉對明治時期拜金主義的人們嗚響的警鐘。

2.被富貴蒙蔽雙眼拋棄愛情而終身懺悔的疇澤宮

作者尾崎紅葉借助女主人公疇澤宮刻畫明治時代的新婦女形象。在前篇第一章就把疇澤宮的外貌特征刻畫得入木三分。“她那臉容端麗得比任何紡織品更整齊。正如一個人的丑惡不是任何衣飾可以掩蓋得了的一樣，她那種美麗也不是任何衣衫可以損害得了的……男賓們激動起來，看到所有女賓的心都被金剛鉆吸引走了，有的感到嫉妒，有的感到憤慨，很多人甚至感到有些掃興了。他們看到，這么多女人里面，只有阿宮一個人不為眼前這一番紛擾所動，她那對清澄晶亮的眸子，仿佛要和金剛鉆爭光似的，顯出一派謙恭、令人鼓舞的表情。”

以阿宮來說，她當然也知道自己的美貌是無法估價的，不過，在她看來，以自己的這份姿色，來換取父母這份微薄的遺產(chǎn)和一個多如牛毛的學士地位的丈夫，這絕不是自己的最高要求。她一面期待著理想中的那些好運的來臨，一面也沒有放棄對貫一的愛情……

后來，富山來求婚。阿宮的父親跟貫一講：“我想把阿宮嫁出去……阿宮沒有別的意見，她只說一切聽從爹媽的主張，她并沒有反對，我也把那些道理都解說給她聽了，她表示既然如此，也就沒有什么意見了。”

阿宮嫁給了富山后的第二年春天生了一個小男孩，后來因肺炎夭折。之后阿宮就猶如家中擺設(shè)與籠中之鳥一般，擁有榮華富貴卻無些許快樂。

一日，富山帶著阿宮拜見田鶴見良春時，阿宮意外得知了四年來一直杳無聲息的貫一的消息。阿宮從靜緒那里得知貫一寄身于鱷淵家里，這個消息，對她來說真是如獲至寶，因為在她看來，只要這樣，總可以找到重逢的機會。自從與貫一重逢，一直得不到愛情的阿宮，開始覺得自己在愛情和金錢上選擇了金錢是因富山的欺騙所致。因此認為富山有罪，開始疏離富山。同時，開始對自己拋棄貫一的行為表示懺悔。拋棄愛情的阿宮，除了受社會、家庭的拜金主義影響外，也與自身的虛榮密不可分。

四、日本明治文學《浮云》和《金色夜叉》所反映的日本明治社會的特征

明治時期是文學作品接踵而出的時代，這個時代作品通常被劃分為五個文學流派。分別是二葉亭四迷的《浮云》所代表的日本寫實主義文學，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所代表的日本擬古典主義文學，樋口一葉的《青梅竹馬》所代表的日本浪漫主義文學，田山花袋的《棉被》所代表的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和谷崎潤一郎的《春琴抄》所代表的日本耽美派文學。這些文學流派的代表作品聚焦了日本近代文學的發(fā)展之路。當然每個作品均有不同形象的主人公登場，通過這些主人公形象可以發(fā)現(xiàn)日本社會的變遷，對于理解日本明治文學和日本的社會特征具有深遠的意義。

無論是《浮云》還是《金色夜叉》，都反映出全國性的自由民權(quán)運動并沒有深入人心，廣大民眾仍深受身份制度和封建制度殘留之苦，同時又受到西方金錢主義的影響。他們彷徨苦惱，卻不知如何抗爭，正如社會多余人的“文三”;他們想反抗，但同時卻失去人性，毀滅自我，正如變成冷漠無情的高利貸的“貫一”。這些栩栩如生的主人公形象，烘托出了一個“被金錢污濁了的社會”。

日本近代郵政之父前島密認為“言文一致”是日本近現(xiàn)代制度建立所不可或缺的。這足以證明開辟言文一致的小說《浮云》的社會價值。而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在文學史上同樣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與夏目漱石和島崎藤村齊名。

《浮云》和《金色夜叉》之后，日本作家受法國大革命的思想先驅(qū)、法國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和文學家盧梭思想的影響，主張人人自由平等，批判文明和社會的不平等。日本文學作品開始顯示了作家追求自由和主張自我的思潮。啟蒙思想的引進使日本突飛猛進地進入了一個翻譯的洪水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