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慧 孫 悅
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是文化在語言中反映出的一些具有普遍意義的功能,被稱為語言的三大元功能,是韓禮德系統功能語法核心思想的重要構成成分。韓禮德(Halliday,1980)認為,兒童對語言無意識的察覺很大程度上源于對語言功能的考量。他通過觀察兒童的語言發展過程,提出了包括學習語言(learning language)、通過語言學習(learning through language)和關于語言的學習(learning about language)的以語言為基礎的(language-based)學習理論,明確了語言的工具價值。學習外語背后所承載的新概念和新思維,是學習者接觸其他文化、形成跨文化意識與能力的重要途徑(程曉堂2017),將語言作為學習工具恰好是學習者建構意義、拓展概念、創新思維的最主要手段。韓禮德以語言為基礎的學習理論自始至終貫穿著語言元功能思想,對語言發展的重要性可見一斑。由此可見,要更好地理解韓禮德以語言為基礎的學習理論,進而提升外語學習與教學效果,就要進一步明確包括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在內的語言元功能的界定與內涵,厘清語言元功能的外在、內在發展路徑。
概念功能是指語言具有反映客觀世界中事物的發生和進程,反映人們內心世界的功能,它分為經驗(experiential)功能和邏輯(logical)功能(楊炳鈞、覃朝憲 2001)。前者指語言用來表達說話人對客觀世界的經驗和主觀世界的認識的有關內容;后者指語言為人們的經驗、認識賦予可循環性的結構,從理論上生成無限長的句子和語篇,以形成對事物的一定看法。概念功能也被視為“小句的表述功能”(Halliday 1985/1994/2004/2014)。而及物性則是概念功能中的語義系統。
及物性系統包括參與者(participant)、過程(process)和環境(circumstance)。過程是及物性系統中的核心成分。人類活動和自然界的過程可以分為物質過程、心理過程、關系過程、行為過程、言語過程和存在過程。每個過程都有其相應的參與者,如物質過程的參與者主要為“動作者”(actor)和“目標”(goal),心理過程的參與者主要為“感覺者”(senser)和“現象”(phenomenon)等。
參與者、過程和環境呈現衛星狀的輻射關系,一個過程可涉及一個或多個參與者和環境。參與者、過程和環境一般由詞匯語法中的名詞詞組、動詞詞組和副詞詞組/介詞短語等體現出來。
人際功能是指語言具有建立、維系和反映人際關系的功能,它表現為交際參與各方的社會角色,其中包括語言自身創造的各種交際角色,如問話人和答話人,前者提問,后者回應。人際功能也被視為“小句的交換功能”(Halliday 1985/1994/2004/2014)。
語言作為交際工具以語言使用者之間的對話為基礎,而對話的實質是語言使用者的交際角色。交際角色或是給予,或是需求,而所交換的商品或是貨物和勞務,或是消息,分別表現為建議(proposal)和陳述(proposition)。上述四個因素的組合構成“提供”(offer)、“聲明”(statement)、“命令”(command)和“問題”(question)四種主要言語功能,它們又分別要求或給予正面的或負面的八種可能的反應。
上述四種言語功能通過“語氣”系統進行區別。語氣包含主語和限定成分(finite element),它們的出現和語序決定了語氣的選擇。語氣以外的成分為“剩余成分”(residue),包括謂語、補語和修飾語。
語篇功能是語言在建構語篇中所具有的功能(Halliday 1978),在實現概念功能和人際功能的同時,語言使自身與前后連貫并與語境發生聯系。語篇功能反映語言系統的本身特征。通過語篇功能,語言“創造了自身的符號世界”(Halliday 2003),用以組織信息。語篇功能也被視為“小句的信息功能”(Halliday 1985/1994/2004/2014)。
語篇功能主要涉及主位(thematic)系統、信息(information)系統和銜接(cohesion)。這些系統通過具體的語義成分進行表達。其中,主位系統由主位(Theme)和述位(Rheme)構成。主位位于述位之前且作為語言使用者組織信息的出發點,是小句所關心的成分,多為說話者已知或語境提供的信息。述位則是在小句中圍繞主位發展的剩余部分,通常為說話者未知或語境未提供的新信息。信息(information)系統包括已知信息和未知信息系統,表達信息操作的相關性(Halliday 1978)。語篇意義的產生在很大程度上是新、舊信息相互作用的結果。銜接(cohesion)是指“存在于語篇內部的,能使全文成為語篇的各種意義關系”(Halliday&Hasan 1976:4),為主位系統和信息系統的實現提供相關環境。銜接手段可分為語法手段和詞匯手段,其中又包括若干具體的表現形式,如前者的表現形式有照應(references)、替代(substitution)、省略(ellipses)等,后者則是詞匯的重述和搭配(Halliday&Hasan 1976)。
語言功能是在語言系統和語言結構中得以體現的。由于視角有別,學者們對語言功能的內涵及諸功能之間的聯系各持己見,只有一點可達成共識,即語言具有多種功能,且不同語言功能的重要程度有所差別(見下表)。

元功能之前的主要語言功能思想表
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i,1923)從人類學的視角區分了語言的活動功能(active)、敘述功能(narrative)和魔幻功能(magical)。他認為,“語言的原始功能和本初形式本質上都具有實用性特征”。這也在一定程度上為他后來對語言功能的重新分類提供了線索。之后,馬林諾夫斯基(1935)對先前的語言功能分類進行了修訂,把語言功能概括為實用功能(pragmatic)和魔幻功能(magical),后來又增補了寒暄功能(phatic)。其中,實用功能把語言作為一種行為方式,這與韓禮德元功能中的人際功能相當接近(李基安1985)。
馬泰休斯(Mathesius)也對語言功能進行了分類。他認為,“交際功能(communicative function)是語言的基本功能。交際功能可分為單純的交際功能(如傳遞信息)和呼吁功能(如要求、命令)。
布勒(Bühler,1934)從心理學視角區分了語言的表征功能(representational)、情感功能(expressive)、意動功能(conative) 和指稱功能(referential)等四種交際功能。
雅柯布森(Jakobson,1960)在布勒功能觀的基礎上將語言的(交際) 功能擴展為指稱功能(referential function)、詩歌功能(poetic function)、情感功能(emotive/expressive/affective function)、意動功能(conative function)、寒暄功能(phatic function)和元語言功能(metalingual/metalinguistic/reflexive function)。上述功能依次對應有效口頭交流所涉及的語境、信息、信息發出者、信息接收者、渠道(channel)和語碼(code)等六要素。需要指出的是,雅柯布森的元語言功能是運用語言對語言自身進行討論或描述的。由此可見,雅柯布森的“語言功能六分說”既包含了布勒和馬林諾夫斯基的語言外部功能,又創造性地提出了屬于語言內部功能的元語言功能的概念。上述語言功能思想,尤其是雅柯布森的元語言功能概念,為韓禮德的語言元功能思想奠定了理論基礎。
事實上,韓禮德(1970)認為,他的語言功能與馬林諾夫斯基、布勒的語言功能理論不同,后者的語言功能是從人類學或心理學視角考查而得來的,其分類并非建立在對語言本質的考察上,其類別會隨著特定心理學或社會學理論的發展而發生變化,故而是“外在的(extrinsic)”。因此,我們應從語言本身出發,考察“內在的(intrinsic)”語言功能。

語言元功能的內在發展路徑圖
兒童學習語言的過程是一個學習如何通過運用語言表達各種社會需要的過程。韓禮德通過系統的記錄與分析,發現了早期兒童語言的七種功能:工具功能(instrumental)、控制功能(regulatory)、交流功能(interactional)、個體功能(personal)、啟發功能(heuristic)、想象功能(imaginative)和告知功能(informative),并把上述功能統稱為微觀功能(microfunction)。這個時期語言和功能之間存在著一一對應的關系。也就是說,兒童在運用自己創造的原型語言時,每次只能表達一種功能,而非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功能(Halliday 1975)。
兒童從原型語言向成人語言過渡時出現的語言功能被稱為宏觀功能(macrofunction)。宏觀功能分為理性(mathetic)功能和實用(pragmatic)功能(Halliday 1978:55;Halliday & Martin 1981:340-341)。前者指兒童作為“觀察者”(observer),把語言當作觀察事物和學習知識的手段和途徑;后者指兒童作為“闖入者”(intruder),把語言當作做事的手段。理性功能由早期兒童語言的個體功能、啟發功能等微觀功能演變而來;實用功能則產生于早期兒童語言的工具功能、控制功能和交流功能等微觀功能。從早期兒童語言的七種微觀功能到過渡時期的兩種宏觀功能,可視作一種“功能簡化”(functional reduction)的過程(Halliday 1973:36)。理性功能到成人語言階段又進一步發展為三大元功能之一的概念功能,實用功能則發展為人際功能。不同于概念功能和人際功能,語篇功能則是通過組成語篇(enabling)而實現的內在語言功能(Halliday 1978)。
雖然元功能思想之前的語言功能研究忽視了語言“內在”的功能,但卻為韓禮德語言元功能思想的提出奠定了理論基礎。韓禮德語言元功能思想的發展路徑可概括為:從外在來看,韓禮德語言元功能思想與馬林諾夫斯基、馬泰休斯、布勒、雅柯布森等的語言功能思想淵源頗深;從內在來看,韓禮德語言元功能思想經歷了語言微觀功能和宏觀功能的發展階段。
同時,韓禮德的語言元功能思想貫穿于其以語言為基礎的學習理論之始終。以語言為基礎的學習理論不僅明確了語言的工具價值,將語言視為學習其他知識的資源(Halliday 1980),還以此為基礎擴展到“關于語言的學習”。厘清韓禮德語言元功能的界定、內涵及其思想的發展路徑,有助于對其以語言為基礎的學習理論的深入理解與積極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