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華 吳兆雪

圖1 發達國家現代學徒制主要模式示意圖
工業時代以來,教育的職能日益強化,由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社會服務三大職能逐漸拓展到文化傳承與創新、國際交流與合作五大職能,教育參與工業、教育鏈對接產業鏈日益明顯。近20年來,職業教育體系改革中現代學徒制試點取得了較大成效,形成了德國雙元學徒制、美國注冊學徒制、澳大利亞新學徒制、日本產學官合作學徒制、英國三明治模式等較有影響力的現代學徒制模式,見圖1。幾種現代學徒制模式均結合實際從不同角度協調了政府、職業院校、行業協會、企業、學徒等利益主體的關系,建立起穩定的利益共同體,促進了職業教育的人才供給,助推了經濟結構轉型升級。在這個過程中,中國積極推進學徒制改革,進行了頂層設計,取得了很大成效。
工業時代(蒸汽工業、電力工業、機器工業)核心競爭力是技術壟斷,職業教育任務是標準化、批量化培訓技術工人;科技時代和知識經濟時代核心競爭力是標準壟斷,職業教育任務是層次分明地限量供給工程師、技師、技工人才;而互聯網經濟時代技術壁壘和標準壁壘已經由于產業鏈融合而輕易地破解,核心競爭力是無休止地融合創新,職業教育任務是無限量地供給工程師人才。在全球經濟轉型升級加速、全球產業鏈重塑加快、全球再工業化戰略①全球再工業化戰略在世界主要經濟體有不同的描述和對策,美國稱為再工業化戰略,以互聯網工業引領產業鏈。德國稱為工業4.0戰略,以智能工業為先驅實現超越工業發展的機械化、電氣化和自動化三大歷史階段而率先進入工業智能化階段。中國稱為第四次工業革命,推出“中國制造2025”每十年一個戰略升級,助推工業體系整體轉型升級,加速創新要素驅動,建成生產與創新并重型國家。日本稱為第四次產業革命,推出以機器人智能為代表的智能物聯網體系改造人類生產方式。競爭加劇的時代背景下,現代學徒制被寄予職業教育體系改革的厚望,西方發達國家現代學徒制主要經驗被中國借鑒,形成了中國特色現代學徒制試點的總體戰略布局。
自2010年7月,中國特色現代學徒制度試點列入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規劃之后,國務院各部委即著手各自開展戰略布局工作。其中,教育部與人社部的行動較為迅速,在現代學徒制試點、培養模式、途徑拓展、機制保障等方面出臺了一系列制度,建立起一系列機制,多部委協同配合制度供給,較大程度上激發了政府、行業協會、企業、職業院校、教師學徒等相關主體的熱情。2013年教育部正式實質性啟動現代學徒制試點,先后出現院校主體導向、企業主體導向、政府主導聯合導向的多種試點模式如院校企業合作模式、院校園區合作模式、院校行業合作模式、院校聯盟合作模式,涌現出江蘇太倉、江西新余、廣東廣州等試點創新代表。
教育部與人社部的現代學徒制戰略布局均明確了主要改革方向、主要目標和主要途徑,并大致勾勒出現代學徒制理想培養模式,設定了培養主體、框定了教學管理、預定了機制保障。
戰略布局基本上把握住了現代學徒制的主體相互關系,形成了現代學徒制招生、培訓、管理、考核、證書等全流程全方位改革;聚焦在“招生即招工、招工即招生”的難點破解上;綜合運用了政府制度供給(含財政支持)、企業技術供給、職業院校知識供給、行業協會平臺供給等激勵機制;在強力推行主導模式的同時為基層自主創新預留較大探索空間。自2013年正式試點至今,較為迅速地推廣了現代學徒制,認定了兩批次現代學徒制試點單位,支持鼓勵現代學徒制本土化,形成了多個現代學徒制創新探索區域,有力地推動了產教融合和工程師人才供給,保持了現代學徒制試點的良好態勢。
兩大部門的改革方向初步形成了中國現代學徒制試點的戰略布局,基本圍繞政府、職業院校、企業三大主體,但行業協會和學徒的主導性探索較少。兩大部門均更多地關注自我掌控的資源配置,教育部側重職業院校的主體作用,發揮學歷證書的價值;而人社部則突出企業的主體作用,輔以職業資格認證。教育部推動招生制度改革,實行“招生即招工”;人社部則關注企業新招錄人員和轉崗人員,實行“招工即招生”。這清晰地表明國家在現代學徒制上并未有系統而明確的改革路線圖,沒有完整而縝密的戰略布局。在現代學徒制國際環境中處于“跟跑”階段的問題,可以通過借鑒發達國家成熟的現代學徒制來解決;處于“并跑”階段的本土化問題,需要戰略布局針對性解決;要處于“領跑”階段,就必須在戰略布局的基礎上完成成熟制度的頂層設計,全面推行中國特色現代學徒制度。
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環境既是催生現代學徒制加速試點的背景,也為現代學徒制探索實踐開辟了廣闊的平臺,即產業轉型升級倒逼企業開放需求側平臺、職業教育體系改革倒逼應用型院校開放供給側平臺、招生制度改革(高考招生和博士招生都有大幅度改革計劃)倒逼開放生源供給平臺。戰略布局對職業院校、政府部門、企業的政策激勵促使不同主體在借鑒西方現代學徒制經驗同時推進本土化探索,初步形成了政府主導的聯盟模式、院校主導的院校企業合作模式、企業主導的院校園區合作模式、行業主導的院校行業合作模式等,出現了廣東廣州、江西新余、江蘇太倉等區域創新代表,促進了現代學徒制試點進程。
2010年7月,中國特色現代學徒制正式列入《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標志著現代學徒制的中國“跟跑”進入賽道,模仿發達國家成熟的現代學徒制模式開展試點探索。2014年,《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專項規劃(2014-2020)》印發,中國特色現代學徒制進入“并跑”階段,即分批次遴選分類試點單位,涵蓋試點地區、試點企業、試點職業院校等多元利益主體,對發達國家主要現代學徒制模式進行經驗借鑒、模式改造、本土升級,至今已經累積了大量經驗,取得較好的成效,也暴露出深層次問題。
現代職業教育重心逐漸由中職、高職轉移到應用型本科和應用型大學,既是中國產業參與全球產業鏈布局的整體需要,也是職業教育體系成長的內在需要。現代學徒制的試點也伴隨這一趨勢,由自主探索到模式凝練,由個別協作到社會協同,由資源自給到平臺一體,尤其是教育部深度依托職業教育體系持續搭建高等職業教育平臺、整合職業教育資源、聚焦雙師型隊伍建設、創新學徒制培養機制,為現代學徒制試點全面鋪開奠定了基礎。見表1。

表1 現代學徒制試點的高等職業教育資源平臺情況
在教育部全面啟動現代學徒制提質升級之前,部分職業院校已經主動模仿發達國家現代學徒制進行了探索嘗試。2014年全面試點之后,地方政府、職業院校積極響應,逐漸形成了幾種典型模式,積累了大量實踐經驗。
院校企業合作模式。江西新余在2011年就開始聚焦職業教育國際前沿,推行現代學徒制嘗試,職業院校與企業協同設計教學案例、實踐方案、定崗合同,共同保障學徒的知識技能、工資待遇、就業質量,實現了職業院校、企業、學徒的利益均衡,職業教育呈現快速發展良好局面。江西新余現代學徒制試點在幾個方面有所突破:一是制定了一系列培養標準,例如現代師傅標準、學徒制課程標準、學徒技能標準等,較早革新了職業教育教學方式,真正將專業培養與崗位需求聯通,圍繞專業技能深化理論知識,圍繞職業證書拓展專業水平。二是真正實現雙導師制的工學交替,相對于以往集中專業學習加集中實習實踐的培養方式,工學交替在雙導師的指導下避免了學用脫節的問題,解決了學徒身份限制問題。贛西學院等在探索初期采用建制班試點,保證了現代學徒制試點穩步實施。江西工程學院等采用創業基金驅動、創業基地兜底、創業導師帶動的方式,扎實有效地推動了現代學徒制試點[1]。
院校園區合作模式。江蘇省太倉市依托產業園區,借鑒德國學徒雙元制經驗,推行定崗雙元制,依據園區崗位需求,結合學院專業實際,實行職業院校與園區企業共同培養、定崗輸送,形成院校園區合作模式,是現代學徒制試點的重要方面,取得諸多實踐經驗:一是市場化調整專業,由于太倉現代學徒制試點定位集中于產業園區,而產業園區同類崗位受限于企業規模,較易飽和,倒逼太倉職業院校增強專業調整能力,根據崗位需求調整專業招生,根據市場需求調整專業設置,激發了職業院校的辦學活力。二是讓渡培訓權實現多贏,中國職業教育脫離市場與企業需求較多,且培訓權基本由職業院校主導,太倉較早較大幅度地讓渡培訓權,快速對接西方發達國家現代學徒制的經驗,培養出園區外資企業需求的崗位工人(技師),提升職業院校的培養能力與培養水平。蘇州健雄職業技術學院修正德國雙元學徒制,實行“4-6輪換”的“定崗雙元”培訓方式,每4周由學院導師強化專業知識,每6周由企業師傅傳授專業技能,畢業可獲得國際通用的AHK職業資格證書,較好地實現了現代學徒制的本土化。
院校行業合作模式。廣州在行業協會融入職業教育方面有較多經驗積累,尤其是廣州鐵路職業技術學院與國家數字家庭應用示范產業基地及廣東省物聯網行業協會等的現代學徒制試點,在院校行業協會合作方面有比較前沿的實踐,主要有:一是三方協定、共同培養。企業定崗位、行業定標準、學校定目標,三方聯合共同培養,行業協會的介入一方面出現利益主體多元化,增加了現代學徒制培養的難度;另一方面聚合了行業前沿與專業深度,提升了現代學徒制培養的質量與水平。二是廣州實踐以小眾專業為突破口,實行企業眾籌方式,滿足職業院校的人才培養目標,滿足學徒的階梯式項目培訓,滿足企業周期性人才需求。廣州鐵路職業技術學院通過對照行業協會的人才需求與培養標準負責學徒供給,企業通過差異化需求協定主導企業與輔助企業進而形成“眾籌班”,行業協會通過全程參與質量監控,協助學徒與企業各自完成目標設定,進而向企業輸送定制型技術人才[2]。
院校聯盟合作模式。政府發揮牽頭作用,引導職業院校與行業協會組建職教聯盟,主動與國際國內優勢企業推出職業教育合作項目。強力推行院校聯盟合作模式,往往具有頂層設計的效果,覆蓋面廣,影響力大,實踐性強,為積極推動現代學徒制試點發揮了巨大作用。安徽省、山東省等均率先實施現代學徒制試點聯盟規劃,教育部在2011年就主動與德國汽車制造聯盟共同打造了中國汽車機電職業教育合作項目(SGAVE),為后續的現代學徒制中國試點積累了主要經驗,為構建中國化現代學徒制體系破局發揮了關鍵作用。一是頂層設計實現了完整培訓體系中國化,SGAVE 項目包括戰略決策層、指導層、組織層、執行層四級管理和10個培訓包,覆蓋20余個城市、30余所院校、數千名學徒,經過幾年實踐,已經基本實現現代學徒制中國化,能夠獨立完成院校遴選、培訓方案、教學實踐方案、師生認證標準、教學設備清單等標準化設計和運行。二是“三導向”教學模式的全力推廣,導向崗位需求,導向頂崗實踐,導向能力培養,靈活實現旺工淡學、淡工多學,采用多學期、分段式工學交替方式,邊學邊做,在德國五大汽車制造企業、4S維修店、品牌經銷店等真實環境下培養邏輯方法能力、專業知識能力、實踐操作能力和社會交往能力。
一是現代學徒制試點集中在職業教育體系低端。現代學徒制試點以來,高職高專、中職中專等職業院校熱情高漲,應用型本科院校、應用型大學探索實踐推進緩慢、成效未顯,導致現代學徒制試點主要集中在職業教育體系低端,影響現代學徒制的全面推廣[3]。
二是現代學徒制人才培養層次不高。現代學徒制試點目前依然以校企合作為主,行業協會主導或產業聯盟牽頭的依然較少。同時,目前校企合作人才培養重在解決職業院校畢業生就業而非解決企業技術改造和技術升級,難以通過這一模式培養產業發展急需的高層次技師和工程師。
三是現代學徒制的運行機制依然僵化。政府及教育主管部門尚未轉換治理思維,沒有通過高考制度、企業培訓、職業院校自主權改革等方式充分釋放多元主體的自主性和主動性。
四是企業參與現代學徒制的動力不足。企業可以便捷地從人才市場獵取多層次人才而不用漫長的企業內培訓,導致企業對現代學徒制認識不足、重視不夠;政府在企業員工培訓方面并未有系統而嚴格的培訓制度要求和執行監督。
現代學徒制試點以來凸顯的問題主要歸因于政府、職業院校、行業協會、企業等各利益主體的利益失衡或職責錯位,根本原因在于制度上未能清晰界定利益主體的責任;行動上未能框定牽頭主體的支持力度;成效上未能保障利益主體的預期收益。
一是將高職高專招生在高中和中職畢業生(含往屆)中全面實行注冊制,大力倡導企業主導與高職高專主導相融合的注冊學徒制。二是在高考制度中全面推廣浙江高考改革試點經驗,增設技術科目,實行“3+3/7選3”招生模式②浙江高考改革試點自2014年開始,2017年首次實行,實行“3+3/7選3”即語文、數學、英語三門必考科目,從政治、歷史、地理、物理、化學、生物、技術等7門課中任選3門。其中,技術科目是浙江省獨特設置的科目,為職業教育改革奠定了堅實基礎,在科目設置上為中國特色現代職業教育體系保障了后續優質生源。,為應用型本科招生選拔優質生源。打通學術教育體系與職業教育體系之間的學生通道,實行互通互轉互認。三是探索專業碩士招生實行行業協會主導的全國統一考試,依托企業研發(技術)中心與應用型大學聯合培養,延長專業碩士學制,推行工讀結合的研究性學習,通過真實的項目開發或技術升級訓練進行專業知識教育。四是以企業需求為主設置應用型博士招生計劃,打通研究型大學與應用型大學在博士培養層次的界限,由高校與企業組建項目組式師資培育團隊,以解決企業實際需求為方向培養后續技術團隊,促進博士生多向流動培養,靈活界定培養年限,允許校際間流動畢業。
一是縱向上加速健全職業教育體系完整培養鏈,將應用型本科與高職高專培養鏈對接,將現代學徒制試點最積極的中職高職的雙向培養體系與應用型本科對接;將研究型大學承擔的原屬于職業教育體系的專業碩士或應用型碩士轉移至應用型大學,糾正應用型本科與專業碩士的培養體系對接與培養流程;加速應用型大學與企業技術聯合研究中心的國家頂層制度設計,建設一批一流應用型大學,為博士層次應用型人才培養奠定更加堅實的基礎,為中國創造、中國智造培養更多的工程師人才。二是橫向上,不斷擴大雙向并立教育體系的交叉升學培養,創造條件保持生源在學術教育體系和職業教育體系之間的自由流動;探索多種模式的現代學徒制,嘗試允許同層次的學徒跨企業、跨院校、跨平臺培養;向職業教育體系生源提供更多傾斜性支持,吸引優質生源持續流向職業教育體系。三是實行多等級職業資格證書與多層級學徒制相統一的雙向完整培養體系。借鑒英國現代學徒制經驗,把技能、知識、職業資格證書捆綁在一起,貫穿職業教育體系全流程,增強職業教育的實用性、針對性,促使職業教育與各行各業有更加緊密和更加分明的對應,進一步增大對技術創新與企業核心競爭力、技能人才與產業轉型升級協同企業的支持力度,進一步通過現代學徒制增強企業與職業院校的相互依賴,徹底打通企業與職業院校的“最后一公里”。
一是實行行業協會指導、地方支柱產業主導的技能課程培訓實踐。借鑒澳大利亞新學徒制優勢,賦予行業協會在學科專業標準化、學徒等級規范化、學徒制平臺一體化等方面的主導地位;賦予支柱產業在專業設置和課程體系方面的更多參與權甚至主導權,開發更加實用的企業課程,參與學校課程改進。二是引導職業院校重點開發特色專業課程體系、鞏固行業教育領域優勢。賦予職業院校在專業調整方面的制度便利,加速淘汰落后專業,削減弱勢學科專業,集中精力開發與地方支柱產業對接的特色專業,逐漸形成錯位發展的特色職業院校群組,將職業院校推到產業鏈前沿。三是大力搭建應用型大學和支柱企業共建國家技術平臺,助推中國“工匠精神”持續發力。
一是終身培訓制度在所有企業全面鋪開,提升規范培訓的制度約束。借鑒德國政府強制企業培訓制度設計,建立并落實企業內員工培訓制度,形成崗前崗中連續非學歷培訓的外部環境,促使企業主動適應并積極參與現代學徒制學歷培訓。二是財政制度向實行現代學徒制企業傾斜,提升“工匠精神”的制度激勵。探索“一攬子”稅費減免措施,進一步增強企業參與現代學徒制的積極性。三是經費補貼向導師和學徒傾斜,提升現代學徒制的支持力度。借鑒英國政府對導師和學徒的優厚經費補貼,促使學徒安心參與現代學徒制半工半讀,促使企業導師安心參與半工半教,促使院校導師積極對接產業風向。同時,政府可以通過社會保障政策、獎助貸政策進一步支持“雙導師”及學徒在學習實踐中的創新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