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景福,趙 奧
(大連民族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遼寧 大連 116600)
我國經濟正處于由“高速增長”向“高質量發展”轉型升級階段,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更加綠色、更高效益、更加均衡的發展,也是以人為本、契合消費者高層次需求的發展。當前作為新興服務業的鄉村旅游呈現出勃勃生機,《國家統計年鑒2018》數據顯示2016年至2017年度全國旅游平均人次分別為4440 和5001(百萬人),增長率為 12.6%,旅游收入增加 15.9%,遠高于 2017年GDP 的 6.8%增長,2018年甘孜州統計公報顯示,四川甘孜州全年接待游客和旅游收入較上年分別增長33.7%和34.0%。這也正反映了產業結構演進趨勢,即從農業型經濟向產業型經濟再向服務型經濟的演進。
2017年10月“十九大”提出的鄉村振興戰略成為新時代“三農”工作的總方針,2018年9月國務院印發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對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規劃、步驟做出了可操作性的部署。當下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對美好生活需求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顯然最大的不平衡是城鄉之間和東西部之間的發展不平衡,最大的不充分是“三農”發展的不充分,而解決這種“不平衡、不充分”矛盾的重點、難點和關鍵點都在西部民族地區的農牧區。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能有效促進城鄉的平衡發展和鄉村的充分發展,滿足廣大農牧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增進農牧民福祉,促進社會公平正義;“鄉村振興”有利于生態文明建設,實現“美麗中國”目標[1];自古以來中華文明源于農耕、游牧文化,農村和牧區是農耕游牧文化的基本載體,“鄉村振興”有利于弘揚和傳承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特別是少數民族文化。
“鄉村振興”的基礎和關鍵是鄉村“產業興旺”。基于原生態自然資源、差異化“鄉土性”資源和稀缺性民族文化資源的鄉村旅游具有較高的產業關聯性,能促進城鎮與鄉村交流融合、農業與市場融合、綠色產業與生態融合,成為鄉村傳統低端小農種植、養殖產業的替代品,成為民族地區農牧業轉型升級、農牧民脫貧發展、農牧區文明振興的重要抓手。
鄉村旅游是指發生在鄉村地區或者以“鄉土性”為旅游產品的旅游度假活動[2],是以鄉村獨特的生產形態、鄉土風情、田園風光及“山林湖草”等旅游資源為客體的休閑游覽活動,是以滿足城鎮游客對綠水青山、田野景象、鄉土農耕文化等“人與自然臨界點”的觀光體驗、休閑康養、求知探奇為目的旅游業態,是現代旅游業向農、林、牧區的延展。
市場經濟的本質就是“供與求”,作為第三產業的鄉村旅游產業同樣符合市場經濟的發展規律,其產生與發展同樣是“資源供給推動,市場需求拉動”的結果。Dann 將“推—拉”理論應用于旅游領域[3],探討了鄉村旅游目的地的資源“推力”和由于游客需求形成的市場“拉力”。
民族地區發展鄉村旅游的一個突出優勢是其具有獨特魅力的自然生態與民族文化旅游資源。既有能生產“空氣罐頭”的長白山、梵凈山等原生態森林氧吧,有壯闊之美的雪域高原、天上仙境之稱的羊卓雍錯等自然美景,也有承載濃郁宗教信仰的大昭寺、塔爾寺及承載厚重歷史文化的茶馬古道,體現多樣民族文化的云南紅河哈尼族梯田文化、蒙古族馬背文化,特別是位于深度貧困“三區三州”的藏彝文化走廊是我國原生態民族文化保留最完好、歷史積淀最豐富的“神秘文化寶庫”,其文化的古老性、多樣性、復雜性等特征異常突出。這些具有豐富性、稀缺性、差異化的自然、歷史和民族文化資源對游客具有巨大吸引力,是民族地區鄉村旅游的基礎和關鍵推動力。
隨著無形休閑養生的快樂感逐漸增強,城鎮居民越來越多的追求高層次的休閑、康養等精神需求。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隨著經濟社會發展消費需求的演進趨勢從“生存型、溫飽型”的生理、安全簡單需求轉向“發展型、康養型”的休閑、養生的高品質需求,即市場需求側開啟了超越溫飽,尋求休閑、養生美好生活的方向性轉變,對應地農村和農業供給側也應滿足市場需求由中低端向中高端轉變,由單一的衣食供給向文化體驗、健康營養、生態休閑等綜合性高質量供給轉變,即鄉村由“生產性功能”轉向“非生產性功能”,農村、農業呈現“后生產主義”的發展與變革[4],特別是我國西部民族地區缺乏“生產性功能”的土地資源、技術人才資源,而“非生產性功能”的原生態自然資源、宗教文化資源等具有較高豐裕度,這些生態及文化資源因其純天然、民族特色的鄉土本性能滿足休閑、養生消費需求趨勢,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尋覓傳統文化生活印象中的田園意境的情感需求;民族地區名山大川、廣袤草原又滿足職業白領階層緩解職業壓力帶來的焦慮和不安的心理訴求[5],宮殿寺廟、宗教文化歷史滿足人們獵奇、求知的差異化需求。因此,市場化的需求拉動是推動民族地區鄉村旅游發展的根本驅動力。
制度是社會規則對人的行為施加的約束,是政治與經濟之間的關系以及這種相互關系對經濟增長(或停滯)之影響的關鍵[6],科學有效的制度解決方案可降低市場交易成本、調動各方內生動力并促進經濟與社會發展。鄉村振興是以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為目標的系統性變革,必須依托一定的制度、政策法規的創新支持,夯實鄉村振興的制度保障。
按市場競爭規則鄉村旅游項目開發往往存在“強者俘獲”現象,形成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的“增長式貧困”,不利于社會公平正義。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培育和發展鄉村旅游項目應建立起“三農”優先發展、村民成為項目的參與主體、受益主體,及“親貧式”增長(pro-poor growth)機制和“企業+合作社+貧困戶”的利益綁定組織架構,促進貧困戶市場參與、增加貧困者市場獲得,使鄉村旅游具有恩澤當地村民的“可受益性”,實現鄉村旅游促進鄉村振興。
甘孜藏族自治州被喻為“藏、羌、彝多彩民族走廊”,2015年以來甘孜州開辟了三條精品鄉村游線路:“色達:一個靈魂蘇醒的地方、康定:藏地尋情之旅、稻城亞丁:藍色星球上最后一片凈土”[7],并在實踐中探索出包含貧困戶參與的“資源變資本、牧區變景區、產權變股權、牧民變股民”的新型鄉村旅游開發多方合作機制,促進了農牧業轉型升級和農牧區發展振興。
對資源的保護和開發利用應具有清晰的產權邊界,否則就可能發生“公地悲劇”。產權制度是市場激勵和約束的基本制度安排,完善的產權制度能夠激勵市場主體的投資和創新,促進經濟增長。德·索托揭示了發展中國家貧窮的原因之一是沒能把資產轉化成為資本,缺乏財產權獲益的制度安排[8]。當前我國農村的各類集體財產存在融入市場交易、開展經營活動的產權制度障礙,應通過制度創新構建一種集體資源產權明確的股份合作組織參與市場競爭,推進鄉村振興。
鄉村振興的前提是鄉村產業振興,鄉村產業振興的前提是要有吸引社會資本“上山下鄉”的制度安排和對鄉村資源產權(或使用權)交易的有效法律保護。民族地區,特別是民族自治地方可發揮特有的政治立法權優勢,根據當地社會經濟和民族宗教等特殊情況,在中央2019年1 號文件關于深入推進農村土地“三權分置”的基礎上變通制訂自治條例或單行條例,建立起促進各類集體經濟要素(鄉村非農用地)及旅游資源(山、水、林、田、湖、草)“三權分置”的政策、法規,促進資源要素在城鄉之間自由流動與高效配置,實現“誰投資、誰經營、可轉讓、可繼承”,促進鄉村“僵尸資產”轉化成為資本,激發人們創業激情,推進民族地區鄉村旅游的蓬勃發展,擴大農牧民資產性收益。正如鄂爾多斯市政府針對庫布其沙漠防治出臺了“誰投資、誰經營、長期不變、允許繼承”的制度保障,探索出一條從“治沙”到“減貧”再到沙漠旅游“生態財富”的綠色振興之路。
城鄉一體化是現代社會和諧發展趨勢,也是公平正義的體現。但由于長期以來的城鄉“二元治理結構”存在如戶籍制度、土地制度、社會保障制度以及附加其上的多種差異化制度和法規,增強了城鎮的極化作用,對鄉村資源要素虹吸效應明顯,農村大量的人才、技術、資金向城市聚集,增長的極化效應遠大于擴散和涓滴效果,使得“核心—邊緣”論——“通過發展城鎮(核心)帶動鄉村(邊緣)”難有實際效果[9],這種單向的要素流動是造成鄉村沒落的主要原因。
鄉村振興必須要實現鄉村空間在區域價值鏈上增值,要實現人才、技術、資金留在和流向農村的“逆城鎮化”,形成城鄉融合發展的空間網絡,其中關鍵點是要實施均等的公共服務(基礎設施、教育、衛生醫療和社會救助),建立城鄉一體化“社會公民保障體系”。

圖1 鄉村旅游促進鄉村振興的機制和制度安排
旅游業具有鏈接地理區域、特色產業、生態環境資源與外部交易市場的功能,在穩增長、擴內需、增就業、減貧困、惠民生中發揮著重要作用,被視為區域經濟增長的“催化劑”,憑借其對經濟發展的溢出效應和促進生產要素流動的乘數效應對區域發展與振興具有直接和潛在的貢獻,是系統性地解決“三農問題”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之一[10-11]。
少數民族在生存與發展歷史進程中形成和演繹了多彩絢爛的民族傳統文化,包括少數民族獨特節日活動、生活習俗與建筑特色、宗教信仰等。伊斯蘭開齋節就是我國回族、維吾爾族、撒拉族等少數民族共同歡度的節日;潑水節是云南傣族的新年節日,也是云南少數民族中最具影響力、參加人數最多的節日;涼山彝族自治州布拖縣是中國彝族火把文化的發源地,素有“中國彝族火把之鄉”美譽;最具鮮明特色的是民族地區的宗教文化,被稱為“中國小麥加”的甘肅臨夏眾多清真寺極具伊斯蘭風情,甘南的拉撲楞寺被譽為世界藏學府,拉薩的布達拉宮、大昭寺是佛教中心和信仰圣地。這種文化旅游資源具有文化知識價值性、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是民族地區發展高端文化旅游產業的關鍵、稀缺資源稟賦。
文化是民族之根,是旅游之魂。特色而稀缺的民族文化資源是民族地區旅游產業高質量發展的基礎,同時文化與旅游融合、互動將進一步整合和激活旅游資源中的文化靈魂。旅游的價值和功能是多樣性的,比如拓展知識、增進交流、開啟智慧、康養身心等,顯然這些價值集中體現了旅游的精神和文化功能。因此,民族地區培育和發展鄉村旅游應加強對少數民族多元化、差異化的特色歷史與宗教文化、民俗民風的傳承與保護,以文化繁榮帶動民族地區特色旅游業發展。
經濟高質量發展過程是供給側持續滿足消費者不斷演進升級的需求過程,是消費者獲得感和幸福感的提升過程。隨著經濟增長、社會進步,人們更加關注健康、生活品質、養生保健,追求閑居和旅游一體、生活和工作無間的高品質生命狀態,傳統的旅游觀賞轉向“休閑、養生、樂活”的康養休閑,大健康產業成為“藍海”領域,產業需求面臨廣闊的市場前景。
生態是鄉村旅游與振興的基礎要素。隨著人口老齡化、慢病攀升及人們康養意識的提升,追求健康和生命質量逐漸成為鄉村旅游的核心價值,特別是城鎮居民以“三避三養”(避暑、避霾、避寒及養生、養心、養老)為目的的健康養生鄉村游已成為大健康產業的核心市場需求。民族地區具有知名的生態養生旅游品牌,如巴馬的養老養生品牌、梵凈山“人與自然生物圈”生態品牌等,應加倍呵護“綠水青山”,以特色生態健康資源構建品牌“康養生態圈”,發展融合不同產業體系的康養、休閑小鎮,比如依托良好的氣候及山地生態構建森林養生、高山避暑小鎮,依托溫泉及河流湖泊構建溫泉度假區、水療養生谷,依托宗教文化和香火寺廟構建文化體驗、特色民宿等。
旅游的本質就是多方位差異的體驗,旅游業的演變趨勢是“由忙到閑”、“由快到慢”,從旅途“動態”逐步向旅居的“靜態”過度。鄉村旅游的核心是鄉村休閑、鄉土體驗、鄉愁懷舊,而相對于酒店賓館城鎮居民更加偏好具有“鄉愁·鄉情”的民居里體驗“夜態”,其房前屋后的菜園果蔬更能讓游客感受到大自然的親近與身心放松,更能夠喚起游客的鄉愁。因此,有關部門應積極響應旅游消費市場需求,對景區周邊鄉村民居、民舍進行改造升級,以整潔、舒適化為目標建立標準、樹立標桿,規范鄉村旅游民居民宿管理標準體系,創造村民資產、財產獲益的良好契機,推進鄉村旅游的同時也增加了村民的財產性收入。
內蒙古鄂溫克族自治旗某貧困戶于2015年經營“牧家樂”,從開始的5 個小蒙古包到目前的2 個大蒙古包、10 個小蒙古包為游客服務,同時和游客一起擠奶、牧羊,讓游客感受“草原牧馬人”的體驗,她家從以往貧困狀態發展到2017年收入20 多萬元。
“景點聚人,人聚業興”。民族地區鄉村旅游業促進鄉村振興應圍繞旅游產業的“新六大要素(商、養、學、閑、情、奇)+特色農牧產品”做文章,提升鄉村旅游的通達性、便捷性、舒適性,提高鄉村旅游的體驗水平、服務能力、留客能力,按照“景區帶村、合作社帶戶”的旅游扶貧運營模式滿足游客多方位需求,同步實現村民創業、就業發展。
民族地區特色產業發展的關鍵瓶頸是市場,是消費者的感知、認知和忠誠度。鄉村旅游具有鏈接城鄉要素資源、融合農牧區一二三產業的天然屬性,民族地區應以鄉村旅游為紐帶,促進“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延長產業鏈、提升價值鏈。通過旅游景點宣傳推廣、田園體驗,加深游客對民族地區的特色優質農牧產品的感知和認知,推進“綠色農場、生態酒莊、有機采摘園”等加工業主導的“二一三”產業融合模式;隨著鄉村旅游異軍突起,大量游客在民族地區體驗宗教文化、雪山圣湖美景同時也促進了“旅游產業+有機農牧商品”一體化經營,即外來消費主導的“三二一”產業融合模式“新零售+新農業”,拓展了民族地區特色產品市場空間,推進鄉村振興。
經濟外部性又稱外部效應(Externality),是指個人或企業的經濟行為對外部環境的影響。科學的制度安排應是對產業行為的外部性由產業受益者進行合理補償,以期各方協調實現利益相關者多方共贏。鄉村旅游項目的開展對村民原有空間和秩序形成了“擠占”和“擾動”的外部性,包括生產、生活、生態空間的“擠占”以及傳統文化、良俗秩序的“擾動”等。
生態補償機制就是利用經濟手段將生態建設外部性內部化,生態補償與綠色、低碳發展具有理念、目標和地理空間上的一致性。羊卓雍錯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從拉薩去羊湖旅游途徑貢嘎縣才納鄉的幾個村屯,旅游車輛穿村而過對村民造成道路占用、噪音污染等生產和生活的負外部性,拉薩旅游集團應當給予村民一定的外部性補償;旅游的核心是羊卓雍錯湖面景區的原生態觀賞價值,但是由于幾個藏族村屯群眾的生產生活使得羊湖景點周邊出現了植被沙化、水質惡化等現象,制約了羊湖旅游產業的持續發展。因此,位于羊卓雍錯周邊的幾個藏族村屯應退耕還草、減牧養草、鼓勵禁牧,對羊卓雍錯生態產生“正外部性”,最大限度的保護其“天鵝之湖”的原生態美麗,但這些村民第一產業的壓縮使村民利益受到影響,拉薩旅游集團應給予“生態補償”,帶動附近藏民村屯的“生態振興”。
鄉村特色產業振興的重要途徑是民族地區從封閉走向開放、從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走向“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旅游業以其“牽動性強”的乘數效應衍生出多種“旅游+”業態,鄉村旅游與農業、林業、宗教文化相結合形成“旅游+休閑農牧業”、“旅游+森林康養”、“旅游+民族文化”等多產業融合正顯示出蓬勃生機,促進了民族地區特色產業的市場拓展。
宗教對人們的信念、信任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同族同教”的共有宗教信仰會可促進區域間深層次產業合作。因此,文化宗教旅游能有效推進民族地區融入“一帶一路”國際合作,有效克服民族地區“邊際化、邊緣化”市場區位劣勢,從而促進民族地區的振興發展。藏族群眾信仰藏傳佛教,信眾虔誠地轉經、轉山、轉湖,而與西藏比鄰的南亞幾個國家印度、尼泊爾、不丹等國的佛教信眾也把到神山岡仁波齊、圣湖瑪旁雍錯朝圣看作一生的最大心愿。這種文化旅游為西藏與南亞有關國家實現文化包容、人員溝通、經濟合作提供了良好契機,為西藏連接南亞相關國家積極參與“一帶一路”起到潤滑劑作用,有效推進藏區、藏民、藏產業參與南亞“一帶一路”國際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