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編輯嬰兒”事件中的社會心態與輿情危機回應策略*

孫華君 詹天曈 王倩瑩 杜 汋

當前，互聯網信息技術高速發展，網絡已成為民眾表達利益訴求、參與社會管理的重要渠道。當現實中發生突發公共事件時，網民觀點間的相互碰撞，將產生復雜的網絡輿情，并對現實事件的發展產生重要影響。如果不能準確把握社會心態、妥善處理網絡輿情，將對社會帶來不良影響。近年來，李翠敏[1]對公共安全危機網絡輿情提出了協同疏解體系，唐雪梅等[2]針對謠言傳播而導致事態擴大的突發性事件，構建了辟謠策略框架。本研究對“基因編輯嬰兒”事件中的社會心態與輿情危機回應策略進行分析，為網絡輿情治理提供參考依據。

1 對象和方法

1.1 研究對象

本研究以“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為研究對象。2018年11月26日，南方科技大學賀建奎副教授在媒體上宣布，通過基因編輯技術獲得了CCR5基因被修改的人體胚胎，并誕生了一對名為露露和娜娜的雙胞胎嬰兒。他認為修改該基因會預防父親攜帶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us,HIV)可能產生的感染。此新聞震驚全球，并引發社會廣泛討論。

1.2 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個案研究法對”基因編輯嬰兒”事件中的社會心態與輿情危機回應策略進行研究。以“基因編輯嬰兒”為關鍵詞，采集2018年11月26日～2018年12月2日的新聞、微博信息，采集字段包括標題、摘要、網址、發布時間、地域、作者等，并通過瀏覽網頁等方式，對采集到的廣告等無關信息進行剔除。本研究采用關鍵詞詞頻分析和情感傾向性分析，對采集內容進行社會心態分析。情景危機溝通理論(situational crisis communication theory,SCCT)的核心是根據危機情景的類型，選擇合適的溝通策略[3]，SCCT將溝通策略劃分為“否認型”、“淡化型”、“重塑型”和“支援型”四種。依據SCCT，采用內容分析法，對輿情危機回應策略進行分類。兩名經培訓的編碼人員對輿情危機回應策略進行編碼。為了檢驗編碼員內容分析信度，使用Smith等[4]提出的信度分析方式進行檢驗。經檢驗，編碼信度>0.9，表明編碼信度很高。

2 結果

2.1 網絡輿情關注度分析

網絡輿情的關注度可以通過新聞、微信公眾號、微博等來源的輿情信息數量來反映，以“基因編輯嬰兒”為關鍵詞進行輿情搜索，限定搜索時間，并以自然日為單位進行時間序列分析。圖1展示了此輿情醞釀、發展、爆發、衰退的全過程。該輿情從2018年11月26日開始發生，11月27日達到最高峰，新聞報道數量達5 139條，此后開始逐漸下降，此輿情高峰時間段為11月26日～11月30日，見圖1。從輿情信息數量和持續時間可以看出，該輿情影響較大。

圖1 網絡輿情關注度走勢

2.2 媒體新聞報道文本分析

媒體新聞報道文本情感分析結果表明，負面情緒占73.35%，正面情緒占26.65%。這說明媒體新聞報道偏向負面，這給有關部門帶來了一定的輿論壓力。從媒體新聞報道文本中提取出的關鍵詞主要包括“露露娜娜健康”、“結果小心”、“國家衛生”、“國家健康”等，這說明媒體新聞報道對該事件的關注點主要在于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的回應以及露露、娜娜已健康出生的信息流出渠道等方面。媒體新聞報道文本典型意見，見圖2。

圖2 媒體新聞報道文本關鍵詞

2.3 網民微博評論文本分析

通過對網民微博評論文本進行情緒分析，可以獲得網民對某一事件的態度等方面的信息，從而為輿情危機回應策略的選擇提供參考依據。情緒分析結果表明，此輿情情緒占比從高到低分別為中性(38.81%)、憤怒(29.57%)、喜悅(16.75%)、恐懼(6.98%)、悲傷(6.90%)和驚奇(0.99%)。

使用自然語義分析法，對網民微博評論文本中所提及的關鍵詞進行分詞聚合，呈現出被提及次數最多的關鍵詞。網民微博評論文本關鍵詞云，見圖3。結果表明，提及頻次最高的詞語為基因編輯嬰兒、基因和倫理。關鍵詞中“賀建奎”、“莆田系”是該事件中的科學家及其背景，“免疫艾滋病”、“病毒”、“等位基因”、“基因編輯”等詞語是該事件中的科研內容，“雙胞胎”、“孩子”等詞語是該事件中的已出生嬰兒，“道德”、“質疑”、“監管”、“調查”等詞語體現出網民對醫學倫理道德的呼吁。

圖3 網民微博評論文本關鍵詞云

在對高頻詞進行正面、負面分類后，發現正面關鍵詞前九位為同意、健康、接受、創新、熱烈、挑戰、支持、預防和成功，負面關鍵詞前九位為爭議、病毒、風險、謠言、可怕、質疑、涉嫌、違法和反對。這體現出網民對“基因編輯嬰兒”是否符合醫學倫理的爭議，對其可能存在的技術風險的擔心，也有對這一發明創造真實性的懷疑，還有要求有關部門追究其違法責任的迫切。值得注意的是，也有網民認為這一創新有利于人類健康，是對技術難關的突破，可以為社會所接受并值得支持祝賀。

此輿情發生后，網民通過微博等方式對此事件進行評論，發表看法。在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回應“基因編輯嬰兒”的微博下，網民“UGG潮物”評論“孩子如何處理？孩子將來如何參與社會”，網民“一個肥球吖”評論“這事不應該只是衛健委展開調查，建議公安部同時介入，調查這兩個孩子是否真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他們父母是如何答應這項試驗的，有沒有被誤導、被誘騙的嫌疑”，網民“法醫X博士”評論“優秀科學家，應該是做別人做不到的事，而不是別人不敢做的事”，網民“高雄大寶”評論“任何事都和你們官方，醫院，地方政府沒半毛錢關系，全是賀教授一個人干的，我明白的，真的”。從網民微博評論文本中，可以窺見網民對兩個嬰兒的未來發展充滿關注，對科學家違反倫理的行為充滿憤怒，對政府有關部門的危機回應處理存在不滿，且個別網民情緒過于偏激。總體而言，很多網民對該事件表示不滿，有關部門的形象受損較為嚴重。

2.4 輿情危機回應策略分析

從事件發展態勢來看，媒體于11月26日對該事件進行了報道。報道當日，深圳市醫學倫理專家委員會、深圳市科技創新委員會、南方科技大學、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等部門對該事件進行了回應。11月26日～11月29日，有關部門繼續對該事件進行了密集回應。從11月30日起，未發現有關部門再對該事件進行回應。有關部門主要通過發布公告、聲明，接受采訪等方式對該事件進行回應，主要包括事件的事實性細節信息和調查處理立場信息。對有關回應內容進行編碼分析，歸納出基因編輯嬰兒事件輿情危機回應策略，見表1。

表1基因編輯嬰兒事件輿情危機回應策略

回應時間回應主體回應內容危機回應策略11月26日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我委高度重視,立即要求廣東省衛生健康委員會認真調查核實,本著對人民健康高度負責和科學原則,依法依規處理,并及時向社會公開結果。否認型11月26日深圳市醫學倫理專家委員會經查,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醫學倫理委員會這一機構未按要求進行備案。已于11月26日啟動對該事件涉及倫理問題的調查,對媒體報道的該研究項目的倫理審查書真實性進行核實,有關調查結果將及時向公眾進行公布。否認型11月26日南方科技大學此項研究工作為賀建奎副教授在校外開展,未向學校和所在生物系報告,學校和生物系對此不知情……否認型11月26日深圳市科技創新委員會經核查,我委從未立項資助“CCR5基因編輯”、“HIV免疫基因CCR5胚胎基因編輯安全性和有效性評估”等自由探索項目,亦未資助南方科技大學賀建奎、覃金洲及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在該領域的科技計劃項目。該研究的臨床注冊信息上登載“經費或物資來源為深圳市科技創新自由探索項目”不屬實……否認型11月27日廣東省衛生健康委員會已組織力量展開調查,并將及時向社會公布調查結果。否認型11月27日深圳和美婦兒科醫院從未參與賀建奎及其研究團隊在網上所提及的“基因編輯嬰兒”事件中的任何實驗環節,事件中提及的嬰兒也并非在深圳和美醫院分娩等。經本公司初步調查,網傳《和美醫院醫學倫理委員會審查申請書》上的簽名有偽造嫌疑,且未召開醫院醫學倫理委員會會議……否認型11月28日賀建奎兩個基因序列得到預期效果的改善,對于這兩個孩子的未來,我會用我自己生命的下半輩子來負責……重塑型11月28日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科學技術部相關部門正在進行調查核實。我們始終重視和維護人民的健康權益,開展科學研究和醫療活動必須按照有關法律法規和倫理準則進行,對違法違規行為堅決予以查處。否認型11月29日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第一時間派出工作組赴當地和當地政府共同認真調查核實。否認型11月29日國家科學技術部已要求有關單位暫停相關人員的科研活動。否認型11月29日中國科學技術協會進一步加大面向科技界的科研倫理道德的教育力度,以“零容忍”的態度處置嚴重違背科研道德和倫理的不端行為,取消賀建奎第十五屆“中國青年科技獎”參評資格。否認型

3 討論

3.1 “基因編輯嬰兒”事件中的社會心態分析

3.1.1 輿論反映的社會心態

馬廣海[5]認為，可以從社會情緒、社會認知、社會價值觀和社會行動意向等方面對社會心態進行測量。在被調查的網民中，38.81%的人對此事表示中立，16.75%的人對此事表示喜悅，這兩種情緒的人加在一起高達55.56%，而對此事表示憤怒的人僅占29.57%，這種情況非常值得關注。賀建奎科研團隊通過基因編輯技術修改人體胚胎，從表面來看是對科學技術的“革新”，而實際上完成的卻是人的異化，即科學技術淪為支配人、控制人的工具，是對人本質的改變和扭曲。賀建奎科研團隊所崇尚的科學也并非是真正的科學，而是庸俗唯物主義，其混淆了物質與意識的界限，抹殺了意識的本質。但就是在這樣一個涉及人類尊嚴問題的認識上，一半以上的人無動于衷，令人不安。由此可見，網民對“基因編輯嬰兒”事件的認知水平尚處于較低層次，表示中立的人很有可能由于知識水平的限制，沒有認識到這一事件的重要性或者沒有能力判斷這一事件是否符合倫理準則，表示喜悅的人可能僅僅認識到了事件的表面現象，而沒有洞察到這一事件對倫理道德帶來的巨大沖擊。而約三成表示憤怒的人的存在，正說明了能夠充分認知這一事件的民眾的內心還是充滿人文情懷的，他們更加注重科技進步的過程，而不是科技進步的結果，他們更加注重科技進步要有益于全社會，而不是僅有益于個別人。

3.1.2 輿論應有的社會心態

在現實中，社會公眾既要支持科技創新，更要尊重公序良俗。“基因編輯嬰兒”的出現，并不符合社會公眾的美好愿望，理應受到絕大部分網民的批判與反對。此外，社會公眾也應清醒地意識到，通過基因編輯技術修改的人體胚胎是自然界中本不存在的一種生命形式，賀建奎科研團隊在創造這一新生命形式的同時，也是對原有生命形式的毀滅。如果任由基因編輯技術應用于人體，將對人類的發展帶來難以預料的后果。生命崇高至上，尊重生命是絕大多數社會公眾始終秉持的重要理念，但在賀建奎科研團隊面前，作為受試者的嬰兒已經被下降為動物意義上的人。而且，在有關技術尚不完善的情況下，兩個嬰兒的受益與風險呈現出明顯的不對等狀態，與醫學倫理道德相悖。并且，已出生的嬰兒在未來生活中是否會因為身份的不同而遭受不同對待等，這些問題均亟待解決。為此，社會公眾應當在媒體面前充分表達自身的利益訴求，發揮社會監督的重要作用，進而借助良性的社會治理環境，將自身的訴求以法律的形式加以固化，讓違背醫學倫理道德者受到應有的懲罰，以扭轉部分網民對“基因編輯嬰兒”事件漠不關心的態度。

3.1.3 強化輿論的社會教化作用

通過對比輿論反映的社會心態與輿論應有的社會心態，可以清楚地認識到當前所面臨的挑戰。如果不能幫助公眾深刻認識類似的突發事件，樹立正確的醫學倫理道德觀念，就會使社會公眾喪失理想信念，使人類的尊嚴受到損害，因此必須強化輿論的社會教化作用。有關新聞媒體應當及時分析網民的社會心態，多方征求社會意見，發揮積極的社會引導作用，將輿論的重點建構在對事件的深度剖析與理性思考之上，突出批判精神、思辨能力和道德勇氣。具體而言，輿論一方面要幫助尚未覺醒的網民意識到有關事件的嚴重性，另一方面則要糾正網絡中存在的一些錯誤思想和錯誤觀點，只有這樣，輿論方能促進社會健康發展。

3.2 “基因編輯嬰兒”事件中的輿情危機回應策略分析

3.2.1 危機情境與危機回應策略

SCCT將危機情境分解為危機種類、證據的真實性、危機傷害程度和組織的過往表現四個維度[6]。在危機種類維度上，對于賀建奎科研團隊自身來說，其面臨的危機系由于其為追逐個人名利，蓄意逃避監管，實施國家明令禁止的以生殖為目的的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活動引起，屬于可預防型危機，對于有關行政部門來說，其面臨的危機系由于其對人類輔助生殖技術應用的監督檢查不到位引起，屬于意外型危機。在證據的真實性維度上，該事件最初由賀建奎科研團隊對外宣布，事發后，有關行政部門組成的調查組也確認了該事件屬實，由此可見，該事件證據的真實性程度很高。在危機傷害程度維度上，該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即已誕生的雙胞胎女嬰露露、娜娜和懷孕志愿者面臨不確定的健康風險。此外，該事件還對倫理道德、科研誠信和國家形象等帶來了間接傷害。相比而言，筆者認為后者的傷害程度更大。在組織過往表現維度上，對于賀建奎科研團隊自身來說，其曾與“莆田系”醫院有過合作，會降低公眾對其過往表現的評價，對于有關行政部門來說，該事件屬于在國際上首次發生，沒有可供參考的監管經驗，但有關行政部門平時與公眾的關系將影響到公眾對其過往表現的評價。結合歸因論，公眾將根據組織的危機情境歸因組織的責任程度。綜上，賀建奎科研團隊對該事件的責任程度較大，而有關行政部門對該事件的責任程度較小。

對于賀建奎科研團隊來說，其表示會盡全力保護已誕生的雙胞胎女嬰，用下半輩子負責，并就此事進行道歉，這表明其采取的是“重塑型”溝通策略。對于有關行政部門和有關企事業單位來說，多采取“否認型”溝通策略。例如，和美醫院直接回擊指控，深圳市科技創新委員會直接否認危機的存在，更多的行政部門表示將對賀建奎科研團隊予以查處，其實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在指明賀建奎科研團隊才是應該承擔危機責任的主體。

3.2.2 合理匹配危機情境與危機回應策略

根據SCCT，組織應當根據不同危機情境采取不同危機回應策略[7]。在處理可預防型危機時，組織應當采取“重塑型”溝通策略。因此，對于賀建奎科研團隊來說，其對于輿論的處理是較為恰當的。在處理意外型危機時，如果組織沒有危機史或不良關系史，則應當采取“淡化型”溝通策略。而“否認型”溝通策略更適用于對謠言進行回應。但在本事件中，由于賀建奎科研團隊蓄意逃避監管，有關行政部門對該事件的發生較難掌控，而輿論也沒有過度關注有關行政部門應負的責任，因此，有關行政部門采取“否認型”溝通策略也是可行的。總體來說，該事件中各方面對危機的回應策略均符合SC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