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語“劃水”含義的古今演變

張雪瑩

摘 ? ?要： 本文通過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語料庫，調查分析了近兩年來的網絡高頻短語——“劃水”的古今演變過程，并分析其不同的含義。同時，基于網絡收集歸納出“劃水”當下的新含義與社會應用。嘗試對該短語的演變進行深層的認知分析，為漢語史研究、詞典的修訂提供一些有益的參考。

關鍵詞： 劃水 ? ?古今演變 ? ?網絡含義

一、引言

從古至今，“劃水”這一短語的含義一直在不斷演變，并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在現代成為一個網絡熱點短語。當下，該短語廣泛用于網絡與日常對話中。但是，其網絡含義與古今曾被使用過的義項大不相同。經過一系列前期調查準備，同時，鑒于語料庫具有以下兩點優勢：1.提供更客觀的語言事實;2.建立使用頻率[1]。所以本文將通過北大現代漢語語料庫與古代漢語語料庫，首先搜索出相關語料，調查該短語的使用頻率，分析該短語不同時期的不同含義及歷史演變，整理出“劃水”從古至今的含義演變脈絡;其次，通過Google、百度、必應、搜狗、火狐等知名瀏覽器，搜索出“劃水”的網絡含義與用法;最后，對調查結果進行深層的認知分析，并對漢語史研究提出一些有益參考。

二、“劃水”的古今語義演變

要辨別古代漢語中的復音詞與短語，先得確定在一起的兩個漢字是兩個單音詞還是一個復音詞，如果是兩個單音詞的組合，就稱之為短語，如果是一個復音詞，就稱之為詞語[2]。由上述分析所示，“劃水”在古代漢語中并不是一個完整的雙音節詞，而是一個動詞短語，描述的是撥水前進的一個動作。基于北京大學語言研究院古代漢語語料庫搜索的語料，具體分析如下：

（一）短語古義

1.中古時代

“劃水”最早出現在晉代王嘉的《拾遺記》“……掩日，以之指日則光晝暗。金陰物也，陰盛則陽滅。二名斷水，以之[劃水]，開而即不合。三名轉魄，以之指月，則蟾兔為之側轉”，意為第二把名叫斷水的寶劍，用來劃水，立即將水劃開，不能合上。

2.近代發展

（1）元明清時期，“劃水”的含義逐漸發展，短語含義逐漸擴大，形容對象的范圍增加。如明代《三寶太監西洋記（三）》記載：“……八個頭目各領二十五只押后。分為兩隊，如鳥有兩翼，如魚有兩個[劃水]，前后策應，不許疏虞，分撥已定，只待天晚，便宜行事。”指撥水前進，形容動物的翅膀或鳥禽的翼，在水中向兩邊劃開。從文本上下文的對應關系看，“鳥有兩翼，魚有兩個劃水”，此時的劃水已經可以當作名詞性短語使用，即具有名詞性。短語含義、短語性質都得到發展，適用范圍擴大。

根據清代小說《三俠劍（中）》所述：“……劃，將木板劃成一條兒。這就叫擊石如粉，劃木如泉。用手劃木板如[劃水]，所以叫作劃木如泉。”其中的劃水仍舊指動作“劃水”，表示向兩邊撥水，但含義發生改變，開始具有形容的短語性質。短語含義與適用范圍進一步擴大。

（2）民國時期，“劃水”依然延續著“撥水向前”的含義，幾乎沒有產生變化。如民國小說《明代宮闈史》：“……只聽得畫角一聲，十幾艘龍船一齊用力[劃水]，那龍舟在水面上好似出洞的蛟龍昂首擺尾地向前飛駛。看著馳了半里多路，內中一艘黃龍的船兒猛然一個翻身，全船像傾覆似的往前直瀉出去，在這間不容發的銀濤駭浪中已超過了后面的龍舟，飛般地馳去了。這里有一艘青龍金頭的龍舟倒也不弱，他們見黃龍舟爭了先去，那舟上劃槳的壯丁大家吆喝一聲，施展出一個蛟龍擾海勢，舟身由浪中傾了轉來，驀然地船首往下一沉，龍尾朝上一翹潑鹿鹿地在水上直追過去。那[劃水]的槳聲好似狂風驟雨，訇訇如狂濤奔驟……”還有民國小說《上古秘史》“裝出種種鉦鼓之聲，那么船雖破裂自然會立刻近岸。這個名字就叫作[劃水]仙”“……前年渡海，剛到半中間，船身碎了，已經要沉下去，大家沒法，只得[劃水]仙，幾劃之后，船忽浮起，直到那邊岸旁，這是我親身遇到之事”。又有一個百姓道：“我亦遇到過呢。我那年浮海，半路遇風，船底已破，水已浸到艙中了，船頭亦要沉下去，舵亦斷折，當時在驚濤駭浪之中，大家以為必無生理。后來有人創議[劃水]仙，一劃之后，船頭就浮起，向前面直進，破浪穿風……”亦可以為證。

（3）由于“劃水”是一個短語，因此在《古代漢語詞典（第2版）》中沒有“劃水”，只有“劃”這個字的解釋中出現意思相近的短語，如下：

【劃】〈動〉撥水前進。《呂氏春秋·異寶》：“見一丈人劃小船，方將漁。”

3.含義總結

下面按照“劃水”出現的時間、含義進行分類，如表1所示：

表1 ? ?古代漢語中“劃水”的含義

如表1所示，通過對比“劃水”的初始含義——撥開水向前進，動詞詞性，與其發展含義，可用作名詞姓短語及形容詞性短語等，短語含義、描述范圍進一步擴大。但無論如何改變，其中都含有“撥水向前”的義項。

（二）短語今義

短語的語義同詞語語義一樣，隨著時代不斷發生變化，古代的含義對現代含義具有重大的影響和價值。語義的變化由一般到個別，從具體到抽象。語言是隨著社會的產生和發展而產生和發展的，而社會的發展是影響詞語短語語義演變的最主要因素[3]。基于北京大學語言研究中心CCL現代漢語語料庫的語料，具體分析如下。

“劃水”由最初的短語開始轉化為一個具有完整意義的詞語，但仍然具有短語的性質。如果兩個漢字能拆開來理解意義，也就是能單字成詞，那么我們說這兩個漢字就屬于兩個單音詞，也就是說屬于短語[2]。如，歇后語“鴨子劃水——暗掌”中，“劃水”可拆分為“劃”和“水”兩個單獨的意義;但在現在漢語中又可以獨立指“劃水”這個完整的過程。

1.含義

（1）撥水向前，該含義是“劃水”的主要義項，占據總比例的69.6%，其中又分為三小類。

①指動物、鳥禽的翅膀，在水中向兩邊劃開。如，“鵝劃水”就是古人對“捻”法的生動比喻。

②指用槳撥水使船行動。如，郁達夫在《釣臺的春晝》中寫道：“坐在黑影沉沉的艙里，我起先只在靜聽著柔櫓劃水的聲音，然后卻在黑影里看出了一星船家在吸著的長煙管頭上的煙火，最后因為被沉默壓迫不過，我只好開口說話了：船家！”

③指人的四肢在水中劃開，撥水前進。如，王寶安的《阿龍和野人連連》寫道：“不管它，阿龍（指人）用手劃水。”《中國青年報》寫道：“從直升飛機上看，連接舊金山與奧克蘭的著名海灣大橋上層橋面有10米多長的路段被震塌，快車道扭曲變形，水面上漂浮著死尸和拼命劃水呼救的人及一些時隱時現的汽車。”

（2）魚的尾巴

如菜名：紅燒劃水，即紅燒魚尾。該項含義由最初的含義引申而來，魚借助它的尾巴來劃水前行，后來直接用劃水這一特征，指代魚的尾巴。

（3）人名，占據9%，沒有具體的實用含義，所以該義項可排除。

如：張劃水，一位男士。

（4）專有名詞，指劃水這項運動，占據3.4%。游泳劃手的動作稱為劃水，用手掌盡量可能的多抓手分割，產生向前的推動力，人就可以游起來了，這便稱為劃水。

（5）形容默默努力，該義項特指歇后語中的“劃水“一詞，占據比例十分小，只有1.2%。

如：歇后語“鴨子劃水——暗掌”。

（6）方言詞匯，現代漢語語料庫中微乎其微，只有一條，占據0.7%，屬于網絡詞義。

如：“打醬油”。

2.該短語在《辭海》中的釋義

【劃水】“用槳撥水使船行動”。

3.含義對比

下面筆者按照時間、含義歸納總結如表2：

如表2所示，“撥水前進”這一含義仍然是現代生活中常用的一個含義，占據重大比例，占了70%;“魚的尾巴”這一含義占了約18%;人名，作為名詞，占了6%;專有名詞，劃水運動，占了3%;歇后語“鴨子劃水——暗掌”，指默默努力，占了2%;方言詞匯，等同于“打醬油”，占了1%。由此可見，“撥水前進”這一含義用法由最初的100%縮小至70%，說明劃水的含義用法進一步擴大，并且出現了很多新的含義，包括引申義，如特指魚的尾巴、一項運動等。

三、網絡含義

隨著網絡詞匯開始興起，近兩年，“劃水”成為當之無愧的“流量熱點”。通過舊詞賦予新意的方式，對漢語原有詞匯進行重新定義，是網絡詞匯造詞的方法之一[4]。同理，短語也是如此。“劃水”開始被廣泛應用于口語，包括一些書面語。流行用語和新生詞匯短語是語言進化和發展中的正常現象，是用于生動、貼切表達的新詞匯或新短語，又或者只是這種新詞匯短語的雛形。它們因為獨有的新穎性和使用的便捷性而受到特定群體的喜愛和流傳，在約定俗成后被廣大人民所接受[5]。

筆者將通過Google、百度、必應、搜狗、火狐瀏覽器，各自選取搜索結果具有代表性的前50條，做到相對客觀，從而歸納出“劃水”的網絡新含義。

（一）等同于“打醬油”，現泛指上班等集體活動期間某些人的偷懶行為。

在調查的250個語句中，指“上班等集體活動期間某些人的偷懶行為”的有177條，比例為70.8%，例如：

1.“女團成員劃水卻穿最貴最好看的衣服，主唱每次都穿最丑的引不滿”！

（Google）

2.“月薪5k整天劃水很無聊的工作”。

（百度）

3.“周杰倫現場表現相當劃水，一堆幫唱兄弟，而且話筒遞向觀眾的頻率相當之高。敷衍倒不至于，但是偷懶省力是事實”。（必應）

4.“楊超越在創造101舞臺上表演經常被噴劃水”。

（搜狗瀏覽器）

5.“Blackpink中ace表演劃水，尤其商演不認真，被稱為‘下一個雪莉”。

（火狐瀏覽器）

（二）指游戲里偷懶，出工不出力的行為。指在WOW中流傳最廣的劃水就是副本活動中的“dps”沒有達到本身該有的高度;在狼人殺游戲中指玩家對場上不做發言直接過。

在調查的250個語句中，指“游戲里偷懶，出工不出力的行為”共有84條，比例為33.6%。其中，表示“副本活動中‘dps沒有達到本身該有的高度”的有76條，比例為30.4%;表示“在狼人殺游戲中指玩家對場上不做發言直接過”的有8條，比例為3.2%，例如：

1.“王者峽谷劃水”（Google）

2.“輔助也要用心劃水”（百度）

3.“地下城勇士：劃水也是一種文化？”（火狐瀏覽器）

4.“狼人殺劃水”（必應）

5.“DNF：劃水≠站甲板，帶大家領略下當年dnf的劃水文化”（搜狗瀏覽器）

以上調查結果如下，詳見表3：

根據調查結果可以看出，在網絡環境中，“劃水”在語法上已經由短語徹底轉變為一個完整的詞語，在一個復音組合中，無論各個語素是否有其固定含義，只要組合在一起后共同表達一個完整的意義，就應該看成一個詞，即凡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音節構成，表示一個概念，不能拆開或不必拆開解釋的詞就可以認定是復音詞[2]。

在含義上，與古今含義“撥水前進”之義大不相同，已經完全演變為“上班或游戲中偷懶的行為”，且后者被廣泛使用。如上文所述，詞語的網絡用法代表了該詞的演變方向，加之該詞的上述新義項似乎已穩定下來并廣為接受[6]，所以筆者意見如下：1.《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再次修改時，可以考慮采納下述建議——收錄“劃水”一詞，將其視為一個詞語，而不再僅僅是一個短語;并將“上班等集體活動期間某些人的偷懶行為”“游戲里偷懶，出工不出力的行為”這兩個新義項同時收錄進去。

四、結語

“劃水”在語法上由表示撥水動作短語逐漸演變為一個完整的專有名詞，且符合漢語發展的普遍規律，即古代漢語中短語向詞語發展的過程而言，雙音化趨勢較明顯。但區分短語與詞的時候會有一段模糊的“中間地帶”，這是我們需要注意的。當下，“劃水”在現代含義的基礎之上衍生出“上班或游戲中偷懶的行為”這個新義，并被廣為使用。故筆者建議，詞典再次修訂時，編纂者可以考慮收錄其作為詞語和新的用法，并按使用頻率排序。

參考文獻：

[1]黃芳.論語料庫應用于詞典釋義的優勢和局限[J].教育教學論壇，20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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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葉蜚聲，徐通鏘.語言學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03）.

[4]高升.網絡詞語規范的原則與途徑[J].文學教育（下），2018（12）.

[5]楊鑫萍.談地域方言進入流行詞語[J].安徽文學（下半月），2015（12）.

[6]孫詩弦，高樂天，馬曉旭，孫宇哲.淺析“女神”一詞的前世與今生[J].語文學刊，201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