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卜 童永生 (江南大學設計學院 214122)
賀友直是中國連環畫的領軍人物,一生中創作了百余本連環畫,取得了極大的藝術成就。他的作品是那個時代民眾的精神食糧,是中國美術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在國內外都享有很高的聲譽。對賀友直連環畫的研究,多是對其得獎作品,如《白光》、《山鄉巨變》、《十五貫》、《小二黑結婚》等作品的藝術性解讀。對《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這部作品鮮有提及,且是對其藝術性與風俗性的分析。
《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是賀友直先生在接近八十高齡之際回憶20世紀上半葉的老上海的情境所創作的連環畫作品,具有賀老獨有的歷史記憶。本文試圖從整體出發,解讀這部作品的創作背景和表現內容中蘊含的深刻的歷史性,發掘作品的本質。
賀友直先生出生于浙江寧波鎮海,小時便去上海做工,解放后開始創作連環畫。他早年生活經歷坎坷,經歷了上海的動亂與解放,在上海連環畫大本營一步步成長起來,在上海的小居室里畫出一幅幅精彩的連環畫直至逝世。上海這個城市承載了賀友直的大半生活與記憶,新中國上海的歷史映刻在賀老的身上,成為他人生經歷的一部分,賀老也用自己的畫筆滋養著這片土地。賀友直“目光如炬,感情入畫”,將舊上海的舊景世相通過一張張白描配上通俗親切的語言一幕幕的展現在讀者眼前。
著名美術評論家謝春彥在此書作序中提到:“一個城市有一個城市的歷史,歷史亦即一種記憶”。賀友直將老上海的歷史通過白描的手法,通過連環畫這一形式,透過老行當這一取材與上海的歷史彼此互證,成為反映歷史的素材。著名學者馮其庸稱其“畫筆亦史筆”,因此,研究這部連環畫的歷史性有其必要性。
賀友直在繪制連環畫時一貫強調“能畫出好作品來,是由于對生活有所感受和認識的結果;要對生活有所感受和認識,則必須自覺地有感情地去貼近才會有所收獲”。1賀友直在《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中一如既往的表達出了對生活的真實描摹。在這部連環畫中,大部分畫作都是存留在賀老腦海中的深刻真實的記憶,部分行當由于自己只看過一眼印象不甚深刻,個別是描摹照片所作,賀老都會認真的標指出來,告訴讀者這些是畫照片或者想象所作。此外,賀老對每一幅畫都添加了口語化的背景素材,向讀者詳細介紹這一行當的名稱、背景故事,有些還附有自己家鄉的稱呼及個人見解。值得提出的是,在對某一行當有哪一點不甚明白的地方,賀老都非常誠實的講“此故何在?不詳?”2“此典何出,不詳。”3“……是聽人說的。究竟如何,不詳。”4在“畫后的話”中,賀老再次強調這部作品中畫的作品都是自己親眼見過的,但是有些只有一點印象,所以有些畫的明白有些經不起推敲,其人之謙,可見一斑,也足以證明他對真實歷史的尊重。
賀友直的連環畫注重從“生活”中汲取素材,所繪內容大多是自己所見之物。《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這本書以《小街世象》圖(992? ×495mm)作為開頭,圖長102厘米,高51厘米,以白描的手法描繪了舊上海的一段小街景象,各行各業的人匯聚在此,“粗粗數來人物竟同水滸一百零八之數”,熙熙攘攘,熱鬧紛雜,有悲苦有喜鬧,人物表情各不相同,透過這幅圖仿佛穿越到了20世紀上半葉的上海。馮其庸更為其提《申江風情錄》一名,稱其“亦張氏上河圖之亞也“,是中國現當代的《清明上河圖》。
《小街世象》圖是賀友直先生通過對日常生活的認真觀察,以寫實的手法完成的。圖中描繪的場景和人物大都是舊上海比較明顯的景象,具有特有的時代性和地域性。圖中的很多場景在今天已經改變了模樣甚至漸漸消失了。賀友直先生在回憶與現實中穿梭,將歷史再現。舊上海的石庫門、舊瓦房、老酒店、小飯館、各行各業三教九流的人每個人都顯示出不同的情態,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定位,沖突又和諧的構成了一幅完整的圖畫。
《小街世象》圖開啟了三百六十行的篇章,正是這些升斗小民的平凡生活,一點一滴演繹了舊上海的社會生活。每一塊場景每一張面容都顯示出賀友直先生的人文關懷,將藝術和社會人類發展進程緊密的結合在了一起。由于注重觀察,尊重歷史,這幅《小街世象》圖既是藝術又是歷史,是一副圖繪的歷史。
賀友直先生以圖畫撰寫歷史。《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這部連環畫描繪了老上海的90種行當,無論這些行業在后來發生了何種變化,賀友直都是以身處其中的狀態來描繪處于當時當地的這群人的生存狀況。“在人類學家看來,任何社群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只有從該社群的眼光去觀察,才能掌握其文化的真正含義。”5賀友直先生正是親眼所見,設身處地,與歷史同行,才能將歷史重演眼前,在連環畫中切實的體現出歷史性的本質。
本文將書中所繪與美術有關的行當提取出來對其歷史性進行闡釋。有關“畫畫”的行當,書中共描繪了五種,分別是:“描花”,“畫行貨”,“裱畫”,“畫小書”,“畫鉛照”。它們中如“描花”(專畫刺繡底樣的)行當如今已經鮮為人知;“畫行貨”、“裱畫”這些行當依然存在,但是職業內容在逐漸演變,與過去有很多不同;“畫小書”“畫鉛照”這些行當雖然依然有人在做,但已經不再叫這樣的名字且不同于當時的從業目的,從業人數也不比當時。還有兩種是“書畫掮客”和“‘小書’攤“,他們不畫畫卻也是與畫畫有關的行當。“書畫掮客“這一行當依然存在,但已經不再叫這個名字,比較類似于今天的畫廊和書畫經紀人;“‘小書’攤”更不必說,到20世紀末期這種街頭“圖書館”就消失不見了。賀友直先生有關“畫畫”的行當的連環畫不僅描繪了舊上海的風貌,隨之牽動的是與這些行當相聯系的普通大眾的日常生活,透過這些畫面以點牽面,舊上海的歷史圖卷一點點的鋪陳在眼前。
這本連環畫中與“畫畫”相關的行當的作品有助于我們了解舊上海的藝術行業,是對中國藝術史研究的有益佐證,對與美術相關職業的歷史發展歷程的梳理也提供了圖像史料。
連環畫是圖文結合的藝術,圖文之間合二為一缺一不可。《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以生動形象的圖畫結合特有的賀氏幽默的文字,自導自畫,是連環畫的創新,是對連環畫發展的新的探索。這本連環畫中繪述的許多行當到作者編繪時已經消失不在了,賀老用畫筆留住了他們存在過的痕跡。許多行當是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存在的特有的歷史現象,他們被充滿人文關懷的“記載”在這本連環畫中,這是純粹理性的歷史文字記錄所達不到的。
雖然作品描繪的是20世紀上半葉的舊上海的故事,與今天時空相隔,但是在閱讀這本連環畫時,閱讀到某處會不自覺的震撼與感動,這是一本有“溫度”的連環畫。書中的行當不是簡單的介紹與羅列,在這些連環畫中,平民階層的酸甜苦辣盡數顯于筆下,這種“溫度感”是由文字與圖畫共同營造的,作者在創作時與讀者進行著無形的對話,心里裝著讀者,讀者在閱讀作品時自然而然的會被畫中的線條和畫旁的文字所感動。這是具有歷史性的連環畫獨有的藝術魅力。
注釋:
1.賀友直.生活是創作的唯一源泉[J].美術,1992(05).
2.賀友直.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M].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006頁.
3.賀友直.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M].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118頁.
4.賀友直.賀友直畫三百六十行[M].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138頁.
5.小田.漫畫:在何種意義上成為社會史素材[J],近代史研究,2006(1):7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