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近現代婚戀倫理的研究
——以《圍城》為例

鐘 溢 郭 輝 （南京林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210037）

一、我國傳統的婚戀倫理思想

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婦女一直處于壓迫之下。女性在經濟上沒有獨立的地位，在政治、教育、經濟等方面也沒有享受到和男性相等的權利。這些使得女性在婚姻和愛情上女性也沒有絲毫的自主權。“夫為妻綱”與“三從四德”的封建倫理綱常是女性必須嚴格恪守的行為和道德準則。在生產力水平落后的封建社會時期，受森嚴的等級制度束縛、戀愛婚姻首先要講究“門當戶對”。《禮記?婚義》云：“婚姻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1這個經典的婚姻定義就表明了傳統婚戀倫理的核心價值就是通過門當戶對的聯姻結合兩大家族的優勢，以擴大親屬同盟，形成利益共同體。男女是不能隨意戀愛結合的，不能自由主導自己的感情生活和婚姻狀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傳統婚戀倫理的第二個特征。通過父母安排、家族的聯姻完成婚戀選擇，夫婦雙方的情感和幸福不在考慮之列。但這并不能說明傳統的婚戀倫理不重視夫妻的感情，事實上傳統的婚戀倫理也一直強調夫妻恩愛，相敬如賓，更有很多夫唱婦隨、琴瑟和諧的典型。但是這里面都強調了妻子對丈夫的順從，從漢代開始就有：“夫尊妻卑”、“夫為妻綱”的結論。妻子并沒有獨立的人格，是丈夫的附屬品，女性的一生都在男權的操控之下，沒有追求自我幸福決定自己人生的權利。“嫁雞隨雞”“三從四德”是她們在封建社會的立身之本，過分強調女性的貞操、貞潔、婦德觀念也是傳統婚戀倫理的一大特征。“傳宗接代”是女性在婚姻中又一大使命，也是傳統婚姻價值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男女締結的最重要目的是維系家族血脈。由此可見，女性在婚姻中處于絕對的從屬地位是傳統婚戀倫理的第三個明顯特征。

二、以《圍城》為代表的現代婚戀倫理思想

鴉片戰爭以來，我國開始了近代化進程，傳統的婚戀倫理受到沖擊，錢鐘書先生的《圍城》2描寫了1920年到1940年代以方鴻漸為主的知識分子在抗戰初期的學習、工作、婚戀等情況，書中的婚戀現象豐富，作品中年輕人的婚戀倫理成熟且極具代表性。從該作品入手能夠很好地了解近代社會的婚戀現象以及這個時代的婚戀倫理思想。

（一）主張婚姻自主，提倡自由戀愛

傳統包辦婚姻代表了個人沒有婚姻選擇權，只能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近代以來的新婚戀倫理觀念倡導人格獨立，傳統的包辦婚姻思想受到了強烈的抨擊。青年們紛紛希望掙脫束縛，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夠找到感情和興趣上共鳴的人生伴侶。戀愛是以有感情為前提，并不斷交往深入發展的過程。傳統的婚戀倫理念最大的缺點就是剝奪了年輕男女自由選擇的權利忽略了自由選擇的過程，以家長的意志為婚姻成立的基礎。男女沒有表達自己意見的權利，甚至在結合以前互不相識了解。要改變這種傳統封建的戀愛弊端就要提倡自由戀愛，把自主權還給個人。以1930年代為背景的作品《圍城》中以反抗和自由為主題，以反封建專制與包辦婚姻。

方鴻漸最早與周家的女兒周淑英的定親，是一種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戀模式，兩人之前并未見過面，方鴻漸對這個未婚妻也毫無感情。然而在周小姐為與方鴻漸完婚生病早逝之后，方鴻漸依然叫周小姐的父親岳父、母親岳母，以女婿的身份與周家人來往。這是一種傳統的包辦婚姻模式，然而在讀過大學，留過洋的方鴻漸身上似乎影響并不大，他企圖擺脫這種束縛，追求自己想要的婚姻。他接觸鮑小姐、蘇小姐和唐小姐。但是，礙于父親和家庭的影響他又不得不給周家做了一段時間的名義上的女婿，這種新舊混雜的婚戀倫理念也是近代特有的。可見傳統婚戀倫理在新式年輕人身上已經失去了原先的約束力度。作品中其他幾個年輕人的戀愛也秉承自由結合的原則。且交往都以好感或愛情為前提。蘇文紈主動要求方鴻漸吻她；方鴻漸癡心追求唐曉芙；孫柔嘉“千方百計”地為己“謀夫”；還有范懿老師是一名大齡剩女，但是也勇于追求自己的愛情，她故意遺落手包，在書中加了書簽，并直接間接地向趙辛楣大膽示愛。雖然她的舉動現在看來滑稽可笑，但是也體現了她在戀愛上的主動性、大膽性。

自五四時期以來自由平等的戀愛觀念深入人心，不論男女都以為求得自己追求的對象而努力，在這種戀愛價值觀中家庭身份地位已不再是最重要的考量標準，追求自由和幸福成為年輕人戀愛最重要的基礎。

（二）倡導一夫一妻，男女平等

在傳統的婚戀模式里，重妻、納妾比比皆是，女性皆為男性附屬品，沒有獨立人格和婚姻地位。這不僅體現了封建社會婦女地位低下，也不利于社會文明的發展。辛亥革命以來，隨著社會新思潮的傳播，新時代的年輕人開始反對和批判納妾制度，開始提倡戀愛中的男女平等和婚姻中一夫一妻制度了。

小說《圍城》中就能看出男女間關于戀愛地位的博弈。方鴻漸在回國的船上與熟食鋪子鮑小姐有過一段露水姻緣。兩人發生了幾天的親密關系還受到了船上小工的敲詐。這種相對開放的兩性關系，有點類似于西方的情人模式，是傳統婚戀倫理中不可能會出現的，方先生和鮑小姐在留學期間，受到了西方婚戀模式的影響，認為女性在單身的情況下也可以做出主動的戀愛選擇，和男性成為短期情人，并不受傳統的女性貞操觀念影響，男女自由且平等。

蘇文紈主導，方鴻漸趙辛楣、曹元朗等人或被動或主動參與的多交戀愛游戲。她自由戀愛挑選情郎和夫婿，在婚戀中牢牢把握主動地位。在蘇文紈的愛情故事里，我們能夠明顯看到像她這樣受過西方教育的女性已經她完全沖破了以往婚戀傳統中男性作為主導地位的模式在婚戀中表現出充分的主動性。

蘇文紈的表妹唐曉芙雖然沒有出洋留學，但也接受了良好的現代教育。當她知曉方鴻漸無異于蘇文紈二愛慕自己的時候，唐曉芙也表現出把握自己愛情的主動性，她不甘心受表姐的約束，與方約會交往，最終卻因不滿方鴻漸的“多情”而毅然地終止了這份感情。

圍城還描寫了汪氏夫婦貌合神離的老夫少妻婚姻。以及汪太太與趙辛楣、高松年之間曖昧的婚外戀。她與趙辛楣之間很有共同話題，二人散步被發現，趙辛楣慌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她卻嬉笑怒罵，毫無畏懼。這個聰明的年輕女性在與年老庸俗的丈夫基本沒有共同語言，她壓抑渴望自由和幸福，在婚姻她過得不快樂。她從內心里非常希望打破這種狀態，獲得尊重，平等的夫妻關系。

在同時代的婚戀小說中，也有很多體現了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現代婚戀倫理思想。如五四時期的女作家盧隱在她的多部作品中就體現出了女性獨身主義的思想。在面對無法打破的封建環境和無法真正爭取到女性的平等自由的情況下她們選擇獨。這些都體現了近代以來在婚戀關系中年輕人追求一夫一妻，渴望男女平等的婚戀思想。

三、現代婚戀倫理思想的局限性

（一）浮于表面的婚戀倫理轉型

反對包辦婚姻，提倡自由戀愛，反對一夫一妻，追求男女平等，是我國近代主要的婚戀倫理思想。尤其是女性在婚戀中尋求自我價值，在新的時期不再做男子和家庭的附屬品。可是近代的女性勇于追求愛情卻很少有好的結局。這是因為女性的地位在根本上沒有得到提升，近代社會沒有給她們提供和男性完全同等的就業、教育的參與權，使得她們的經濟獨立能力和社會地位始終弱于男性。

在小說《圍城》的社會背景下，男女雖然在教育、社交、就業、等方面也實現了一定的平等。各類女性如孫柔嘉、劉小姐都有著自己獨立的工作。劉小姐就是一位受過教育，有著一份還算過得去的工作，她一直幫哥嫂做事，帶孩子，也是個賢惠有能力的人。但是，因為她的單身讓她的哥嫂就覺得低人一等，拼命給她尋找婆家，甚至想著從她的婚事中撈上一筆。像劉小姐這樣有能力獨立生活的人卻不能擺脫家族哥嫂的桎梏，因為大齡剩女而備受歧視，她本人自身不存在任何問題，離開了哥嫂甚至可以活的更好，她卻沒有這樣獨立的勇氣，在生活中一直從屬于家庭，只能她哥嫂的附屬品。

汪處厚的夫人汪太太，是個年輕聰慧的女人，她和大她20歲的丈夫之間沒有什么共同語言，她的寂寞顯而易見。她對婚姻不滿意，青睞于趙辛楣那種年輕有魅力的男子。但是因為她身體不好，娘家條件不行，在經濟上并不能獨立，在婚姻中也是過分依賴于她有權有勢的丈夫，不得不接受她丈夫規定的不能讓年輕教授單獨來家，甚至不能天黑以后出去散步，與趙的風波過后，汪處厚取消了一切社交活動。她是個孤獨寂寞的可憐女人，她有著自己的思想卻沒有追求自己幸福的能力，在婚姻中一直是從屬于丈夫，是丈夫的附屬品。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光有戀愛卻不能夠正常生活，愛情需要物質基礎的支持。近代時期的青年受到了西方平等觀念的熏陶，但是我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性質和落后的綜合國力的事實并沒有改變。男女平等只是浮于表面的口號，婚戀倫理并沒有能夠從深刻地意義上得到轉型。

（二）新婚戀倫理與傳統家庭倫理的沖突

我國傳統的社會制度是以血緣為聯系的宗法制，封建家長擁有絕對的話語權，男性的地位高于女性，長輩的地位高于小輩。在子女的婚姻方面，從說媒到嫁娶長輩的權威無處不在。只要他們覺得合適，并不需要征求當事人自己的意見，而晚輩對于這種模式只能認同和接受。當時的社會和道德認為有違父母的安排和意愿是屬于不孝的違背倫理綱常的行為。在以后的婚姻家庭中子女也應孝順聽從父母安排，尤其是女性必須三從四德，以家長和丈夫的意見為主，在家庭中沒有決定權、話語權。

在近代以來，整個社會風氣開化，倡導婚戀自由，反對父母包辦。那時的思想家們認為包辦婚姻“蹂躪人道也”、“誤子女一生之發展也”，其弊較大。只有反對父母強迫和包辦，才可能建立有感情的婚姻基礎3。《圍城》中孫柔嘉嫁給方鴻漸成為她們小家庭的女主人，她希望丈夫體貼溫柔，愛護自己。而方鴻漸的家庭是舊時的書香世家，雖然隨著戰亂已經沒落，傳統的門第觀念卻沒有改變。方老先生和方老太太認為媳婦應該在家照顧丈夫，不能拋頭露面出去賺錢。然而方鴻漸賺的薪水微薄并不夠全家開銷，家里的家具桌椅很多也是孫柔嘉置辦的，她賺的錢不比丈夫少，因此也不愿意遵循方家的規矩。方家每次逢年過節有很多祭祖的活動，規矩重、禮儀多，孫柔嘉不習慣甚至參加的很敷衍，更讓方老先生和方老太太心生不滿，這些種種引起了不少家庭矛盾。傳統的婚姻家庭思想與夫妻二人組成的平等民主的家庭思想產生了不可避免的沖突，是方鴻漸和孫柔嘉婚姻最終走向破滅的導火索之一。

總體來說，近代婚戀倫理對于傳統婚戀倫理的突破是值得肯定的，打破了封建社會下婚戀倫理的模式，解放了人們的思想，提倡和宣揚了婚戀自主，提升了女性地位。近代婚戀倫理具有一定的價值，也為我國以后的婚戀倫理發展奠定了基礎。但是不可否認，近代婚戀倫理也存在著轉型不徹底、發展不平衡等一系列的局限之處。

注釋：

1.楊天宇.《禮記譯注.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3頁.

2.錢鍾書.《圍城》，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

3.閆玉.《當代中國婚姻倫理的演變與合理導向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 年，第8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