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娟 (山東財經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250002)
當今的中國是開放的,國外的任何新思潮都會及時得到傳播。追求新奇的人們尤其是倡導個性張揚的藝術家,對新派的理論和思想總是給予熱望。于是,當后現代主義文化思潮涌入中國后,大家在驚訝、好奇之余仿佛找到了釋放自我的最佳手段,紛紛追隨之而對現代性進行質疑和批判。文化界開始了新一波的分化,各種圈內人士的爭執造成的巨大裂紋甚至無法彌合,不能達成共識。當前的藝術、文化界從表面看是百花齊放、紛繁多姿的,但細究起來又是雜草叢生、良莠不齊的。面對這種現狀,回顧文化發展走過的坎坷之途而思考未來的發展之路,筆者以為,重提現代文化的守護和重建反而成了一個重要話題。
當人們重新談論起“中國現代文化”和“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卻發現我們的現代性早已備受侵襲和踐踏。我們中國的現代文化發展歷程在過去的20世紀,是一個在擠壓、沖突中不斷掙扎和漂泊的歷史。知識分子們在經過一場場變革之后,很難再繼續保持原有的現代性。在“后現代”思想的不斷沖擊之下,曾經堅守文化現代性的文人也適時換季,迅速進行自我調整。當時西方發達國家已經開始超越現代而走向后現代,這種話語優先權對我們的強大影響使一部分中國人開始提前進入后現代文化語境。漸漸地,新生代、后先鋒、晚生代的作家群和藝術家受著中西文化思潮的雙重滋養,日漸成長起來并閃亮登場。他們青春的面龐和英姿如精銳之師一般凸顯在文化生活的各個領域。在這個令人眼花繚亂的轉型時代,一個個被解禁后的自我,尋求著個性的解放和欲望的滿足。他們接受著各類新事物,自己也在同時創造著更多的新生事物。他們用文字、用身體和藝術符號、用各種舉止表達著歡愉與憂傷,但其中有的人卻徹底陷入了道德的非理性主義和文化的虛無主義。此時,藝術作品不再是思想傳播的重要渠道,而成為藝術家玩弄藝術手段、進行身體自戀的狹窄工具。從他們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邊緣人的窘迫和迷茫,是心靈疼痛后的失落與嘆惋。無根的生活流浪、理想的任意顛覆、邊緣化的抗衡令之恐慌與孤獨,這卻是他們真實的生存處境。
文藝界還有另一種傾向,就是是知識分子主動貼近日常和民間生活,表現出不同以往的世俗心態。許多藝術家們開始躲避過去曾經努力追求并引以為豪的理想與崇高,紛紛和“精英”之類的標簽劃清界限。不再以悲天憫人的博大姿態俯瞰蒼生,藝術家扎身于瑣碎、庸平的日常生活,用口水化、世俗化的語言或其他藝術符號,彰顯自己的普通性。此時,承擔歷史太過沉重,批判現實不夠輕松,只有順勢活著仿佛才是最佳選擇。這是一個崇尚輕松和娛樂的時代,是一個努力遺忘責任的時代。在這個過程中,知識分子一點點丟掉了自身的主體性,主動拋棄了自己的話語權。
從反對一切形式的話語霸權、創造平等對話的多元文化這個角度來看,當今文化語境的后現代傾向有它的積極意義。但是,以怪誕、斷裂、離散、消解、平庸等為指征的西方后現代主義在中國語境是否可行,對中國文化和藝術的未來發展是否有益?中國的文化歷史是一部常常被外來勢力影響和擠壓的歷史。后現代主義在西方原生態環境中的含義一旦進入非西方環境中,必將產生巨大的變異,會帶來復雜的社會、政治、文化影響。雖然目前后現代思潮已經形成了強大的潮流,但是結合中國當前的國情來看,我們仍需要扎扎實實地進行現代化建設,而這種建設必然也包括現代化的文化建設。
中國從20世紀初已經開始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進程,表現在強調通過社會勞動實踐尤其是對自然的征服而增強國力,并進一步建立以城市化與工業化為主要內容的現代生產模式。這種現代化建設的方法雖然曾經在一段時間內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但也存在明顯缺陷。表現之一就是他們只強調了群體的力量而忽略了個體主體性。但是,追求個體主體性的同時,并不意味著丟棄啟蒙思想和五四精神。在中國近代史上,從文化角度尋找社會發展和人類解放之路,是中國知識分子明智而清醒的選擇。五四新文化運動在前期洋務運動、戊戌變法和辛亥革命的基礎上發生,將20世紀的中國推向了文化革命的高潮,并開始努力學習西方,爭取與世界接軌。那些最早接受西方先進思想影響的知識分子,不僅從諸多思想枷鎖中釋放出來,獲得了自身的獨立性,而且初創了中國新的文化基地,啟迪人們重新思考生存和發展的途徑。回顧這段輝煌的歷史,我們體會到中國的文化進步與前途與當時新文化運動的精神滋養緊密相關。當歷史的腳步踏過各種曲折之路而再次尋找現代化,那些五四文化先驅們的聲音顯得更加震人心魄。
重申五四精神,正是因為我們正面臨著各種新潮和舊學的沖擊與挑戰,缺乏支撐自身的定力和根基。中國擁護后現代主義的人們曾經抨擊五四啟蒙思想及其科學、民主、理性,以及對人的理想的追求,反過頭來,以世俗情懷或標新立異為指征的后現代主義又在散亂、幻滅中陷入迷途,丟失了自己的方向。在這種狀況下,重新審視并借鑒以啟蒙為旗幟的五四現代主義精神顯得尤為必要。在已經跨入21世紀的今天,面對全球化發展的新語境,追求超越總是具有無窮的誘惑力,對個性自由的張揚成為許多人的渴望。可是不要忘記,只要咱們中國還處在現代化建設的進程之中,我們就不應該忘記五四新文化運動先驅們留下的寶貴精神遺產。當然,這并不意味著全盤照搬和刻板模擬,而是借鑒其精髓,讓文化、藝術從其中生發出新的活力。
在守護五四文化精神的同時,我們極其需要對中國知識分子的自身人格弱點進行理性的反思。
仔細分析過去的20世紀知識分子話語空間的喪失,以及這種喪失對中國文化發展進程的損失,除了受客觀外部環境的影響之外,顯然與中國知識分子對“現代性”信仰和堅持的程度有關。先是主動放棄自己的話語,然后開始對其他知識分子獨立人格和啟蒙意識的聲討,曾經發生的一次次事件都導致了知識分子主體價值的集體失落。但是想一想,剛開始并不是迫于國家政治權威或其他壓力,反而是某些文人出于各種動機而自身作出的選擇。也就是說,許多最終使知識分子現代文化陷落的口號都是文人自己先提出來的。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只能說是知識分子自身現代人格的缺失。他們主動告別國家權威話語之后就只有走向民間話語立場,在民間又依附新的權威。這種所謂的靈活性使許多作家和學者暴露了很不光彩的一面,易搖擺不定,這極大地影響了精神生產的質量,也影響了現代文化的發展。文藝是為人民服務的,但是“為人民”并不意味著陷入瑣碎民生的泥潭,也不是為了擺脫高貴而自輕自賤,而是真正要有益于人民的利益,有益于人民精神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社會的健康發展。
作為與傳統抗衡的各種新文化,在世界的大環境和理論家們的搖旗吶喊下出現,必然產生非同尋常的效果。越是處在這種紛雜多變的際遇之中,文化的承載者就越需要自我堅定的守護。中國的知識分子有時會軟弱和搖擺不定,缺乏人格的獨立,難以在孤獨和紛亂中奮斗。經濟大潮的涌入、藝術媒介的轉型帶來的沖擊讓文化工作者躍躍欲試卻又無所適從,在自己應當拋棄什么、借鑒什么、追求什么的抉擇中缺乏清醒的認識。人們向往棄舊迎新,可是往往只盲目追求新的東西而不愿進行質的鑒別。有時新的事物還沒有站穩腳跟就又成為了新一輪否定和超越的炮灰,結果反而破壞了藝術生命的延續和文化的新發展。我們在盲從中匆匆走著西方文化幾百年的歷程,沒有太多消化的時間。而少數固守現代性的人又完全不接受新事物,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殊不知世間萬物都是永恒變化的,靜止不動只能被時間之河湮沒。如何在守護現代性與開發后現代性中尋找到二者的契合點,從中發現文化發展的新機與力量,才是真正的智者。
的確,后現代為中國知識分子打開了新的選擇的可能,驅使知識分子去尋找新的角色定位,這無疑是順應社會發展步伐的。但是不應忘記的是,知識分子的社會職責中最重要的就是施行社會批判與拯救大眾的功能。因此,知識分子和藝術家不應選擇自我流放,而要改變自我,在新的社會文化語境中發揮新的作用。面對歷史的教訓,我們應該學會理性的審視和鑒別,在批判過去不足之處的同時也要守護優秀的現代性精神,使之傳承下去,完成新中國文化發展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