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田 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
引言:2017年1月29日下午2點,張某夫婦及兩個孩子、李某夫婦一行6人到寧波雅戈爾動物園游玩。除張某、李某二人外,其余四人均買票進入動物園區。而張某、李某二人為了省票,從動物園北門西側準備翻越圍墻進入動物園。在此過程中,李某因害怕而爬下圍墻返回,張某則直接進入了老虎散放區被老虎咬傷,后續雖經過搶救但仍不幸身亡。[1]
該事件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尤其是對法律責任承擔的問題爭議頗多。出現了兩大陣營,其中,“挺虎派”替老虎抱不平,痛斥逃票者的不守規矩,不僅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更讓老虎喪命于特警之手;而“挺人派”則站在遇難者一邊,批判動物園的管理不善,為禍百姓。這是繼2016年北京八達嶺野生動物園老虎傷人事件后又一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的動物園老虎傷人事件,兩個無比相似的情形發生間隔僅僅半年。這樣看來,在第一次老虎傷人的悲慘事件發生之后,人們好像并沒有引以為戒。
我國《侵權責任法》實施以后,對動物致害案件的法律責任承擔問題有了更加詳細的規定,尤其是有關動物園的安全保障義務,其中對于動物園的行為是否合理的判斷標準規定為“管理職責”的認定。[2]此外,《侵權責任法》81條明確規定了動物園的動物造成他人損害的歸責原則,也即是只要有損害結果發生,動物園就要承擔責任,但是動物園盡到管理職責的除外。換言之,動物園對進入其園區的游客負有積極作為的安全保障義務,否則就要對因動物引起的損害結果承擔責任。
那么何為安全保障義務?如何認定動物園盡到了安全保障義務?所謂安全保障義務是指,“從事住宿、餐飲、娛樂等經營活動或其他群眾性活動的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組織應當在合理范圍內,承擔使他人免受人身、財產損害的義務。”對于動物園而言,積極作為的安全保障義務應體現在:保障游客的人身安全;應當有能力預見并能有效控制危險的發生;具備排除危險的優勢地位及能力。[3]此外,動物園同時兼備公益性、教育性、安全性的義務。若是為了保障游客的安全而無限擴大動物園的安全保障義務,比如要求動物園過度加厚、加高、加固圍墻,則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游客的觀賞效果,從而減弱動物園的教育職責。因此,動物園在保障游客安全的同時,不能過度地追求安保措施的完備。
有上文可知,動物園對游客具有安全保障的義務。因此,當游客從動物園售票處成功購票、進入動物園的那一刻起,動物園與游客即形成合同關系,園方就要開始對游客的人身安全提供保障,同時不斷完善自身的安保條件,以防不備。
對于違反安全保障義務的,應當適用侵權法中的過錯推定原則,該原則往往適用于教育機構、醫療機構、建筑工地和動物園等。但承擔過錯推定責任的同時,并不意味著一定承擔全部的侵權責任。
過錯推定原則是指,法院在審理侵權案件中,對于損害后果的發生首先推定侵權人具有過錯,只有在侵權人舉證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情況下才,法院才能認定侵權人不承擔侵權責任。在動物園這樣的特殊區域內,可以理解為,在動物園中若發生了動物傷人案件并造成了游客或工作人員人身或財產的損失情況。首先推定動物園對損害結果的發生具有過錯。原因在于動物的飼養人或管理人對動物負有管理約束的義務,因而對于動物所本身具備的危險性要負有相應的責任,以保證其所管束的動物不會對他人造成損害。動物的過失即由其管理者動物園承擔。[4]當動物園舉出充分的證據證明園方已經盡到了管理職責即沒有過失時,法律才能判定動物園擔有較少的責任或者是可免除責任。
此外,部分學者認為此種歸責方式對于動物園方過于嚴苛和武斷,但筆者不敢茍同。首先,動物園中的動物不論像城市動物園那樣被置于狹窄的籠中,還是像北京八達嶺野生動物園那樣擁有較為自由的散養方式,動物都具有一定的野性和危險性。[2]反觀在陌生環境中沒有充分安全意識和警惕思維的游客,相較于野獸十分弱小,易于受到猛獸的傷害。其次,動物園在對園區內的管理和對動物的管束等方面具有豐富的經驗和相應的專業知識,相較于其他人而言有能力也更能有效地控制潛在危險以保證參觀者的安全。游客基于與動物園方的購票合同以及合理信賴理論,放心的參觀游覽來自于對動物園的安保措施的充分信任。因此,動物園更有義務保障游客的安全,有無過錯首要看園方。
《侵權責任法》第26條規定了“被侵權人對損害的發生也有過錯的,可以減輕侵權人的責任”,該條規定了過失相抵原則,也即當損害結果發生時,受害人對所造成的損害結果或者損害結果的擴大部分具有過錯的,可以減輕侵權人的侵權責任。以2011年動物園猴子咬傷4歲男童案為例,該案中男童在其家長陪同游玩的過程中,因給猴子投喂食物而穿越防護欄的行為存在過錯。因此法院認為,原告存在違反動物園參觀規定的過失且其家長存在監護不到位的過失,因此該動物園得以減輕責任。[1]過失相抵原則雖然給予了侵權方一定的公平性,但其局限性在于“過失”一詞定義不明,在實際案例中難以準確判斷。[5]
根據動物的生活區域及性質,可把“動物”分作三類:家養動物(包括寵物)、動物園飼養的動物以及野生動物(包括流浪動物)。當動物對人類造成了人身損害和財產損害的事實,即動物的致害行為與結果存在因果關系時,可稱動物實施了侵害行為。其中,人身損害指被侵權人因動物的侵權行為而致傷殘甚至致死;財產損害指被侵權人因動物的侵權行為導致了財產上的損失。就本案事實來看,系受害人因老虎咬到其頸動脈,導致頸動脈斷裂而亡。因此,受害人的損害事實是因老虎的侵權行為而導致的人身損害結果。
張某最終的損害結果,是由于其一方面逃票翻越動物園3米高的外圍圍墻,另一方面也是其無視動物園的警示標識所致。根據后續了解,張某翻墻前存在飲酒行為,飲酒量不詳。張某進入老虎散放區后,園區內正有飼養員喂老虎,在看到張某后曾呵斥并警告張某立刻出去,并在老虎感到不安時立即采取了危險防范措施,用手中的肉吸引老虎注意力,為張某創造較為安全的逃脫路線,張某聽從飼養員走至河對岸。隨后,張某因手機的掉落而再次沖入老虎散養區,最終引起老虎的驚慌,受到傷害。
張某的過錯首先,在于未曾買票而使用不正當的方式進入園區,素質較為低下;再者,在于無視警告標志和無視工作人員的警告再次進入老虎散養區,其自身過錯在先且性質嚴重;第三,與張某一同逃票的李某并不曾對張某繼續翻越第二道墻的動作進行有效制止,卻放任其進入而自己離開,對此也應承擔一部分責任。不妨設想,如果張某通過正規購票渠道進入園區,就不會落入老虎散養區、不會釀成人財兩失的慘劇,老虎也將免于被射殺。
動物園圍墻在外側設置高度為3米,第二層老虎散養區圍墻又加上70厘米的鐵柵欄以防止翻越,且四周圍墻貼有顯著的警告標志;動物園內有一條河和矮墻隔離游客與老虎散養區,旁邊有竹林相隔,由此看來動物園方的防護措施做的已經較為充分。但張某仍能憑一己之力翻越圍墻,暴露出動物園的管理方仍存在多方面的問題。如,圍墻不夠高,鐵絲網有缺口,巡查人員不夠細致和巡查頻率低等。
根據監控視頻顯示,張某于14:30分許進入老虎散養區,隨后被老虎叼入園內;15:14特警及園林工作人員等抵達現場;15:43張某被救出;15:51張某被送至醫院搶救;17:06據記者與醫院方面確認,遇襲男子頸動脈被咬斷,救治無效,不幸死亡。從張某14:30進入老虎散養區直至15:43老虎被擊斃、張某被救出,整整花費了一個半小時,可以看出動物園管理方的應急反應能力較差,同時也暴露出動物園緊急處置預案不夠充分,遠沒有八達嶺野生動物園工作人員抵達現場速度快且措施有效。根據現場視頻,張某被咬住的同時對老虎作出13下蹬踏動作,對周圍老虎起到一定的威懾力,而現場工作人員沒有及時靠近散養區采取救援行為,卻只是在遠處放爆竹。雖然引起老虎的驚慌,但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鞭炮之后老虎對張某進行摔打動作。由此可見,不適當的鞭炮解決措施也可能是造成張某的死因之一。而受害老虎首先在按照平日規律進食,被打斷后受到張某跑動和鞭炮的驚嚇,出于自衛而對張某進行攻擊與再次傷害,最后被射殺。張某過失在先,老虎侵害行為在后不應受到社會的譴責。
綜上,筆者認為在寧波老虎傷人事件中,游客張某存在明顯的過錯,擅自逃票闖入老虎散養區又因撿拾手機而再次慌張返回的行為是導致損害結果發生的重要因素,張某應該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主要責任。動物園雖然盡到了一定的管理職責,如,圍墻外側有明顯的警告標志、工作人員及時提醒,但在動物園園區內仍存在安全設施不夠完備、施救不夠及時、施救方式有待改進,未充分盡到安全保障義務,也應該承擔部分責任。
結語:北京八達嶺野生動物園老虎傷人事件、寧波老虎傷人事件的發生均應該給我們一定的警示作用。首先,對于游客而言,參觀動物園按照規定購票是每一個公民的義務。同時,參觀時必須謹遵動物園和工作人員的提示并隨時注意警告標識以免發生意外。其次,對于動物園而言,應在游客參觀前提前告知其動物的危險性以使游客產生安全意識;加厚或加高圍墻或加深溝渠河道,保證猛獸區的隔離帶無法使動物通過;同時加大工作人員的巡邏密度、及時檢查和填補安全漏洞,以保證應急安全措施能快速準確地實行。此外,園內應多處設置急救站并特別關注猛獸區,定期培訓員工,不僅可以臨時對生病對游客施救,更能第一時間保障傷者的黃金搶救時間。對于其他游客而言,因為施救的專業能力受限,應在保障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及時呼叫工作人員或報警,而不是舉起手機冷眼旁觀;對已經發生的慘劇引以為戒,避免下一次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鑒于動物具有野性和致人損害危險性,在動物致人損害案件中適用過錯推定責任原則,即司法實踐中推定動物園應當承擔責任無可厚非。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人也逐漸摒棄了只以人為中心的觀念,意識到人類應該保持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而不是一味地將責任歸責于動物本身的危險性以及飼養人或管理者的過錯,還要考慮受害者自身行為的可責性。因此,過錯推定原則實行的同時,過失相抵原則的使用也必不可少,二者作用相輔相成。筆者希望游客在參觀游覽時遵循園區規定,不以各種形式吸引動物的注意,尊重自然并形成較強的自我安全保護意識。與此同時,雖然相關法律對飼養動物致人損害的責任承擔進行了較為詳細的規定,但事實仍存在不完善之處,如,過失相抵原則中受害者的“過失”范圍認定較為寬泛,仍需要進一步予以明確規定,以便實現司法認定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