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定情人》中的“尊女”思想

⊙葉麗清 何詩瑩［佛山科學技術學院人文與教育學院，廣東 佛山 528000］

《定情人》敘述了四川成都官宦子弟雙星出外游學，對江蕊珠一見鐘情，在經歷一系列磨難之后，二人終于喜結良緣的故事。小說中“尊女”思想的體現主要是塑造了一些才高貌美的佳人，她們比才子更有才華。在光彩奪目的佳人面前，才子顯得灰暗了許多。這種思想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才子佳人小說提高了女性的地位，突破了傳統的愛情婚姻觀念。

一、“尊女”思想的體現

著名作家譚正璧先生說：“人類是由男女兩性組成，人類整部的過去的歷史，實際上就是一部兩性串演的劇本。女性在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甚至有時還起著重大的作用。”即使在中國這樣一個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秩序中，譚先生還是認為女性在歷史上能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一）“男性陰柔美”與“女性驚艷美”之比

從文學作品《水滸傳》《三國演義》等長篇小說中可以看到，男性形象一般是雄姿英發的，女性形象則為纖細柔弱。然而，在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說中，男性形象有著明顯的弱化，從而顯現出女性形象的驚艷，進一步凸顯了小說中的“尊女”傾向。在《定情人》中，雙星初次出場，書中便用“姿容秀美”“臉如雪團樣白，唇似朱砂般紅”來形容。自古以來，這些詞語都是用來形容美麗的女子，難以與剛強有力的男性形象相聯系。而小說中女性形象的外貌描寫則更有特色，如雙星第一次遇見江蕊珠，就被她“花不肥，柳不瘦，別樣身材。珠生輝，玉生潤，異人顏色”的美貌迷得神魂顛倒。假若佳人們像嫫母、阮氏女那樣，形如夜叉，奇丑無比，即使她們才華橫溢，也難以讓才子們動情。

（二）“才子的嘆服”與“佳人的才高”之比

才子的“才”體現在善于吟詩作畫，他們對科舉考試沒有絲毫興趣。但只要他們去考試，最終都能中榜。例如雙星，文筆非凡，“偶爾出來考考耍子”，卻能考得一官半職。此外，在他的愛情觀念里面，如果遇不到定情之人，他寧愿終身不娶。這不只體現了他對女性的尊重，也體現了男女平等的民主思想。然而，當時女子之才是佳人必備的條件，甚至是才子擇偶的首要條件。蕊珠在十一二歲的時候，詩詞“出口皆有驚人之句”。癡情的雙星視蕊珠的詩箋為珠玉，回房后作揖跪拜，夸其是難得一遇的奇女子，這直接體現了雙星不吝于否定自己的才學，高贊蕊珠之才高。

（三）才子對佳人的用情至深

才子尋得定情之人，便會展開狂熱的追求。雙星一開始不以功名為然，但聽了蕊珠的功名之言，便安心讀書。與其說他是為了“功名”，不如說是出于尊重蕊珠的意愿，更出于他對蕊珠的這份情意。當他被蕊珠的遺書所感動，終于肯與彩云拜堂成親之時，他卻不肯與她做交歡之事，可見雙星對蕊珠的癡心。這說明當時的才子們對佳人不是只追求性愛，而是希望與定情之人情投意合，共度一生。

由上觀之，小說中的佳人形象既美麗又才高，讓才子自愧不如。蕊珠對雙星亦是一往情深，所以雙星對蕊珠忠貞不渝，不為彩云的美色所動，也不為屠駙馬的威勢所屈，死生同心，這對小說中“尊女”思想的發展有推動作用。

二、“尊女”思想探因

明末清初，女性社會地位提高、社會柔媚之風盛行、文人懷才不遇等原因，促進了“尊女”思想的廣泛傳播。

（一）明末清初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

在明清時期，婦女們可以找到戲院、刺繡、紡織等工作，獲得穩定的收入，因而婦女在家庭中的經濟地位也相應得到提高。在《定情人》中，佳人的家庭環境比才子富裕，便出現“女助男”的現象。貧困潦倒的文人們沒有固定收入，他們的衣食住行都要靠婦女供給，甚至出現“我入自外，室人交遍謫我”的困難境地。于是文人們在小說中將佳人設定成高官顯赫之女，拯救一個個失魂落魄的才子，進而滿足自己的心理期盼。因此，“尊女”思想既打破了傳統女性一貫地位低下、服從父母安排、相夫教子的形象，又反映了女子對自由愛情的追求。

（二）社會柔媚之風盛行

明后期社會矛盾尖銳，從而導致社會柔媚風氣盛行，殘酷的現實讓文人進身無門。腐敗的科舉制度，不但使詩賦失去了在科舉中的主要地位，還培養了一大批只會作八股文章而無真才實學的庸才。這些落第的小說家批判明清的科舉制度，借才子佳人式的社會生活圖景來傾吐心聲，從而獲得心靈的慰藉。社會柔媚風氣盛行張揚著人性的光芒，男性弱化愈發成為士人的自覺追求，讓“尊女”思想日益深化。

（三）文人懷才不遇的心理補償

法國文學家羅曼·羅蘭說：“藝術家不是獨自一人進行創作，他在創作中反映他的同時代人的心情，整整一代人的痛苦、熱愛。”可見，我們要讀懂一本小說，首先要去了解作者。作家因心中功名夢的破滅，在小說中實現自己的愿望，進而得到精神上的補償。才子們發揮不凡的才智來取得功名，因卓越的安邦治國之才得到施展而建功立業。例如，《定情人》中雙星中狀元后，被派往海外，不辱使命，勝利歸來。可見小說中的才子是作者理想化的自己，他們在炫才中將一個真實的自己表現出來，既對自己才學俱佳卻遭遇不平表示憤慨，又對自己懷才不遇表示無奈。

如前所述，當時社會柔媚之風盛行，男性形象日益弱化，女性地位逐漸提高。小說家們正是看到生活中一些無力反抗的女性，恰好與自己一樣身處困境，于是便借筆下的絕美佳人，來發泄自己懷才不遇的不滿。

三、“尊女”思想的繼承與影響

《定情人》中的“尊女”思想揚棄《金瓶梅》中女性淫蕩、嫉妒等弱點，繼承才子佳人小說中女性形象的反傳統特征，啟發了《紅樓夢》對女性形象的塑造。

（一）對《金瓶梅》的揚棄

《金瓶梅》中的女性沒有傳統女性的善良賢淑，更多的是對性欲的渴求。在《金瓶梅》中，潘金蓮在西門慶死后，變本加厲勾引女婿和奴仆，這樣一個淫邪下作的形象令人愕然。然而，《定情人》中的蕊珠，正是看到雙星不僅擁有真正的才學，還有一顆愿意為她付出的真心，最終才愿意與他在一起。另外，蕊珠心胸廣闊，不僅能接受彩云繼續做雙星的妾，還同意他們圓房。而《金瓶梅》里面的女性有著嚴重的嫉妒心理，她們為了得到西門慶的寵愛，處處明爭暗斗。可見《定情人》鼓勵女性主動追求愛情，不委曲求全，這與《金瓶梅》中的女性只是男性泄欲的工具形成強烈的對比，表現了當時女性對真愛的追求。

（二）對才子佳人小說的影響

《定情人》中的“尊女”思想，對后期的才子佳人小說的創作影響深遠。后期佳人形象的性格特征更為復雜，有些佳人形象已經擺脫了舊小說中的框架，她們性格外柔內剛，更是有勇有謀。例如，《好逑傳》里的水冰心，“柔弱輕盈，卻又有才有膽，賽過須眉男子”。嬌小溫婉是水冰心的外部特征，是一般佳人所共有的；而有才有膽是她的內部特征，是以前的佳人形象所沒有的。這兩者形成鮮明的對照，讓水冰心的形象更加飽滿。水冰心在與權臣的較量中，充分展示了她的足智多謀。又如《宛如約》中的趙宛子“恩威并濟，府中內外大小，無一人不感其德而畏其威”，一個弱女子卻深謀遠慮，治理國家有條不紊。這些有遠見卓識的佳人們，是小說家們理想的化身，她們的才華比才子更勝一籌，讓日益弱化的才子們甘拜下風。

（三）對《紅樓夢》的啟發

曹雪芹的《紅樓夢》是真正意義上把女性作為主角來描寫的，小說大力贊美女性的美貌與才學。寶玉把大觀園里的女子當成他的知音，與姐妹們夜宴賦詩。從寶玉這個叛逆者平等地對待每一個女性，可以看出曹雪芹對女性形象的有意提高。此外，《紅樓夢》具有比《定情人》更強烈的女性意識，林黛玉在《五美吟》中，贊美的是效顰的東施，卻批判西施沒有獨立的人格，認為西施只是被男性政治擺布的一個棋子。這一反傳統理念可以看出林黛玉是一個具有獨立意識的先進女性形象。此外，尤三姐為情自刎的剛烈、晴雯“心比天高”的不屈、鴛鴦為了反抗婚約而削發的果敢……都在顯示著女性為自由而反抗的高貴品質，她們都具有女性主義的獨立精神。

四、結語

綜上所述，明末清初小說里顯著的“尊女”思想，既打破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束縛，又弘揚了女性的自主獨立意識，讓她們真正成為小說中的主角。這不僅有著不可忽視的社會價值，還具有不可或缺的文學價值，為后世婚戀、世情等題材小說的創作提供了重要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