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琳/山東師范大學
釋義的方法,指的就是探求詞語義源的方法。根據(jù)吳慶峰《訓詁方法新議》中的觀點,訓詁方法中的求義方法主要有以形索義、因聲求義、依義推義及據(jù)境證義等四類。故筆者將從以上四個層面對《經(jīng)義述聞·周易》中王引之的訓詁方法進行分析與總結(jié),以期更好地分析王引之的訓詁學脈絡。
因聲求義也叫“音訓”或“聲訓”,是根據(jù)語言的音義同源現(xiàn)象來探求詞義,所以用來解釋的詞與被解釋的詞有著語音上的聯(lián)系。因聲求義的這種訓詁方法起源很早,在先秦古籍中就時??梢砸姷?,劉熙的《釋名》就是因聲求義的訓詁學專著。在清代,因聲求義被戴震廣泛用在訓詁實踐當中,隨后被他的弟子王念孫、段玉裁發(fā)揚光大。在《經(jīng)義述聞·自序》中,王引之其父王念孫之觀點“訓詁之指,存乎聲音。字之聲同聲近者,經(jīng)傳往往假借。學者以聲求義,破其假借之字而讀以本字,則煥然冰釋。”
因聲求義的基礎是“音轉(zhuǎn)”現(xiàn)象,即由于歷史原因產(chǎn)生的語音流轉(zhuǎn)現(xiàn)象。王引之正是從音轉(zhuǎn)入手,因聲求義分析語義。根據(jù)古音和今音的不同,大致可以分為四種情況:鈕部皆同、部同鈕近、鈕同部近和鈕部皆近。
鈕部皆同指的就是用來解釋的詞與被解釋的詞音鈕與韻部都相同。例如“光”條:
有當訓為廣大者,“光”之為言猶“廣”也。《需·彖辭》“有孚光亨”,“光亨”猶“大亨”也。
按:在上古音韻中,“光”與“廣”同屬“見”鈕“陽”部,聲鈕韻部都相同,又因“光”作“光芒”之意時,傳播傳播較為廣闊,故王引之以此因聲求義,判定二字為通假。而后王引之又引《周易》中其他例子,“光亨”又作“大亨”之意,當此訓釋。
部同紐近,是指用來解釋的詞與被解釋的詞韻部相同,聲鈕相近的情況。例如“巛”條:
《說文》:“坤,地也?!兑住分砸?。從土,從申?!蓖廖辉谏辏恰扒ぁ弊终斪鳌袄ぁ?,其作“巛”者,乃是借用“川”字?!按ā睘椤袄ぁ敝俳?,而非“坤”之本字?!袄ぁ?、“順”、“川”聲竝相近,故借“川”為坤。
按:前文已證,“巛”字乃是借用“川”字,而“川”字為“坤”字之假借。王引之如此考證,因在上古音韻中“川”與“坤”部同鈕近。“川”與“坤”同屬“文”部,而“川”屬“昌”鈕,“坤”屬“溪”鈕。同樣王引之又考證“順”字亦與二字部同鈕近,同屬“文”部但為“船”鈕。三字疊韻而聲轉(zhuǎn)相通,故認為三字聲相近,破通假借“川”為“坤”。
鈕同部近,是指用來解釋的詞與被解釋的詞聲鈕相同,韻部相近的情況。例如“竝受其福”條:

按:“竝受其福”此意似為不妥,其范圍不夠廣泛,故王引之訓“竝”為“暜”,“暜”為遍也。故此句當解為“天下遍受其福”也。王引之之所以如此訓釋,大概因為在上古音韻中,“暜”與“竝”同屬“并”鈕,而“暜”屬魚部,“竝”屬“陽”部,故鈕同而部近,當此訓釋。
鈕部皆近,是指用來解釋的詞與被解釋的詞聲鈕和韻部都不同,但相近的情況。例如“故受之以大壯 大壯則止”條:
壯者,止也?!秱鳌吩弧斑q者退也,物不可以終遯,故受之以大壯”者,物無終退之理,故止之不退也。
按:“故受之以大壯”中之“壯”義,按“強壯”理解似為不妥。故王引之以“壯”訓“止”,意為“任何事物的發(fā)展過程都不會是一直衰退下去,所以它的對立面就是停止”。又依據(jù)“大壯則止,遯亦退也”,可依據(jù)對文格式訓釋“壯”亦為“止”也。因“壯”為“莊”鈕“陽”部,而“止”為“從”鈕“之”部,二者雖鈕部不同,但相近,義可通也。
以形索義也叫“形訓”。因為漢字是表意文字,所以字的形體與字義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自訓詁學產(chǎn)生以來,各家都把它當做一種重要的訓詁方法。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以形索義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如《左傳·宣公十二年》中的“止戈為武”。東漢許慎撰寫的《說文解字》是一部以形索義的訓詁學專著,在以形說義與以正字形方面給了王引之諸多啟發(fā),故王引之在《周易述聞》中也使用了許多以形索義的訓詁方法。例如“甲坼”條:
“宅”乃“乇”字之假借?!墩f文》曰:“乇,草葉也。從垂穗,上貫一,下有根,象形字?!薄柏薄薄ⅰ罢?、“坼”古竝同聲,固又通作“坼”。
按:王引之推斷“宅”當為“乇”字之假借,因“乇”字從字形理解似一草葉,下貌似有根之狀,又因宅“從宀,乇聲”,字形與“乇”相近,故二者以形索義,故當訓為“根”之意。
依義推義是根據(jù)本義和常用義推出引申義和生僻義,又叫“引申推義”。其推義的依據(jù)是詞義,因此依義推義也是訓詁學中探求詞義的一個重要方法。歷代訓詁家對古籍里的詞義引申現(xiàn)象一向十分重視,并進行過細致的考察和具體的研究,他們不僅探索本義這個詞義引申的起點,整理由本義的特點所決定的引申義列,而且還憑借某些引申規(guī)律,運用這種引申系列,來推求詞的新義項或論證新義項的合理性。在這方面,清代乾嘉時期的訓詁大師們做出了尤其出色的成績。王引之深受乾嘉學派影響,故在《周易述聞》中也有體現(xiàn)。例如“復自道”條:
道如“履道坦坦”之“道”,道者,路也。初九《震》爻,震為大涂,故稱“道”。道者,所以行也。九三“輿說輹”、九二“牽復”,皆有不行之像,則初九亦出無所往,自涂而復,故曰“復自道”也。
按:“復自道”意為“回到自己的道路”王引之將“道”訓釋為“履道坦坦”之“道”?!吨芤住分杏小奥牡捞固梗娜素懠保粗钙教怪?。又將“道”訓為“路”,此是由“道”之意再引申而得。故以義推義,以得“道路”之意。
據(jù)境證義又叫“觀境為訓”,就是根據(jù)詞語所處的語言環(huán)境,以推求詞語的準確解釋。詞語具有兩種存在狀態(tài),一種是抽象的,一種是具體的。王引之正是依據(jù)語言環(huán)境,將抽象的語言狀態(tài)訓釋為具體的語言狀態(tài)。如“田有禽利執(zhí)言”條:
荀解“田”字是也,解“禽”字非也。禽者,獸也,非擒之謂。虞解“禽”字是也,解“田”字非也。田者,獵也。與“見龍在田”之“田”異。田無禽為獵而無所獲,則田有禽為獵而無所獲矣。
按:“田有禽”之意,如若直譯則“田”為“田野”,“禽”為“擒獲”,意為“田地有擒獵”,但此意不通,故后世經(jīng)解學家均對此有所訓釋。荀爽將“田”訓釋為“田獵”,虞翻將“禽”訓釋為“禽獸”,故王引之綜合二家之說,依照語言環(huán)境,將此句訓釋為“田獵有獲獸,利于坦率地發(fā)表意見,無所怪罪。”此意通也。
王引之利用了因聲求義為主的訓詁方法,探尋語言內(nèi)部的規(guī)律。他不僅根據(jù)“聲近義通”的原理破假借、求本字,而且還根據(jù)古今韻部的通轉(zhuǎn)來探尋字義變化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在強調(diào)因聲求義的同時,還重視字形和詞義演變規(guī)律。所以王力先生稱王氏父子的著作是“標志著中國語言學發(fā)展的一個新階段”的。
縱觀全書,《周易述聞》體例嚴格,結(jié)構(gòu)亂而不雜,并保留了原文的篇章次第?!锻ㄕf》總結(jié)了王引之的訓詁成果,對于后世學者進一步探究王氏父子訓詁方法給予方便。但王引之過分依靠“一聲之轉(zhuǎn)”與“古音通假”,導致將音義關系絕對化,導致語音少有聯(lián)系即將語義聯(lián)系起來,從而過猶不及。并且部分論斷太過偏執(zhí)。但瑕不掩瑜,王引之終身致力于訓詁學的精神,都成為后世學者之學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