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湯姆森

? 貝西亞·奧弗爾在其倫敦的家中,攝于2018年12月。
貝西亞·奧弗爾不是普通的富豪,她擁有的財富之巨,可能十萬個富豪中才有一個可與之匹敵;身為女性,她更是全球屈指可數的女富翁中的佼佼者。她的公公薩米·歐弗生前是以色列首富,丈夫伊詹在父親去世后,與兄弟埃亞爾依照遺囑分得了父親的財產和藝術藏品,而那份遺囑曾一直放在信封里藏在一頂帽子之中。
奧弗爾是一個不喜歡“露富”的富翁。她強調說,即使去學校接送孩子,她也會低調謹慎地把她的“豪華特斯拉”停在距離學校尚遠的鄰街。她的住處,“出于安全考慮無可奉告”,是倫敦中部最宏偉的建筑。我在一隊身著統一制服的門衛的陪同下來到了她的門前,一路上我們經過了一排汩汩的噴泉,而此時還下著雨夾雪。
當我在電梯里給我的水管工瘋狂發著短信的時候,我猜想,貝西亞·奧弗爾一定永遠都不會被洗碗機壞掉、冰箱中的牛奶喝光、爆裂的散熱器、孩子忘帶體育課裝備及趕火車這些家庭瑣事所煩擾——她的生活一定是歲月靜好且光彩奪目的。她的其他幾個住處,比倫敦這座要更大更華麗。她丈夫全球化的商業帝國覆蓋了海運和采礦業,馬德里競技足球俱樂部也有他的股份,他給自己的母校——倫敦商學院捐款2500萬美元,即便俄羅斯寡頭巨富羅曼·阿布拉莫維奇近來移居到了以色列,他家在以色列的首富地位也沒有被撼動。
每次被描述為“享有頂極特權”、“有錢人的老婆”時,奧弗爾都會不開心,她說她并非只要說出自己的名字就能獲得捐款,其實一直以來她都非常努力地在為身患重病的兒童籌款?!斑@很不公平!”她解釋說,《塔特勒》雜志近期的一篇文章這樣描繪她參加的超級富豪慈善晚宴,說她“手腕上戴了一副‘鉆石手拷,聲情并貌的演說演技出類拔萃,理應獲得一尊奧斯卡小金人”。當然,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叫她的丈夫買下這一期倫敦的每一本《塔特勒》,然后把它們變成紙漿。但她沒這樣做,她選擇站出來為自己辯護。這讓我很意外,對她的印象大為改變。
這個超級富婆幾乎從沒接受過采訪,她的丈夫也是如此——接受采訪讓人們能夠了解他們,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必要。不過他們的孩子倒是免不了會把自己坐著家庭游艇的照片發到Instagram上。我曾給一位沙特王子做過專訪,他主動提出把他的所有珠寶擺出來展示,只是因為福布斯財富榜“低估了他的身家”。但我相信奧弗爾永遠不會有如此俗氣的舉動。
到達她家時,她正在門口迎接我,身著一件香奈爾復古連衣裙,耳朵上戴著一對巨大的鉆石耳環,黑色短靴看起來很厚重,但她表示不想討論時尚品牌。打扮得驚艷靚麗的她為正處于重感冒期而道歉。她家中的室溫雖然設置得如特拉維夫的初夏,但幾天前去倫敦卡姆登跳蚤市場查看她的一個藝術師裝配藝術品的進度時,露天的環境把她凍著了,她說:“沒人能對病毒免疫?!?/p>
這時,一位女傭為她送來紙巾和咖啡,還端來一些用精巧銀盤盛放的精美糕點,以及用看上去更結實安心地厚厚的玻璃器皿盛放的清水。一只名叫“小雪”的可愛小狗從大理石旁溜過。這里讓你感覺不到廚房的存在:全白的沙發潔凈無暇,堪比藝術品,但審視堪稱壯觀的全景,卻又給人出奇的舒適和溫暖之感,絲毫沒有與奢華相伴的不適。不過,我仍然不能透露更多細節,因為我比大多數人更擔心“有人會對這里進行武裝入室搶劫”。
她解釋說,她小時候并沒有見過太多世面,她母親一家住在利比亞,“我的外婆29歲開始守寡,在黎波里獨自養大了5個孩子。1964年,一家人移民到以色列,不得不放棄所有家當。我爸爸一家則是納粹大屠殺的幸存者,他們當時像垃圾一樣被遺棄在烏克蘭的邊境自生自滅。我媽媽是一個托兒所的老師,比我爸爸大8歲,她是西班牙系猶太裔,而我爸爸是德系猶太裔。那時,聽說我們是猶太人,人們都會皺起眉來。”

? 奧弗爾與丈夫伊詹在日內瓦,攝于2017年3月。
12歲時,奧弗爾的爸爸帶著一家人去了南非,“他堅持要我們去約翰內斯堡的一所猶太學校上學。那里的人都罵我‘變態以色列佬,已經到了瘋狂的地步。我便常躲在衛生間里。罵人的話實在難聽,我對父母說不出口?!焙髞硭只氐揭陨袕氖乱恍┕娣?,“那里是講求人人平等的。每天我會來到不同醫院,陪在那些孩子不幸去世的家長身邊。從情感上來說,這份工作太讓人心力交瘁,但我曾經接受過心理測試,他們認為我非常適合這個工作,因為我是個有同情心的人。
在多倫多大學讀完本科后,奧弗爾便在加拿大定居,結婚生子,離婚,最后又回到了以色列?!耙驗槲易钚〉拿妹萌ナ懒?,這件事對我生活的影響很大,我的家庭受到了重創,我的父母傷心欲絕。我是家里的長女。我的小妹妹得了腎病,但我們曾經都覺得不會危及生命?!眾W弗爾說著,開始輕輕地啜泣?!拔易詈玫呐笥褍赡昵八烙谌橄侔?。她也離我而去,讓我很受打擊?!?/p>
后來,單親媽媽奧弗爾帶著孩子奮力生活的時候,與伊詹相遇。“他是我當時參與的創業項目的投資人。從小開始我爸爸向我灌輸的一條價值觀就是:永遠不要依靠男人——自己必須具備賺錢的能力。起初,他對我感興趣這件事著實令我恐慌,因為他足足比我大18歲?!?/p>
今年63歲的伊詹,當時剛剛與第三任妻子離婚。“他邀請我和女兒一起共進午餐,我才意識到他可能是認真的。每個以色列人都對他耳熟能詳,但我愛上的是他而不是他豪華的家?!庇腥绱擞绣X有名的丈夫,奧弗爾會不會感到生活上很不方便?“確實令人頭疼,做所有事都不方便。”
奧弗爾當上后媽后,她與伊詹也有了自己的兒子。但她解釋道,一切并不像童話故事那樣,“我的女兒患上了脊柱側凸,矯正器一戴就戴了4年。一度需要外科手術使兩根椎骨融合。但我在西班牙有幸遇到了一位超棒的醫生。我從妹妹的事情中吸取了經驗:永遠不要只找一位醫生看病,多方尋醫問診才有助病情的康復?!?p>
? 奧弗爾在其倫敦的家中

? 與海倫·泰勒夫人和梅蘭妮·克洛爾夫人參加“藝術之愿”籌款晚宴,攝于2017年。
兒子出生后,奧弗爾便中止了自己的事業?!拔艺煞驔]時間去學校,他得忙生意。現在我仍然忙于慈善募捐和藝術品收藏。人們常覺得我這樣的女人整天無所事事,但其實我非常勤奮——而我的丈夫比我更勤奮?!?/p>
奧弗爾的藏品已經進入全球最佳私人戰后藝術品收藏之列,她最喜歡的藝術家是德國畫家和攝影家西格瑪爾·波爾克,她在蘇富比國際理事會也有席位?!拔以谒写笮团馁u會上競標,他們都認識我。當然,我也有認知上的局限性,但我會同我的丈夫討論:每樣物品都有與之匹配的價格。但我想說的是,喜歡就去買,不要視作投資。未來我們會建立一個基金會,也可能會開一所博物館。”
奧弗爾的很多時間都用在了助力“許愿基金會”,它是一家全球性機構,致力于幫助生命垂危的兒童達成心愿。2017年10月,她在倫敦多切斯特酒店協助舉辦了一場名為“藝術之愿”的籌款晚宴。借助她的人脈,她勸說參會的藝術家們捐出自己的部分作品,舉行一場無聲拍賣會。迄今為止,她的個人籌款已達到300萬英鎊。
舉辦慈善舞會需要熱情和激情,“我丈夫抱怨說,我作為母親和妻子是失職的。但我相信我對社會是有正面影響的。有調研顯示,以色列的重病患兒在實現愿望后,病情好轉、康復得更快了,復發的情況也少了。
奧弗爾表示,她不會因為自己擁有別人沒有的財富而內疚,事實上,這種想法本身就讓她感到驚奇。“我的財富使得我有能力去幫助有需要的孩子們,比如那個想要一款特別的藏品娃娃的女孩,那種娃娃價值不過兩美元,但是我們為了給她找到她心儀的那種,收購了大量類似的娃娃。最終,小女孩得到了她最喜歡的那個娃娃,雖然幾個小時后,她就去世了,但她抱著娃娃,臉上是泛著微笑的。雖然故事的結局令人悲傷,但小女孩不留遺憾地離去,給她的整個家庭都帶來了積極的影響。”
妹妹的離去,使得奧弗爾熱衷于為那些患病的孩子實現那些看似不可能實現的心愿。“無論孩子們的愿望大到與球星會面,還是簡單到與家人一起度假,每當愿望實現后,他們都如同獲得了某種超自然的特殊能量。”
但是富人們何必非要舉辦晚宴才能籌款呢?不能簡單地開出一張支票,或者多交一些稅,也免得讓他們的會計千方百計地想辦法避稅,以便這些錢不要進入國庫里去?“他們也交稅了?!眾W弗爾說,但就這個問題她沒有多說。“慈善晚宴的賓客們有權享受這個過程。我們還有18位像特蕾西·艾敏一樣的知名藝術家為幫助孩子們實現愿望而捐出自己的作品,且已籌到了巨額的款項。”
晚宴當晚奧弗爾穿的那條裙子也是設計師專門定制的,但出自一位名氣不大的巴基斯坦設計師之手。而且奧弗爾從不覺得自己是時尚的代表。“我買東西都很快,我不喜歡慢吞吞地遲遲做不了決定,網購我基本上都在‘頗特女士。只要喜歡的我就買,但是我會看東西的價格,我不會稀里糊涂地把錢花掉。人們有時候會想占便宜。最近我給兒子報柔道班,當我意識到它的真實價格后,我斷然拒絕付款——太荒謬了。我兒子以前有一個保姆,但我讓她走了?,F在的保姆是西班牙人,因為兒子想學西班牙語。晚上如果我有事出門,管家會替我照看兒子?!?/p>
奧弗爾不做飯?!拔覍ο聫N不感興趣。我們有廚師,但我同意孩子們一個月去一次麥當勞?!眾W弗爾對任何家務事都不感興趣?!?2歲時,我對爸爸說:‘等我長大了,要做個職業女性,我才不會做燙衣服之類的家務事呢!我從來不喜歡做這些事。我寧愿集中精力和時間做其他的事。做自己擅長的事?!眾W弗爾也不自己吹頭發。“但我不是每天都吹。每個人都有權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我不做評價。工作時我非常努力??刹皇呛唵蔚爻痣娫捳f一句‘給我錢就行了。”
奧弗爾家里有一艘超棒的游艇。有關私人飛機、游艇之類的討論也是不在談話范圍之列的。但她告訴我,新年假期時,她同家人去了泰國?!拔倚枰a充維生素D,這里的陽光太少了?!?/p>
談話中,我沒有明確就“脫歐”提問,但我打了個擦邊球,談到了一種非常盛行的看法:全球富豪匯聚倫敦是對英國凝聚力的一種腐蝕。我問她,人們認為倫敦是英國最富有的城市,她的看法是什么。“可能倫敦是英國最富裕的城市,但它也是個國際都市,倫敦有很多卓越之處,體現在方方面面,無論是經商、搞藝術,還是它的文化氛圍,倫敦為生活在這里的人提供了他們所需要的一切,財富只是其中一方面。”奧弗爾說,“如果你失去了這一切,是一件令人感到悲哀的事。”
“研究表明,西方人的生活現狀大多比過去好得多??赡苡幸恍┤嗣\不濟,但是我認為是社交媒體使人們對財富的認識發生了改變。人們現在可以了解自己想了解的一切,而100年前人們根本無從知道富人的生活究竟什么樣?!?/p>
看到有人無家可歸,她一定會感到內疚吧?“也不會,世界本來的樣子就是如此,但我們會努力幫助那些我們能夠幫助的人。這件事與內疚不內疚無關,它只與你是否伸出援手有關?!眾W弗爾也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幸運兒?!拔业男疫\只體現在我是一個擁有愛、健康和家庭的人,不體現在擁有的財富上面。”她對待孩子很嚴格?!拔也幌M业暮⒆犹厥饣?,我希望他們的成長環境同普通的孩子一樣:他們不應該在Instagram上炫耀他們所擁有的東西,如果他們這樣做了,他們也清楚會受到懲罰的?!?/p>
“面對無家可歸的人,內疚不內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伸出了援手?!?/blockquote>
奧弗爾的兒子曾在以色列辦過一場足球主題的生日派對,奧弗爾邀請了“許愿基金會”幫助過的一個女孩。女孩曾患骨癌,尚處于康復期,骨癌的位置是一側的大腿骨,現在女孩走路會有一些跛腳。“我什么話也沒對兒子囑托過,他就直接任命女孩當了一支球隊的隊長。”
奧弗爾為女兒請了學習顧問和指導老師,如果兒子沒有完成家庭作業,她會非常生氣?!啊坌膲阎緦σ粋€人來說很重要,還要有使命感。當然,我會為他們提供他們所需要的一切物質條件。”
特蕾莎·梅曾經批評過那種人,他們理解不了何為“公民身份”,他們從倫敦的上流住宅區梅費爾飛到摩那哥,在瑞士達沃斯參加完一年一度的世界經濟論壇后,又飛去了多哈,他們對自己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都無法產生歸屬感,這可能就是人們叫他們“無屬公民”的由來。奧弗爾有加拿大和以色列兩國的護照。她說如果英國現任工黨領袖杰里米·科爾賓連任,她就會離開英國。但是她說,迫使她離開的是工黨領袖的反猶主義,并不是他針對超級富人們的那些政策?!胺椽q主義歷來就存在,但是來自英國左翼的反猶聲音越來越大。人們應該對自己的言論負責。杰里米·科爾賓曾說猶太人理解不了英國人的幽默和諷刺,我覺得此言不妥。”不僅政客有不妥之處,奧弗爾說,她近來還公開斥責了藝術家班克西,因為他去年在約旦河西岸為慶祝一家酒店開業創作了一張諷刺親巴勒斯坦行為的海報。
奧弗爾有很多朋友和集體歸屬感嗎?“我曾看過類似的研究,上面說,集體歸屬感可以使人的生命更充實,還可以抗衰老。我沒有很多朋友,沒有那種小圈子。因為我總是到處搬家?!蹦敲此c住在同一個大廈里的人交朋友嗎?“沒有。我們會在健身房里相遇,但他們不是我的朋友。我們只是去鍛煉而已?!钡珚W弗爾告訴我,她結交了一些志同道和、心意相通的朋友,這些朋友遍布全球各地?!拔医Y婚時倒是失去了一位知心好友。她對我結婚心存妒忌,說了一些刻薄話,讓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最想問奧弗爾的一個問題是:她是否對當下的生活感到滿意和知足。似乎我們所有人都迫切地希望聽到,這個生活在玻璃塔中的“富豪中的富豪”,其實過得很糟糕……“自從去了‘火人節,我感覺比以前更快樂了。這場在內華達沙漠舉行的一年一次的公共聚會,真的能改變一個人的生命軌跡。”她說。
“那里到處煙塵密布,但我們早早地醒來等待看日出。我和伊詹住在一輛非常普通的拖車里,床鋪已經很破舊了,只有一些簡單的生活設施來滿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但每個人的住宿條件都一樣,無論你是誰。在那里沒有人問我們是干什么的,我們有多少錢。所有的對話都是真誠的。我們很享受那種活在當下的感覺。我們吃著非常簡單的食物,無論你是誰,是什么身份,都被大家所接受。我一直覺得,在生命的盡頭,可以隨我們離去的只有過往一生的經歷。我和伊詹就那樣騎著車,我對他說:我還會記得我們是如何相愛的?!?/p>
[譯自英國《泰晤士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