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剛
(北京交通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044)
內容提要:本文從就業、消費等角度考察小鎮地區發展特色產業的經濟效應,探討“特色小鎮”模式的理論機制。借助基于小國開放經濟情形構建的理論模型推演可以發現,通過選擇具有比較優勢的可貿易品產業,能夠使小鎮地區避免缺乏絕對優勢產業而導致的經濟衰退和勞動力外流,并使得當地居民的消費品供給比無特色產業的情況更加豐富;通過發展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旅游等非貿易品產業,并吸引外地顧客來小鎮當地進行消費,可以在豐富周邊地區居民消費選擇的同時實現勞動力的本地化就業。本文以2011-2016年地級市數據為基礎構建的計量模型證實了上述機制。相關結論對于認識特色小鎮模式的適用性及其在實現新型城鎮化協調發展中的作用具有現實意義。
近年來,建設“特色小鎮”逐漸成為了各地推進新型城鎮化,進而促進地區社會經濟發展的一項重要舉措。2016年,住建部、發改委和財政部聯合發布《關于開展特色小鎮培育工作的通知》,提出2020年培育1000個左右特色小鎮的目標,激發了各地區建設特色小鎮的熱情。2017 年底,發改委、國土資源部、環保部和住建部又聯合發布了《關于規范推進特色小鎮和特色小城鎮建設的若干意見》,提出了創新探索、因地制宜、產業建鎮、以人為本和市場導向的原則。特色小鎮作為“浙江經驗”的一部分,得到全國各個地區的響應,其中既有頂層設計的推動因素,也體現了這一模式對于解決當前城鎮化進程中“人的城鎮化”滯后等一系列問題,推動新型城鎮在社會文化、產業經濟、居民消費和勞動就業等方面協調發展的積極意義。但在“摸著石頭過河”的過程中,認識其內在機制、補足理論短板,繼而為實踐行動提供指導的迫切性也日益突出。
特色小鎮與城鎮化發展有著密切的關系。從這一角度入手的文獻主要強調了特色小鎮模式的“新”及其在“多元融合”方面的優勢。特色小鎮與新型城鎮化之間具有概念關聯性、本質同根性、目標異質性和功能驅動型(衛龍寶和史新杰,2016)。特色小鎮是伴隨新型城鎮化建設的新生事物,應積極探索建設“產、城、人”融合發展的現代化開放型小鎮(蘇斯彬和張旭亮,2016)。小城鎮是新型城鎮化的新載體和新模式,而特色小鎮是小城鎮發展的有效模式,建設特色小鎮應注重培育特色產業、塑造文化內涵并發展旅游及社區功能(劉國斌等,2017)。特色小鎮具有要素調節、結構調節、文化傳承等諸多功能,能夠較好地解決當前城鎮化面臨的諸多發展不協調問題(易文彬,2017)。進一步地,特色小鎮可以通過產業修繕、城市修補、生態修復等功能的有機結合,增強城市群內部的經濟社會聯系,繼而破解城市群內部城鄉二元對立、區域發展不均衡等問題,從而推動更高質量的新型城鎮化發展(劉國斌等,2018)。
特色小鎮往往以特色產業為基礎,加之特色小鎮緣起之地浙江本身在產業集聚發展方面的特征較為明顯,故而有許多研究從特色產業集聚的角度入手來分析特色小鎮的經濟角色。側重這一視角的文獻大多強調了特色小鎮以創新推動產業升級和區域發展的作用。特色小鎮多元協同的空間組織模式能夠降低交易費用,集聚整合高端創新要素,具有以創新為核心的更高級的產業集聚特征(李鵬舉和崔大樹,2017)。浙江在塊狀經濟發達的基礎上建設特色小鎮,本身也具有推動產業轉型升級的目的(趙佩佩和丁元,2016)。并且,在“一鎮一品”型市鎮發展方略的基礎上建設特色小鎮,既是延續進化,也是具有本質差別的創新(魏偉忠,2015)。也有觀點認為,從“塊狀經濟”到“傳統產業集群”,再演化到“特色小鎮”,是區域產業集聚的1.0到3.0版本,特色小鎮作為其中的第三個階段,是這一演進發展的必然結果,是由投資驅動向創新驅動轉變的內在要求(盛世豪和張偉明,2016)。
頂層設計和政府推動在中國特色小鎮的發展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因此有學者從公共政策供給與創新的角度來考察特色小鎮的發展機制。作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背景下政府推動城鎮化發展的一種制度安排,特色小鎮模式體現了政府引領和優化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的角色定位(卓勇良,2016)。與自然實現的城鎮化相比,政府可以通過主動制定目標、計劃,有意識地為特色小鎮發展制定規劃,但也容易出現“理性的僭妄”(王小章,2016)。并且,由于特色小鎮建設主要由地方政府設計具體的城鎮化政策來推動,這一過程中有可能存在中央和地方的目標沖突(姚尚建,2017)。
總的來看,已有文獻雖然視角各異,但主要采用了案例描述、經驗總結等方法,圍繞特色小鎮的概念、發展特點以及依托具體特色產業的構建歷程等進行了探討;而系統考察特色小鎮模式在市場機制作用下推動產業發展的經濟效應,包括改善居民生活消費、促進本地化勞動就業等方面作用的研究仍較為缺乏。從新型城鎮化角度入手的文獻雖然涉及到了特色小鎮多元融合的優勢及在城市群協同發展中的作用,但在產業分工與互補,特別是發展特色產業的可行性以及與周邊經濟關系方面的研究有待深入。圍繞特色產業集聚的研究強調了創新的意義,但側重產業本身的研究難以深入到范圍經濟、規模經濟和創新發展所帶來的效率改進效應以及對就業和社會經濟影響的層面。從政府推動角度研究特色小鎮發展動因的文獻雖然指出了政策理性的局限性,但并沒有完整回答依托市場機制發展特色小鎮的可行性問題,其背后則是如何定位特色小鎮模式在城鎮化整體政策設計中的問題。
本文將圍繞發展特色產業為核心建設特色小鎮的做法,考察其對于鎮域社會經濟發展以及勞動力就業所具有的經濟效應,說明發展特色小鎮實現新型城鎮化的機制及其在不同產業、不同地區的表現。這一研究的理論價值在于能夠增進對特色小鎮模式推進新型城鎮化的內在機制的認識,所得出的結論還將有助于更好地理解這一模式的適用性,繼而對于解決如何依托市場機制、因地制宜地發展特色小鎮的實踐問題具有現實意義。與現有研究相比,本文的特點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其一,采取理論模型與經驗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從經濟學角度對特色小鎮自發式產業選擇的機制加以刻畫,并驗證其對于就業、消費的經濟效應,從而說明市場機制下基于特色小鎮模式實現新型城鎮化的可行性。其二,采用類比“小國開放經濟”的方式構建理論模型,體現《關于規范推進特色小鎮和特色小城鎮建設的若干意見》中對特色小鎮具有“幾平方公里土地”面積范圍和“生產生活生態空間相融合”的特征界定,并且能夠為特色小鎮與周邊地區間的經濟關系及其在城鎮化發展政策中的定位提供認知基礎。其三,從可貿易品、非貿易品兩大類商品的角度考察特色小鎮產業的發展問題,既契合目前特色小鎮以農業、工業、文旅、商貿等各類主導產業多元化發展的現狀,也能夠更加全面地說明發展特色產業對于促進居民消費和擴大本地就業的意義。
本文將基于單一生產要素、當地和周邊兩個地區以及多個產業的情形,構建理論模型,說明小鎮的產業選擇及其經濟效應。用生產單位產品的勞動投入作為勞動生產率,記當地和周邊地區的勞動生產率分別為αL和αN。其中,上標“L”表示“當地”,即作為重點關注對象的一個小鎮地區;“N”表示與當地存在商品流動的“周邊”地區,包括其他小鎮或大城市等,取決于由貿易成本決定的可套利范圍。將當地和周邊的生產活動分為N個產業(采用序數標記1, 2, …,i, …N),對應N種提供給市場的產品。假定勞動力可以在同一地區的各個行業之間流動,因而一個地區內各行業工資水平應當趨同。記當地和周邊的工資率分別為wL和wN。
先來看可貿易品的情況。對于一個小鎮而言,由于其經濟規模較小,且商品可以自由流入或流出,因而可以將其作為小國開放經濟情形加以考察。這種情況下,小鎮當地和周邊的價格都應當由小鎮所處的周邊地區決定。對于產業i,有如下關系成立:
(1)
如果當地存在產業k,相對于周邊地區具有絕對優勢,即滿足:
(2)
則當地將勞動力投入到產業k的生產活動中之后,能夠獲得工資率:
(3)
將(1)、(2)兩式代入(3)可知:
(4)
即當地可以憑借勞動生產率的絕對優勢獲得相對于周邊地區的超額勞動報償。從產出量(記作Q)來看,結合(2)式也容易發現:
(5)
也就是說,勞動力投入量相同的情況下,當地的產出要高于周邊地區。因而,在產品可以自由流動的開放經濟條件下,由小鎮當地開展k產業的生產活動生產相應產品,能夠使當地和周邊的k產品供應量增加,這對兩個地區的消費者而言都是有利的。
如果小鎮當地并不存在具有絕對優勢的產業,即:

(6)
由(6)式可知,

(7)
所以,不論生產什么產品,當地投入一定數量勞動力L得到的產量總是少于在同樣勞動力在周邊地區生產得到的產量,這反映的是不同地區中配套設施等其他要素決定的生產率水平差異。在工資水平方面,
(8)
即居民在當地工作的工資水平低于在周邊地區就業的情況。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下,有可能出現當地產業衰退,同時勞動力外流至周邊小鎮特別是周邊生產率水平較高的城市地區的現象。最終結果是,當地人口逐漸減少、收入水平降低,而周邊城市地區人口不斷增長,生產單位分布日漸稠密。久而久之,將有可能帶來城市“虹吸”效應,出現小城鎮衰落與“大城市病”并存的現象。
為避免上述現象,則應鼓勵勞動力在當地就業。此時,應如何為其選擇應當從事的產業活動呢?一種情況是將當地勞動力投入到各個產業的生產活動中,即形成不存在特色產業的小鎮;另一種情況是圍繞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k開展生產活動,并與周邊地區進行產品交換,即形成具有產業特色的特色小鎮。將兩種情況進行比較,可以發現第二種情況更為有利。產業k具有比較優勢,即:

(9)
此時,數量L的勞動力能夠生產出的產品市場價值(Y)為:
(10)
若用于購買其他產品i,則可以購得的數量為:
(11)
假如當地規模為L的勞動力直接生產產品i,則產出量為:
(12)
由(1)、(9)、(11)、(12)可知:
(13)
也就說是,對當地而言,從事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活動k并與周邊進行產品交換,能夠增加小鎮本地居民可以消費的產品總量。再來看形成特色小鎮對可供周邊地區居民消費的產品數量的影響。若周邊地區將規模為L的勞動力投入到i產業,并用銷售以后的收入購買在小鎮產出的產品k,則可以購買的數量為:
(14)
若這部分勞動力直接生產產品k,則產出量為:
(15)
由(1)、(14)、(15)可知:
(16)
可以看出,在周邊地區勞動生產率決定價格水平的情況下,其可以消費的產品數量不會因為小鎮發展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而發生變化。
上述理論分析的經濟含義可以歸納如下:對于可貿易品而言,如果小鎮當地存在具有絕對優勢的產業,則發展該產業作為特色產業,能夠為當地居民帶來超過周邊的工資水平,同時增加當地和周邊地區居民的消費品供給。如果當地所有產業都不具有絕對優勢,則其在生產率、工資率等方面與周邊地區存在的差異會導致產業衰退和勞動力外流。為避免由此產生的不良結果,可以在當地發展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并鼓勵勞動人口在當地就業。此時,勞動力工資水平仍低于在周邊地區就業的情況,但當地能夠獲得相應的生產回報作為收入;并且,相對于無產業特色的發展模式而言,當地居民的消費品供給量也會變得更加豐富。產生這一效果的同時,周邊地區居民的消費品供給水平并不會受到影響。
接下來考察非貿易品的情況。現實中,服務性勞動產出和大量難以保存或運輸的商品都可歸入非貿易品。它們在一個地方生產出來以后,必須在當地消費,甚至是邊生產邊消費的。為便于分析非貿易品作為小鎮特色產業的情況,這里進一步將非貿易品分為兩類:一是小鎮當地和周邊地區均可生產的非貿易品,主要涉及普通的生活服務業和部分易腐、易壞商品。二是僅可在小鎮當地生產,而周邊地區不能生產的非貿易品,如具有地域屬性的文化氛圍或特色旅游景點。
不難理解,在當地和周邊地區都可生產的第一類非貿易品可以適用封閉經濟的分析框架,相當于運輸成本過高,使得兩個地區之間的套利行為無法發生。這些非貿易品對應的產業類型通常也是以滿足當地居民的消費需求為主,并且難以形成一個小鎮的發展特色,這里不再詳細討論。
對于第二類僅可在小鎮當地生產的非貿易品而言,若比照可貿易品進行分析,則它們可以看成是在小鎮以外地區的勞動投入無法生產的產品,即:

(17)
的特殊情形,相當于小鎮在該產業上擁有絕對優勢。但由于周邊地區可能也存在類似的替代品(k′),具有實際意義的勞動生產率應當用這些替代品來衡量:
(18)
這些產品的貿易活動體現為周邊地區的居民來小鎮當地消費,具有“服務貿易”的性質。換句話說,這些產品所滿足的消費市場可以不再局限于當地居民,而是包括了周邊地區。與可貿易品不同的是,這些產品的價格不再完全由周邊地區確定。對當地居民而言,這些產品的價格應當由各行業的平均勞動工資率水平決定,即:
(19)
而對于來自周邊地區的外地居民而言,這些商品在其本地無法生產,結合(18)式可知,其價格由替代品k′決定,即:
(20)
上述分析的經濟含義在于,小鎮通過發展具有地域特色的非貿易品產業活動并吸引外地顧客來小鎮當地進行消費,可以使周邊地區居民的消費選擇更為豐富,同時有助于實現勞動者的本地化就業。總的來看,具有地域特色的產業活動有助于小鎮形成自身的競爭優勢,并且能夠對當地經濟的發展產生促進作用。
本部分將構建計量模型,實證考察地區特色產業發展對當地消費、就業及經濟整體發展水平等方面的影響。
為了考察地區特色產業發展所帶來的經濟效應,本文需要構建反映產業差異性的指標作為核心解釋變量。不難理解,所謂的“特色”是一個地區相對于周邊地區而言的,應當是在一定地域范圍內通過比較而得到的測度結果。以此為基本原理,Young(2000)構建的產業差異化指數可以刻畫一個地區的產業發展特色。該指標的計算方法如下:
(21)
其中,Sli為地區l中第i個產業部門在當地經濟中所占的份額。I為產業部門的總數。L為包含l所在地區的更大地域范圍中的地區總數。L個地區共同計算Sli的平均值,并與地區l進行比較。最終得到的結果S能夠體現由這L個地區構成的地域范圍中產業特色化發展的整體程度。利用該指標,Young(2000)以中國各省份三次產業產出比重數據,測算了全國層面的產業專業化程度變化趨勢。從數據來源的角度看,(21)式的計算過程實際上是利用較低等級區域(l)的產業細分數據來計算高一級行政等級區域的總體產業特色化程度,由此可以為計量模型其他變量的數據獲取帶來便利。本文所要考察的是小鎮區域范圍內的產業特色化程度。一方面,這里所采用的行業分類越細致,則最終測算的結果就越精確;另一方面,應當盡可能地使用細分地區的數據,以體現“小國開放經濟”的特征。但是,行業與地區分類越細致,相應的數據就越難取得。綜合考慮,本文以《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為數據來源,整理了2011-2016年六年間除4個直轄市以外27個省份、325個地級市、2位數行業分類的勞動力投入數量,有效原始數據量超過3.2萬個。基于這些數據,本文計算了省際層面產業發展特色指標S共162(=27×6)個。可以看出,這里所采用的數據在產業和地區細分程度上都比Young(2000)更為細致。細分至地級市層面的數據信息雖然與“小鎮”地域范圍不能直接契合,但也體現了前述“小國開放經濟”的基本特征,能夠支撐用于驗證模型基本原理的計量經濟分析。并且,這里采用勞動力投入來衡量產業結構,與Young(2000)采用的產業產出不同,其目的也是為了更加貼近前文理論模型中所考慮的情境。
就被解釋變量而言,本文需要分別對消費、就業及經濟整體發展水平進行考察。直觀地,消費可以采用“人均消費支出”指標(記作cnsm)來衡量。就業方面,考慮到統計公布的“登記失業率”指標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本文估算了城鎮就業人員占城鎮勞動年齡人口的比率(記作empl)來衡量。具體而言,以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城鎮私營企業和個體就業人員數量總和作為城鎮就業人員數,以該省城鎮人口乘以人口抽樣調查中15-65歲人口數占比的結果作為勞動年齡人口。消費、就業僅僅是一個地區經濟發展狀況的部分表現,為了綜合地反映地區整體發展水平,本文還將采用“人均GDP”(記作gdppc)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分析。
控制變量方面,考慮到工資收入水平對于消費、就業等均存在影響,本文在回歸中加入“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作為解釋變量(記作wage);同時,一個地區對外經濟活動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當地各方面經濟的發展,因此本文加入“經營單位所在地進出口總額”變量(記作forgntrd)對其加以控制。在對就業人數占比進行回歸時,注意到被解釋變量估算過程中使用的人口抽樣調查數據同時包括了城鎮地區和農村地區,而本文主要考察城鎮地區的就業情況,因而在相應的計量回歸模型中加入城鎮常住人口占常住人口總數的比率(srurl)作為控制變量。上述被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的數據均取自國家統計局網站“國家數據”(http://data.stats.gov.cn)中的“分省年度庫”。
所有變量的描述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其中,由于消費(cnsm)、人均GDP(gdppc)、工資收入水平(wage)和進出口貿易額(forgntrd)這四個變量的數值變化范圍較大,本文在回歸分析之前對它們進行了對數化處理。

表1 計量模型的數據描述統計結果
注:樣本量為T×N=6×27=162。
本文采用Stata14.1進行計量分析。對于上述由省際數據構成的靜態面板模型,需要考慮存在數據違反“獨立同分布”經典假設的情況:各省之間既有可能存在相關性,即組間相關;也可能存在差異性,即異方差;同時,不同年份之間還會存在序列相關。在組間相關方面,本文所采用的數據屬于“扁平型(大N小T)”面板,可以在使用Hausman檢驗選擇固定效應模型(FE)或隨機效應模型(RE)之后,采用Pesaran檢驗加以考察,其原假設為組間獨立(Pesaran,2004)。在異方差方面,如果模型選擇為FE,則可以通過計算修正后的Wald統計量進行檢驗(Greene,2000);若模型選擇為RE,則可以將同方差看成對個體方差附加約束條件的情形,在異方差、同方差兩種設定進行GLS回歸之后,采取LR檢驗來進行判斷。序列相關方面,本文采用Wooldridge(2002)討論的方法進行檢驗。
如果診斷檢驗中發現存在組間相關、異方差或序列相關問題,則需要考慮采用穩健標準誤進行統計推斷。Stata中的xtreg命令雖然給出了計算穩健標準誤的選項,但是其基于Huber/White/sandwich(H/W/s)穩健標準誤得到的結果并不能處理存在組間相關的情形。而使用Stata的xtscc命令計算的Driscoll-Kraay(D-K)標準差能夠較好地適應“扁平型”面板數據中同時存在異方差、組間相關和序列相關的情形(Driscoll & Kraay,1998)。另外,當Hausman檢驗選擇FE模型時,Pool OLS也能夠得到一致的估計量,此時可以采用Stata的xtpcse命令計算“面板相關標準誤(Panel-Corrected Std. Err.,PCSE)”來進行統計推斷。本文在計量分析過程中,將根據診斷檢驗的結果,綜合選擇或使用能夠適用于相應情形的穩健標準誤計算方法來對變量回歸系數進行統計推斷。同時,用于區分固定效應和隨機效應的Hausman檢驗要求RE估計有效,而對于不符合經典假設的情況而言,這一要求也無法滿足。此時,應當采取穩健的Hausman檢驗來選擇模型設定形式,從而作為進行其他估計和檢驗的基礎(Wooldridge, 2002;Cameron & Trivedi,2010)。

表2 計量分析結果:消費
注:*、**、***分別表示p=0.1、p=0.05、p=0.01的水平上顯著,括號中的數字為標準誤(下同)。
接下來考察采用前述數據與方法進行計量分析的結果。首先,以cnsm(消費水平)為因變量進行回歸分析。如表2中第(1)、(2)列所示,穩健Hausman檢驗表明應當采用固定效應模型,獨立同方差假設檢驗說明存在異方差和序列相關,但不存在組間相關,因而可以采用H/W/s或D-K標準差進行估計參數的顯著性推斷。可以看出,兩種標準差推斷的結果都表明,產業差異化程度對當地消費具有明顯的正向促進作用。工資水平、進出口額的回歸系數也顯著為正,符合一般認識。
進一步地,考慮到中國不同地區在人口密度、城鎮化進程和經濟發展水平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本文進一步對西部和西部以外地區加以區分,分別擬合了回歸方程。如表2中的第(3)、(4)、(5)列所示,在不包含西北地區省份的回歸中①,Hausman檢驗表明應選擇隨機效應模型,獨立同方差檢驗表明不存在組間相關,此時H/W/s、D-K或PCSE標準差均可用來進行估計參數的統計推斷。可以看出,產業差異化對當地消費的影響參數相比全部省份更大,顯著性更強;而控制變量工資水平(wage)與進出口額(forgntrd)則變化不大。單獨對西北地區省份地區進行回歸分析,如第(6)、(7)列所示,Hausman和獨立同方差檢驗表明應按照不存在組間效應的固定效應模型處理,故采用H/W/s或D-K標準差進行統計推斷。可以看出,產業差異化變量(s)的系數值明顯小于包含全部省份回歸的情形,且以D-K標準差計算p值的情況下不再顯著。
上述結果說明,一個地區通過產業差異化來提升當地及周邊地區整體消費水平的現象主要出現在人口相對密集、城鎮化進程較快且經濟較為發達的中東部地區。事實上,這也是前述理論模型分析中隱含的條件。一方面,被作為“小國開放經濟”處理的地區,其周邊應當有較多的產業具備一定發展優勢,或者該地區與周邊地區都有自身所擅長的產業內容。另一方面,該地區應當與周邊地區有著頻繁的經濟往來,對于服務性商品而言,則還應體現為較為活躍的相互間人員流動。而滿足這些條件的省份主要分布在中東部地區,這也與當前特色小鎮的地理分布特點相一致。
再來看產業差異化對就業的影響。從包含全部省份的計量分析結果看,產業差異化變量的回歸系數并不顯著,如表3的第(1)列所示(限于篇幅,以下僅列出具有較強適用性的D-K標準誤及據此做出的統計推斷結果)。但在不包含西北地區五個省份的回歸結果中,產業差異化變量的系數為正且十分顯著,說明這些省份在其內部各細分地區發展適應當地的特色產業的過程中,實現了就業水平的提升。僅以西北地區省份為樣本的回歸結果沒有體現出這一特征,表明產業差異化對就業的影響也是有條件的,這與前述消費的情況類似。

表3 計量分析結果:就業、人均GDP
注: 表中結果均采用D-K穩健標準誤進行估計參數的統計推斷。
最后是產業差異化對人均GDP的回歸結果,反映其對當地經濟的綜合影響。從表3的第(4)列中可以看出,在包含全部省份的計量模型中,產業差異化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一個地區中的地域間產業差異化發展確實能夠對提升當地經濟整體發展水平起到積極作用。第(5)-(6)列中區分不同地區的回歸結果則顯示,產業特色化變量的系數雖然都顯著為正,但在西北地區省份的回歸結果中更大且顯著性較強,說明其影響作用在這些省份中更為突出,這與前述分別對消費、就業進行回歸的結果有所不同。這一點也不難理解,因為地區間產業差異化還可以通過提高分工效率、延伸價值鏈等途徑帶動當地經濟整體發展,而不僅限于消費、就業等方面。由此可以說明,發展地區性特色產業對地區經濟的作用在不同城鎮化基礎水平、自然與人口條件的地區均有所體現,只是影響路徑有所差異。
本文圍繞基于“特色小鎮”的新型城鎮化實現模式,對市場機制作用下小鎮地區通過發展特色產業改善居民生活消費、促進本地勞動就業,進而推動經濟整體發展的經濟效應和理論機制加以考察。比照小國開放經濟條件構建的理論模型表明:小鎮若存在具有絕對優勢的特色產業,則當地勞動力可以獲得超額報償,同時本地相應商品的消費水平將更高;若不存在具有絕對優勢的特色產業,則選擇發展具有比較優勢的可貿易品產業,也可以在避免勞動力大量外流的同時,使當地居民的消費品供給比無特色產業發展模式下的情況更加豐富。考慮非貿易品的分析進一步表明,通過發展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旅游等產業,并吸引外地顧客來小鎮當地進行消費,還可以在豐富周邊地區居民消費選擇的同時,實現勞動力的本地化就業。由此,選擇合適的產業建設“特色小鎮”,有助于減少大城市對于本身不具有絕對發展優勢的小鎮地區的“虹吸”效應,避免出現“大城市病”與小城鎮衰落并存的問題。本文以2011-2016年地級市數據為基礎構建產業特色化指標作為核心解釋變量,對代表居民消費水平、勞動力就業與整體經濟的被解釋變量分別構建計量模型進行實證檢驗,實證結果基本印證了上述理論機制。
上述研究結論及分析過程對于認識特色小鎮模式的適用性及其在實現新興城鎮協調發展中的作用具有啟示意義。
其一,在建設特色小鎮的過程中,應當發揮市場機制在特色產業選擇中的作用。尤其在以地方政府為主導發展特色小鎮的情況下,應當對小鎮地區的產業現狀和配套條件加以客觀定位,選擇真正具有相對優勢的特色產業作為支撐,避免缺乏足夠基礎的“為建設而建設”。
其二,在選擇特色產業時,可以對制造、服務等不同產業內容加以綜合考慮。制造業產品具有更廣的流通范圍,能夠在較大的地域內擴大小鎮的影響力;而具有地域屬性的旅游、文化等服務產品則難以模仿,可以吸引周邊乃至更遠地區的游客前來觀光。將制造、服務兩種產品相互結合,能夠更加有效地為小鎮的特色化發展提供基礎。
其三,從“小國開放經濟”的理論前提來看,特色小鎮模式對于周邊地區具有較好經濟基礎或能夠形成互補的情形而言將更具適用性。其中,既包括周邊擁有發達制造業、服務業及大量人口的大型城市,形成“中心大城市+外圍小城鎮”格局的情形;也包括若干類似規模的小鎮各自發展特色產業,在“塊狀經濟”基礎上創新提升的情形。并且,當地與周邊地區具有較為頻繁的經濟往來,也是特色小鎮得到良好發展的重要條件。
其四,在建設特色小鎮的過程中,應當關注產業發展帶動居民消費與本地就業的具體實現機制。一方面要支持有助于擴大產品外銷、吸引外地游客的“外向型”經濟活動;另一方面也要注重提升當地在商業零售、生活服務、就業指導等方面的發展水平。這既是改善當地整體經濟的直接要求,也是實現地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內涵之意。
注釋:
① 國家統計局根據中國各省份的地理分布,劃分了東北、北部沿海、東部沿海、南部沿海、黃河中游、長江中游、西南和西北共8個經濟區域,其中西北地區包括新疆、寧夏、甘肅、青海和西藏5個省份。參見國家統計局網站“國家數據”(http://data.stats.gov.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