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勇 童昀
自從美國學者Mcintosh和Gebert于1977年在《旅游學——要素·實踐·基本理論》一書中首次提出“文化旅游”的概念,學界對文化與旅游關系的認識就不斷展開和深化。國內對二者關系最有代表性且較為通俗并獲得廣泛接受的認識是“靈魂與載體說”,這一提法來源于2009年原文化部與國家旅游局聯合發布的《關于促進文化與旅游結合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文化是旅游的靈魂,旅游是文化的重要載體”。隨著產業層面文化與旅游融合的進一步推進,有必要對文化與旅游關系進行再認識。
梁啟超以“北峻南孊,北肅南舒,北強南秀,北僿南華”精煉地描繪我國南北區域自然環境和文化特質的顯著差異,這一現狀是我們認識文化和旅游關系的基底。同時,旅游活動的空間位移屬性使得一旦旅游者完成空間轉換,進入旅游目的地,社區文化主體展演和社區文化客體凝視的互動隨即展開。基于上述兩點,從大尺度的區域和較小尺度的場域兩個視角來認識文化和旅游的關系顯得十分必要。
一、區域視角下文化與旅游之關系
1.文化距離是影響旅游動機的重要方面
文化要素的空間非均衡性,形成了區域間兩個文化之間的異質性,這種異質性可以用文化距離加以度量。文化距離通常分為國家層面和個體層面。從個體層面看,旅游者感知到的旅游客源地文化與旅游目的地文化的差異程度將顯著影響旅游者出行決策和目的地選擇。在不考慮個人因素和目的地因素的前提下,旅游動機理論一般認為,文化距離越大,越能滿足旅游者求新求異的需要,對旅游者的吸引力越強。但是,也應當注意到,文化距離增大的同時,旅游者對旅游目的地的陌生程度也在加劇,所感知到的旅游目的地潛在風險增強,出于規避風險的考慮,旅游決策會更加謹慎。這也
意味著,文化距離與旅游動機之間并非簡單的線性關系。已有研究對文化距離與旅游動機的非線性關系進行了證實,并認為兩者之間存在倒U形的曲線關系。因此,延后倒U的拐點,至少在全國地域范圍內,使文化距離增加帶來的旅游動機減弱的效應后推,將十分有意義。
2.旅游的流動性是文化互動變遷的重要渠道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文化一方面依賴于勞動人民在生產和生活中自己創造,另一方面人類的流動和遷徙則促進了文化的創新和融合。著名歷史學家馮天瑜認為,文化域分并非靜態、凝固的,而是因時演變的。影響區域文化變遷的自然資源稟賦往往較為穩定,社會人文要素則更快速地影響區域文化變遷。旅游活動不僅是經濟活動,更是文化活動和社會活動。在過去,旅游之于文化互動變遷或許遠沒有大規模人類遷徙的宏大敘事來得壯觀,也沒有孔子周游列國來得浪漫。然而,在大眾旅游時代,旅游的這種跨文化、大規模的交流作用顯然有了新的意義。區域間流動的龐大旅游流促進了文化間的“血液循環”,提供了旅游者自身文化和當地居民文化進行優劣比較和對話互動的機會,并將成為區域文化交流、模仿、融合的重要渠道。
3.區域協作是文旅融合健康發展的重要途徑
文化的地域性和差異性為旅游提供了多樣化的演繹素材,塑造了節慶、非遺、演藝、康養、休閑等多元表現力的旅游形態。因此,從全國的區域范疇看,需要從國家層面謀劃,劃定文化旅游開發空間區劃和功能分區。我國從2007年開始已陸續批準設立了包括閩南文化、徽州文化、熱貢文化、羌族文化、客家文化、海洋漁文化等在內的21個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經過十余年的發展,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取得一定成效。文化和旅游部頒布《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管理辦法》于2019年實施,將有效推動各文化區制定針對性的文化旅游開發策略,并匹配適應性的旅游項目和產品,形成特色鮮明、互為補充的發展態勢。由于文化域分與行政區劃在空間邊界上往往并不一致,文旅融合健康發展必須依靠區域協調統一與廣泛合作。從單一文化區的區域范疇看,需要推動文化旅游區域一體化建設,建立綜合協調機制,整合區內文化旅游資源,避免惡性競爭開發,鼓勵項目產品差異化發展。
二、場域視角下文化與旅游之關系
1.文化場域是文旅融合的空間載體
“場域”(field)起源于物理學概念,由法國社會學家Bourdieu提出,指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型( configuration);文化場域是由包括文化資本在內的各類資本和各方行動者依照特定“慣習”(habitus)共同作用,而形成的具有相對獨立性的社會空間。在這個社會空間里,主客雙方會圍繞文化資本、社會資本、經濟資本、象征資本等的效用最大化而展開對話,并且形成權力置換的自覺參與和協調機制。這就意味著,一旦旅游者進入旅游目的地文化場域中,并以一種區別于原有文化場域主體慣習的方式進行空間實踐和權力置換,就開始了廣義上和抽象的文化與旅游融合。我們不妨認為,這里的文旅融合其實是一種以旅游業為聯結的空間生產與再生產過程,是當地政府、居民、旅游者、移民、旅游企業、學者、媒體在目的地文化場域空間載體中進行的一種包含有形旅游商品的生產、無形旅游文化氛圍環境的生產以及前述各主體間博弈權衡形成的較為穩定的社會關系的生產。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文化場域中實現的。
2.旅游空間實踐參與文化場域共創
文化場域不僅提供了文化與旅游融合的場所和空間,影響旅游空間實踐在文化場域中的過程,而且旅游空間實踐的發生也會反作用于文化場域,參與文化場域的共創過程,并實現對文化場域的重新建構。段義孚將地方感定義為地方本身所具有的特質(即地方性,是客觀特征)及人們自身對地方的依附(即地方依戀,是主觀認知)。文化場域也遵循這兩方面的建構路徑。在客觀特征方面,旅游者偏好將成為文化場域(即地方本身)進行文化資本挖掘利用、文化場域意象塑造以及實際經營等空間實踐潛移默化的準則,這一過程往往在場域構建早期就已發生。比如司馬臺長城腳下的古北水鎮文化場域構建初期,就深受北方旅游者親水偏好的影響,而后邊關文化、北方傳統民俗文化與水鄉文化相互交織,最終形成了一座“北方烏鎮”。在主觀認知方面,旅游者進入文化場域后,旅游者的凝視和旅游經營者的展演之間的互動,成為主客信息傳遞的渠道,并相互表達認知情感。在此過程中符號性和表征性的文化通過儀式性和舞臺性的敘事,形成特殊的旅游空間實踐情境,“我者”與“他者”之間的互視、互判、互仿形成了塑造文化場域的另一個重要驅動力。
3.場域管理實現文旅融合價值提升
經濟收益是文化與旅游融合價值最顯性的體現,但從文化和社會視角實現文旅融合價值提升也應當受到關注。文化場域是由多元主體按照特定慣習圍繞資本展開敘事的社會空間系統,不妨提出場域管理之概念,即通過對場域中所涉及的關系、行為、價值等要素,以及分配、競爭、博弈等活動,進行引導、約束和設計,來實現文化與旅游融合的價值提升。首先,監督文化場域中各類資本整合過程,確保各方主體在文化資本、自然資本、社會資本、經濟資本投入上適配,在各利益相關者收益分配環節實現平衡,實現文旅融合經濟價值提升。其次,正確處理文化場域中主體日常“結構”行為與旅游者“反結構”行為可能出現的文化沖突,并且探索一種調適模式,確保文化間進行舒適的對話,既有效輸出旅游地文化軟實力,又實現文化自凈和學習。不僅如此,通過對文化場域中公平交易環境的構建以及開放包容心態的形成,來促進社會制度和社會行為模式的變革,以此實現文旅融合的文化價值和社會價值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