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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司法決策的社會期望模式
——以“于歡案”為實證切入點

2019-08-20 09:37:42李奮飛
法學 2019年8期

●李奮飛

一、引言:新時期的“禮法之爭”

回顧部分近幾年引發了社會廣泛爭論的轟動案件,或許不難發現一些新的規律性現象。以往,人們的聚焦點通常集中于那些惡性犯罪案件,從邱興華殺人案,到楊佳襲警案,再到藥家鑫殺人案,均概莫能外。然而,時至今日,能夠觸發民眾情緒的已不再局限于此類案件,而是擴展到那些在過去幾乎不太可能被人關注的案件中。從2015年的“大學生掏鳥獲刑10年半案”,〔1〕在該案中,河南大學生小閆在家門外發現一個鳥窩,于是將鳥窩里的12只鳥掏出來后售賣,后又掏了4只。等再次去掏鳥時,引來警察。據悉,他掏的鳥是燕隼,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最終,小閆因非法收購、獵捕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罪被判有期徒刑10年半。參見佚名:《大學生掏鳥16只獲刑10年半,你怎么看?》,《鄭州晚報》2015年12月1日第3版。到2016年的“天津趙春華非法持有槍支案”,〔2〕2016年8月至10月間,趙春華在天津市河北區李公祠大街海河親水平臺附近擺設射擊攤位進行營利活動。同年10月12日22時許,趙春華被公安機關巡查人員查獲,當場收繳槍形物9支及配件等物。經天津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鑒定,涉案9支槍形物中的6支為能正常發射、以壓縮氣體為動力的槍支。參見劉林:《天津“氣槍”老太改判三年緩刑三年》,《新華每日電訊》2017年1月27日第3版。以及2017年的“于歡案”,〔3〕2016年4月14日,由社會閑散人員組成的10多人的催債隊伍多次騷擾蘇銀霞的工廠,辱罵、毆打蘇銀霞。案發前一天,吳某在蘇已抵押的房子里,指使手下拉屎,將蘇銀霞按進馬桶里,要求其還錢。催債的手段升級,蘇銀霞和兒子于歡,連同一名職工,被帶到公司接待室。11名催債人員圍堵并控制了他們三人。其間,催債人員用不堪入耳的羞辱性話語辱罵蘇銀霞,并脫下于歡的鞋子捂在他母親嘴上,甚至故意將煙灰彈到蘇銀霞的胸口。催債人員杜某甚至脫下褲子,露出下體,侮辱蘇銀霞。警察接警后到接待室,說了一句“要賬可以,但是不能動手打人”,隨即離開。被催債人員控制的于歡看到警察要走,情緒崩潰,站起來試圖沖到屋外喚回警察,被催債人員攔住。混亂中,于歡從接待室的桌子上摸到一把水果刀亂捅,致使杜某等四名催債人員被捅傷。參見盧義杰、陳麗媛:《還原“刺死辱母者”案細節:于歡被攻擊中拿起了刀》,《中國青年報》2017年3月26日第3版。都曾經引發了民眾的極大關注。

這些案件之所以能夠牽動普羅大眾的神經,主要是因為其未能在人情和法理之間形成妥當的平衡。一方面,司法權能基于邏輯自洽得出了自以為周延的裁斷;而另一方面,民意卻極力排斥前者的決策正當性,且認為其忽視了基本的人情秩序。雙方在意識層面的齟齬不斷,不免導致司法既判力的難以為繼,亦動搖了社會期望的穩定態勢。為此,中國最高級別的審判機關甚至做出了“司法審判不能違背人之常情”的糾偏表態。〔4〕參見胡永平:《沈德詠:個案審判要置于天理國法人情之中綜合考量》,http://www.china.com.cn/legal/2017-04/06/content_40566032.htm,2017年4月18日訪問。

在中國,個人被嵌置在社會網絡體系中,〔5〕參見黃光國、胡先縉:《人情與面子:中國人的權力游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82頁。而倫理道德始終扮演著關鍵性角色,以致司法權力都難免受其傳導。某種程度上,上述司法個案所暴露的矛盾沖突,實際上是“禮法之爭”在新歷史周期中的精神延續。其邏輯起點甚至可溯源至晚清時期,“禮教輿論與刑論相為更迭之際,不能不視其速率之遲速以為權衡。”〔6〕參見梁治平:《禮教與法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35頁。這反映了現代法治與傳統文化的激烈碰撞,過往即如此,如今亦然,只是蘊含其間的對弈形態更加微型罷了。考慮到“于歡案”是截至目前映射此類爭端的高潮,本文擬將其作為實證切入點,來進一步衡量司法與民意的內在聯系。

二、個案輿論的環境重塑

任何一項研究恐怕都無法跨越因果關系的框架,我們依然可以將其簡碼化為“X→Y”的邏輯進路。在這起個案中,民意對司法結論的某些環節會呈現較為集中的保留態度,其中的爭議點便可視為“Y”因素;而刺激上述情緒衍生的則必然涉及到案件的個別細節,無疑提供了“X”的范疇選項。對于二者及其相互關系的厘定構成了本文的研究主旨,而適宜方法論的抉擇就顯得尤為關鍵。在這里,作者運用模擬實驗方法,重新創設了“于歡案”營造出的社會輿論。〔7〕參見李奮飛:《輿論場內的司法自洽性研究:以李昌奎案的模擬實驗分析為介質》,《中國法學》2016年第1期。具體而言,通過篩選122名在讀法學研究生作為樣本來源,由其承擔公眾情緒的再造任務,并置于相對封閉、固定的環境場域,先藉由視頻影像、文字材料等途徑令案件事實形成心理刺激,再通過問卷方法提取關乎民意緣起及發展脈絡的數據指標。總的來說,本文的研究需要借助一種社會環境的重塑,可以被看作是具有實驗室特質的創新探索。〔8〕See Frank E. Hagan, Research Methods in Criminal Justice and Criminology, Pearson Education,Inc 2003, p.104.

(一)Y因素:爭議點的技術性特質

毫無疑問,外界對“于歡案”的初審結果充斥著不滿和非議的情緒。那么,民意對司法判決的否定究竟落腳于何處呢?通過模擬空間內的再核查,可以清晰呈現如下事實:民眾不能接受司法機關對于被告人的量刑處斷。換言之,本案的爭議不在于事實真相的厘定,而集中呈現在法律適用層面。具體來說,超過一半的受訪群體主張該案的錯誤在于量刑過重。(見圖一)

與聶樹斌案等反復拉鋸多年的案例相比,本案在事實認定、證據采信等環節并未引發輿論關注。而真相辨識的乾坤顛倒,尤其是證明過程的撲朔迷離,往往構成了以往熱點案件的“標配”,因而更容易惹人側目。〔9〕參見龍宗智:《聶樹斌案法理研判》,《法學》2013年第8期。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變化趨勢。不僅是“于歡案”,在前文提及的其他近期引發較大爭議的類似案件中,以量刑輕重為代表的法律技術事項,同樣發揮著中心旨趣的作用。這說明,民意已經不再僅僅局限于樸素正義主導下的“實事求是”觀念,而是將思維認知的觸角延伸至純粹意義的規范性批判。“規范無法展現于具體處境中時,也就是‘失序’時,規范仍然是抽象有效的,規范論者并不關心(或者,不必關心)那失序的狀態如何解決。”〔10〕[德]卡爾·施密特:《論法學思維的三種模式》,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第12頁。但是,當形成氣候的集體主義氛圍已無法接受這種司法的自我證成時,再縝密的內生演繹怕都難以避免非議。

圖一〔11〕 在本次調查中,選項內容分別為:A判決正確,不應有爭議;B量刑過重,但于歡確實構罪了;C這是個錯判,于歡應當無罪;D未看到具體案卷,不便下結論。

由此,Y因素的技術特質就展露無遺了。大多數參與模擬實驗的個體并不反對“于歡案”的有罪認定;而從主觀認知層面看,“同情”與“惋惜”的態度占據了優勢心理位階,說明民意的態度表達亦未喪失理性。(見圖二)換句話說,人們并未試圖徹底顛覆該案的正當性基礎,而只是難以茍同裁判生成的推演過程。“生命和人是如此難以由個別行為構成,就如同海洋并非由海浪構成一樣。”〔12〕[德]拉德布魯赫:《法學導論》,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132頁。本案經由規范推導得出的刑罰結論,似乎忽視了相關人及存續情境的綜合背景,進而衍生了民意的強勁反彈。

值得注意的卻是,量刑向來都歸屬于法官的專業性范疇,而不容外界染指。即便在英美法系的語境內,基于陪審團與職業法官的二元式組織樣態,也不會動搖后者壟斷刑罰事項的功能設定。〔13〕參見陳衛東:《論隔離式量刑程序改革——基于蕪湖模式的分析》,《法學家》2010年第1期。就中國的司法實踐而言,肇始于2009年的量刑規范化改革力圖實現刑罰裁斷的均衡與精密,所仰賴的基礎正是辦案主體的業務能力提升。〔14〕參見高憬宏、黃應生:《積極穩妥推進量刑規范化改革》,《法律適用》2009年第8期。而時下以“于歡案”為代表的現實反饋,就難免有些令人唏噓了。這間接證明了,公眾對于司法的期望性評估,絕不會因后者的自我閉合特質而停滯。法律規范主義命題中的自洽性證成,倘若未能獲得大眾正義觀的契合,司法權威不過是“水月鏡花”而已。

圖二〔15〕 在本調查中,作者提供了如下選項:A同情;B惋惜;C不解;D沒什么感覺。

(二)X因素:倫理情節的刺激效應

既然在此案例中民意導向與司法決策的分歧點是量刑問題,那么就需要甄別引發畸輕畸重之疑惑的牽涉情節。可以說,正是因為就若干事實的屬性認知存在差異,才催生了X因素。對于最終的法律判斷而言,這其實就是一種“情境壓力”。〔16〕參見[美]羅杰·帕克、邁克爾·薩克斯:《證據法學反思:跨學科視角的轉型》,吳洪淇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7頁。見諸于經驗主義視角,我們可以為其設定相應的篩選指標。〔17〕總的來說,“于歡案”中具有刺激效應的情節包括:(1)警察的不作為;(2)被害人侮辱被告人于歡的母親,且行為突破了道德底線;(3)民營資本融資難,進而造成高利貸行業的發展,并孕育了黑社會性質的組織;(4)于歡的持械反擊造成了他人死亡重傷的結果。其中,最具沖擊效果的恐怕莫過于所謂的“辱母”情節了。至少在虛擬的輿論環境里,這一論點是可以得到佐證的。(見表1)

表1

82.79%的超高比例,充分佐證了“辱母”情節在輿論生成期間充當的角色,更是不遑多讓地將本案推向社會聚焦處。表面上看,“辱母”投射到法理領域的節點似乎是正當防衛問題,即,對于歡的奮起反擊,究竟應當如何明確其責任屬性。然而,對于大多數普通人而言,正當防衛卻是一個較為專業和模糊的概念,并不易被準確地理解和把握。即便身處實驗環境中的122名法學研究生,也并不能得心應手地在正當防衛(抑或防衛過當)與“辱母情節”之間建立無懈可擊的學理聯系。

某種程度上,在這一具體事實中真正發揮決定性作用的,反而是最普通的倫理因素。進一步說,親子關系激發的道德向心力,或許才是阻遏X與Y因素之間相互協調的淵源。為此,作者在模擬實驗環節針對案情事實做了一定的技術處理,將“辱母”情節進行了虛化重述,但并未予以徹底刪除。隨之,再對所有參與人進行問卷調查,看受訪人員是否保持對司法裁判的拒斥態度。令人略感詫異的是,此項調查得出了與先前大相徑庭的結論,主張判決準確無誤的人數居然大幅攀升。(見圖三)對于這兩組對照展示的案件事實而言,不同之處體現為如何表達“辱母”情節。也可以說,“辱母”過程是否以挑動受眾感情的方式被提及,構成了前后時間序列比對的介入變量。〔18〕對于介入變量的存在功能,參見前注〔7〕,李奮飛文。如果我們沿著這樣的脈絡繼續分析,常態倫理價值所影響的人情觀念實際主導了X因素。在其強烈刺激之下,民意傾向逐步偏重于道德層面,并將法律規范的社會期望予以內嵌。“為了讓道德內化機制能順利運作,法律必須被視為公正的”。〔19〕[美]艾倫·德肖維茨:《你的權利從哪里來?》,黃煜文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14頁。反之,當法律邏輯的推衍結果超出了民眾推崇的道德界限時,前者的非正當性就會被輿論固化。因此,“X→Y”的思維進路本質上映射了從人情到法理的延伸歷程。當二者能夠維系相得益彰的關系模式時,民意就會成為司法權運行的支持力量;相反,當法理與人情處于相互對峙的緊張情勢時,輿論針對公權力體系的懷疑與掣肘,就會透過某些個案漸次迸發。特別是在后一種局面下,法理與人情之間的順位選擇,不免令司法從業者陷入兩難境地。

圖三〔20〕 在該問題的調查中,作者向實驗參與者提供了如下選擇:A判決正確,不應有爭議;B量刑過重,但于歡確實構罪了;C這是個錯判,于歡應當無罪;D不敢妄下結論。

(三)法理與人情的關系假定

厘清法理與人情的應然定位,需要以穩定的分析框架作為理論依托。〔21〕參見李奮飛:《我國刑事訴訟制度持續發展因子探析》,《法商研究》2016年第5期。這里不妨借助德國當代杰出社會學家盧曼的期望屬性理論來闡明主題。在盧曼看來,規范期望與認知期望的二分法代表了一種可求證的定理體系。所謂認知期望,指其一旦遭遇失望就必須適應現實;而規范期望則是當某人并沒有遵循期望行事時,并不必以自我放棄為代價。〔22〕盧曼舉了這樣一個例子來說明二者之間的內涵差別:“例如,我正在等候一位新秘書。這個情景就包含了認知性期望和規范性期望兩種成分。她可能年輕、漂亮,有一頭金黃頭發。我對這些事實抱持一種認知性的期望,如果女秘書帶來的信息與我的期望不一致(失望),我必然會對失望進行適應,比如我不再堅持認為她的頭發是否本身就是金黃色的,而是問她是否染過頭發。但對于她需要完成的分內之事,我卻抱持著規范性期望。如果我對她應該完成的分內之事感到失望,這并不會令我得出我抱持的期望是錯誤的這個結論——這種期望就因此而被定型,任何與此期望不一致都只能被歸咎于行動者。”參見[德]尼克拉斯·盧曼:《法社會學》,賓凱、趙春燕譯,世紀出版集團2013年版,第81頁。而在本文語境下,法理與人情之間的強弱對比可以代入上述概念,并在反事實期望衍生的狀況下衡量規范妥當性。概言之,站在公眾的視角,當司法決策悖反于民意建構在人情倫理基礎上的標準時,其結果無非囊括了如下兩種情形:倘若前者應當順從后者而作出自我糾正,那么就是一種規范期望;而后者一旦對前者表示尊重,并接納了相關的自洽性論斷,認知期望的構成條件便完全耦合了。究竟哪一種樣態具有先導性,且更加順應中國社會的本土資源特質,恐怕就是見仁見智的命題了。

故而,我們不妨沿著兩種迥異的思維路徑加以剖析。同時,藉由“于歡案”可以在更加鮮活的場域內勾勒社會期望類型的對照式圖景。立足于上述事實假設,人情與法理之關系無論是定位在規范期望還是認知期望,都能暴露制度建構深層次的矛盾點及相應的突破路徑。如果本案針對于歡的無期徒刑判決被理解為需要讓位給外界強烈的道德訴求,那么規范期望就可以被視為主旋律式的司法決策邏輯。某種意義上,這也可以看作是傳統價值觀的張力投射。〔23〕在本案引起廣泛爭論后,自媒體網絡甚至大量列舉了中國古代的類似情形,以論證天理、人情與法治之間的呼應。譬如,所謂的“南宋于歡案”,根據當時的法意,“刺死辱母者”顯然屬于“情理可憫”的行為。參見佚名:《南宋歷史上也有“于歡案” ,古代法官如何評判于歡殺人?》,http://hangzhou.fangtoo.com/zixun/info/8-43-n102479.html,2017年4月19日訪問。甚至還有人以《西游記》中唐僧報母仇的橋段為例,支持人情因素作為量刑的從寬考量,多少帶有了某種戲謔意味。參見佚名:《“于歡刺死辱母者”一案深陷輿論漩渦,〈西游記〉中的唐僧也干過“刺死”辱母者的事情?》,https://baijiahao.baidu.com/po/feed/share?wfr=spider&for=pc&context=%7B"sourceFrom"%3A"bjh"%2C"nid"%3A"news_3134661215931586087"%7D,2017年4月19日訪問。無論怎樣看待這些歷史事件,都多少表明春秋斷案式的價值判斷模型呈現出了一定的回歸跡象。假設司法權的走向終究沒有理會以人情為基礎的民意,則證明認知期望保證了法律體系的專業閉合性,從而鞏固了法理價值的獨立品質。事實上,不管哪種可能性成為最終選項,都難以掩蓋中國的制度現代化所面臨的瓶頸。同時,這也為改革邏輯的“進行”時態撰寫了背書。〔24〕參見溫紅彥等:《凝心聚力勇闖深水區(深化司法體制改革)——來自司法體制改革試點省份的調研與思考》,《人民日報》2015年6月25日第4版。

三、規范期望的邏輯悖論

在規范期望的適用場域內,人情倫常的影響力限制了法理的伸縮空間。于是乎,司法裁判往往要屈從于民意催生的輿論導向。處在這樣的情境,極端化的體驗經歷似乎足以令人墮入古雅典式人民法庭的錯覺中,〔25〕參見[美]斯東:《蘇格拉底的審判》,董樂山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26頁。抑或產生重溫法國大革命公安委員會營造的群眾氛圍。〔26〕參見[英]阿克頓:《法國大革命講稿》,高望譯,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292頁。但毋庸置疑的是,過于弱勢的司法權威不免會導致秩序紊亂,進而破壞國家機器內部的必要均衡。這就構成了一種邏輯悖論。我們固然可以認定規范期望保證了司法運行的公意屬性,卻斷難忽視由此衍生的權力格局錯位。對此,“于歡案”的發酵過程多少具備了“教科書”式的范本價值。

(一)司法糾偏的損益值

2017年6月23日,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于歡案”進行了二審公開宣判,以故意傷害罪改判于歡有期徒刑5年。實際上,在二審結果公布之前,種種跡象都已表明,被告人于歡的最終量刑將朝著輿論期盼的方向發展。〔27〕“于歡案”經媒體曝光并受社會熱議后,官方就迅速做出反應。當地市紀委、市委政法委牽頭的工作小組,針對案件涉及的警察不作為、高利貸、涉黑犯罪等問題全面開展調查。山東高院表示受理當事人上訴,最高檢則派員調查警察是否失職瀆職,省公安廳、檢察院也紛紛做出積極表態。參見《最高檢、山東公檢法集體回應“于歡案”聊城官方成立工作組》,載央視新聞網,2017年3月27日,http://www.chinahaoren.cn/Articlebody-detail-id-37605.html,2017年4月20日訪問。而類似的劇情反轉,早已在前文提及的其他案件中屢屢上演。尤其是“天津趙春華非法持有槍支案”,更是在短短一個月內,由“三年六個月”的刑期迅即變更為“判三緩三”的從寬處置,而且非常人性化地于農歷新年前夕對其予以釋放。〔28〕參見滑璇:《“射擊攤案”二審判三緩三,趙春華回家過年》,《南方周末》2017年1月26日第1版。作為法律人,我們有時不免慨嘆,洶洶民意居然能對司法衍生出如此強大的干預力度,甚至具備扭轉個案乾坤的巨大功效。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司法權在外力影響下的客觀際遇。正如有學者所言,此類近乎民意直接評判案件的現象,背后蘊藏的其實是司法權威的信任危機。〔29〕參見胡銘:《司法公信力的理性解釋與建構》,《中國社會科學》2015年第4期。

這里不妨對規范期望框架內的司法糾偏進行初步的“成本—收益”分析。假如站在以實質正義作為價值追求的立場上,法律的規范邏輯將被所謂的“天理”轄制。〔30〕經濟學家張維迎就曾在某次學術論壇中表示:“理是人類的集體智慧,是歷史中自然演化形成的,是被人們普遍認可的,它與人的本性相符。而法是政府制定的,制定者有自私偏袒,有無知和傲慢,有情緒化的時候。所以,法律要受天理約束。”參見金澤剛:《張維迎教授的“理大于法”論獻疑》,《東方早報》2013年8月28日第2版。故而,即便是司法決策完全滿足了形式合理性的范式要求,亦必須審核其是否契合自然正義的質效標準。對于歡的量刑進行從寬化的再處理,或許能滿足輿論的情感慰藉,使個案結論符合民意的社會心理預期。然而,其對司法公信力的傷害卻也是不言而喻的,從結果上看未免有得不償失之虞。沿著上述邏輯脈絡,司法決策的權威性則蕩然無存。甚至,給人的感覺是,普通民眾的認知能力,似猶在專業人士之上。這樣,職業法官同其他行業的職業界限將呈現出模糊態勢。

由此,程式化的個案決斷似乎完全沒有存續價值。進一步論,將案件完全交付作為外行的公民群體,或許反倒能取得更佳的效果。這種命題塑造仿佛重現了英國國王詹姆斯一世與大法官愛德華·柯克之間的歷史性爭論,只不過“王在法下”的關系探討,被“人情—法理”的外在優劣比較所代替:既然民意可以被視為公眾道德觀的結晶,扮演糾紛仲裁者的角色又有何不可?因而,這種疑問同樣也可借用柯克的論述得到否定性回應:“只有自然理性是不可能處理好案件的,更需要人工理性。法律是一門藝術,在一個人能夠獲得對它的認識之前,需要長期的學習和實踐。”〔31〕1608年的某一天,英國國王詹姆斯一世忽然想到皇家法院去親自審理案子。國王一行來到法院,遇到普通訴訟法院首席大法官柯克爵士。令國王頗感意外的是,他要審理案件的要求在柯克這兒碰上釘子了。而柯克所依據的理由,便是上面這段話。這次沖突是英國法律專業化歷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此后,英國的司法便成了職業法律家的壟斷領域。參見孟廣林:《“王在法下”的浪漫想象:中世紀英國“法治傳統”再認識》,《中國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乍看起來,司法決策基于民意導向的自我糾偏,體現了虛懷若谷的虔誠姿態。而如果案件背后的是非觀的確由此實現了可欲目標,對于涉案當事人來說亦大有裨益,且助長了民眾介入公共領域的熱情。〔32〕參見徐陽:《“輿情再審”:司法決策的困境與出路》,《中國法學》2012年第2期。此結果固然可以歸納為規范期望體系內的社會效益,但是,當司法權威的隕落不可逆轉地凸現出來,損失大于收益的論斷將無可爭論。

(二)民意揮發的過度化

人情作用下的事態逆轉是否能以“獲利”作比?之所以存在這樣的疑問,恰巧基于其信息渠道的特殊性。單就“于歡案”進行觀察,外界的關注基本上來源于媒體報道。而新聞的特質中畢竟具有博人眼球的功利主義成分,難免會失之偏頗。〔33〕社會輿論對本案的關注,源于《南方周末》的《刺死辱母者》 一文,從標題上便可判斷其傾向性。參見王瑞鋒:《刺死辱母者》,《南方周末》2017年3月23日第1版。當然,這并非指斥相關的媒介報道失真。某種程度上,若不是新聞行業的參與,該案處置的欠妥之處怕也難以暴露。作者欲闡明的是,輿論對事件的評價出自多元傳遞后的信息基礎,而不同于司法審判需依賴的證據材料。法律與事實之間建立聯系的正當途徑就是證據。證據裁判原則之所以能發揮程序法制的“帝王條款”功能,莫不蓋因于此。〔34〕參見陳光中、鄭曦:《論刑事訴訟中的證據裁判原則——兼談〈刑事訴訟法〉修改中的若干問題》,《法學》2011年第9期。反之,倘若司法裁判依據的材料不過是一些街談巷議,結論的公正屬性就無從保障了。即便是在刑事審判的真實情境中,傳聞證據的資質和效力都會受到法理價值的嚴格約束,遑論那些可能經歷加工篩選的“半成品”。〔35〕傳聞證據規則是英美證據法中最重要的證據規則之一,它原則上在審判中排除傳聞證據要求,證人證言須在法庭上接受檢驗,只有在符合法定的例外情形時才允許采納庭外陳述。盡管中國尚未在法律上明確此項規則,但其折射出的基本原理卻為學術界所廣泛認可。就民意與司法的關系而言,前者影響案件所憑借的往往是傳來證據,不具有第一手性質,更難為傳聞證據規則所接納。這恰恰道出了輿論對個案施加影響不免遭遇的困境。在域外,對大眾媒體的適度限制,構成了法院維系獨立裁決能力的重要一環。“司法體系,這一古老而受人尊重的機制與新聞媒體,這一年輕而富有活力的機制之間的關系從未像現階段那樣得到重視,或激發這么多的關切。……但也有偶發的民事或刑事事務帶來媒體和法庭的緊張狀態”。〔36〕大衛·G·克拉克、厄爾·R·哈特奇森:《大眾傳媒和法律:自由與約束》,載懷效峰主編:《法院與媒體》,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第2頁。

透過這一現象,公眾輿論主導司法決策的弊病隨之暴露。民眾了解案情的方式決定了其把握事實的瑣碎化和片面性,進而得出的論斷就不免夾雜偏見。與職業司法人員相較,普通人既無法親身審閱案卷,又難以身臨其境地在法庭上對相關當事人察言觀色,而只能接受人云亦云的所謂“真相”。以此為憑借手段,司法決策的恣意化在所難免。換言之,民意滲入司法運行階段并非不可行,但務必要有所節制。作為這方面的成例,無論陪審團還是參審制,都需要對介入人數加以局限,且將其置于特定的司法環境中,方能實現有機糅合。即便是如今已日益式微的大陪審團制,雖然人數眾多且主導真相核實,也不得超越法定框架而訴諸泛化的素材來源。〔37〕Judith Berkan,The Federal Grand Jury:An Introduction To the Institution,Its Historical Role,Its Current Use and the Problems Faced By the Target Witness,Revista Juridica Universidad Ineramericana De Puerto Rico Enero-Abril,1983.故而,必要信息的缺失總會制約規范期望內的關系構造。于是,“民意審判”就帶來了潛在風險,特別是在事實呈現雜亂無章的非規則模型時,集體無意識制造的歇斯底里可能促成“沉默的螺旋”。〔38〕“沉默的螺旋”這一概念基本描述了這樣一種現象:人們在表達自己想法和觀點的時候,如果看到自己贊同的觀點,并且受到廣泛歡迎,就會積極參與進來,這類觀點越發大膽地發表和擴散;而發覺某一觀點無人或很少有人理會(有時會有群起而攻之的遭遇),即使自己贊同它,也會保持沉默。意見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見的增勢,如此循環往復,便形成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強大,另一方越來越沉默下去的螺旋發展過程。參見陳力丹:《沉默的螺旋理論簡說》,《當代傳播》(漢文版)1994年第4期。在作者營造的虛擬環境中,參與群體的專業素養確保了一定的批判性反思。(見圖四)盡管這種審慎的態度表達超越了預期的角色定位,卻不經意折射了規范期望的本質性缺陷。

圖四〔39〕 此問題為:您認為在輿論壓力下,法院應當如何處理該案?A迅速改判作為回應;B堅持原有立場,不能被民意的狂熱左右;C先認真核實調查再說;D處理相關責任人平息眾怒。

(三)裁判模式的閉合性

事實上隨著本案的持續發酵,初審判決也經由媒介公之于眾。然而,我們從中很難針對是否真正存在X因素——辱母情節——做出準確辨識,故而以更專業的視角分析作為Y因素的量刑問題就有些勉為其難了。〔40〕參見梁波、沈軼:《于歡刺殺辱母者時警察正準備離開》,《華西都市報》2017年3月25日第1版。這反映的其實是司法決策模式的痼疾,即裁判文書的外部僵化。長期以來,人們關注的往往是裁判說理的單薄問題,〔41〕參見白泉民:《裁判文書說理的價值及其實現路徑》,《人民法院報》2015年4月8日第5版。而對裁判文書難以完整地反映案件事實的問題,卻鮮有人提及。通過“于歡案”的成例,我們不難發現,判決書或許可以大致描繪出事態演變的輪廓,卻無法讓人觸摸其中的細節。伴隨著系統化的裁判公開機制,當人們閱讀相關裁判文書時,總會覺得其不及媒體報道精致,似乎前者有意隱瞞了某些關鍵內容。〔42〕參見朱明華:《我國裁判文書上網制度還有哪些缺陷?》,《民主與法制》2017年第13期。這種懷疑其實是心理錯覺誘發的結果,真正的癥結在于判決生成的閉合進程。

在中國,司法判決的塑造源頭并非法庭審判,而是案卷材料的不斷整理。某種意義上,法庭審判不過是審閱卷宗的補充活動罷了。廣為訴訟法學界詬病的“案卷筆錄中心主義”,乃是導致事實真相無法為外界知曉的“罪魁”。〔43〕中國刑事審判中存在著一種“以案卷筆錄為中心”的審判方式。在這一審判方式下,公訴方通過宣讀案卷筆錄來主導和控制法庭調查過程,法庭審判成為對案卷筆錄的審查和確認程序。參見陳瑞華:《案卷筆錄中心主義——對中國刑事審判方式的重新考察》,《法學研究》2006年第4期。甚至可以說,法理與人情之間的隔閡甚至斷裂,也可或多或少地歸咎于此。長期以來,司法權的運轉軌跡遵循著“案卷審閱——法庭審理——文書生成”的線索展開,而制作及完善案卷則構成了關鍵性基礎。作為傳統的大陸法系國家,重視案卷本無可厚非。“證據充分、指控準確的關鍵與其說在于庭審本身,不如說在于卷宗。”〔44〕[美]亞伯拉罕·S·戈爾茨坦、[美]馬丁·馬庫斯:《司法監督在三種糾問制(法國、意大利和德國)中的神話》,郭志媛譯,載[美]虞平、郭志媛編譯:《爭鳴與思辨:刑事訴訟模式經典論文選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44頁。不僅此后的法庭審理是圍繞卷宗內容的修正與商榷,最終的裁判文書亦扮演了簡明扼要的角色。考慮到這種素材來源的行政化屬性,司法機關斷不會將其公之于眾。這意味著,案件真相的核實處理基本上仰仗于內部運作,即便允許辯護律師查閱、摘抄、復制卷宗,也難以全景式地開放信息。〔45〕特別是副卷的存在,更是斷絕了外界掌握案件事實全貌的可能。參見劉仁文:《論我國法院副卷制度的改革》,《法學評論》2017年第1期。盡管庭審過程能夠采取開放態度,卻仍然無法消除外界對個案事實的諸多猜測。因此,當媒體披露了更加微觀的內容,民意判斷案件的依據來源便無法疊合于司法主體,人情與法理的沖突將進一步加劇。試想,如果關乎于歡案的大討論建立在全民了解案卷內容的基礎上,當初的情勢或許會是另一番景象。但現實是,并不存在支持上述公開舉措的規范依據。可以說,只要現行的裁判機制無法沖破這種閉合性桎梏,規范期望就不太可能擺脫這種邏輯悖論的干擾。

四、認知期望的自洽謬誤

現在再來看硬幣的另一面,即認知期望塑造的理論模型如何解釋法理與人情的關系。在這種語境下,司法同民意保持了足夠的安全距離。縱然輿論不滿于某些個案的處理結果,司法權亦可置之不理而維持自身的規范自洽。公眾固然可以發泄諸多不滿和抵觸情緒,卻無助于現實結果的改觀。立足形式主義的法理角度,這似乎是值得肯定的選項。“應然”的潛在含義主要指向這種反事實的有效性期望,而“應然”這個符號卻沒能成功揭示期望的性質。〔46〕同前注〔22〕,尼克拉斯·盧曼書,第82頁。X與Y因素在認知期望的周延系統中貌似是兩條平行線,實際上卻蘊含著值得關注的制度性謬誤。

(一)專業壁壘的生成

乍看起來,確保司法權能夠始終在獨立軌跡上運轉,似乎完全符合理論價值的應然預期。就時下的一系列改革而言,排除外界的不當干擾也可視為“主旋律”。〔47〕無論是司法責任制、人財物省級統管、司法人員職業保障機制抑或司法人員分類管理改革,主旨都意在確保司法主體能夠自主性地公正處理個案,而排除外界干擾。參見孟建柱:《走出一條符合司法規律的改革之路》,《法制日報》2014年7月15日第1版。的確,將司法決策置于相對靜謐自由的環境中完成,有助于保障其權威屬性。試想,如果司法裁判可以輕而易舉地受各方勢力左右,特別是為輿論的興趣點所牽制,其結論乃至自身地位絕不會得到應有的尊重。這就好比體育比賽中的裁判員,假設觀眾對其決定不滿而要求變更,那么是否就應順從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無論是運動員抑或觀眾,恐怕都不會再信任裁判員的工作成果,其權威掃地也將無可避免。作為專業性極強的活動,司法當然需要構建一套迥異于其他職業領域的語境體系。這里的問題是,這樣的“場域塑造”是否需要達到外界根本無法觸及的壁壘程度。

司法權威的樹立必須建筑于實現公正價值的基礎上。換言之,如果司法決策是在摒棄預設目標的前提下操作的,專業壁壘就會異化為一種惡性藩籬。畢竟,針對公正的評判與界定帶有某種相對性。“法律不僅想成為用以評價的規范,而且欲作為產生效力的力量。”〔48〕[德]拉德布魯赫:《法學導論》,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7年版,第120頁。任由專業壁壘衍生的自信心理膨脹,就容易異化為司法權威的盲目自大。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當前的法治愿景其實是,將司法打造為“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的系統。〔49〕這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在2013年2月23日下午就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進行第四次集體學習時,習近平同志提出的目標:“要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所有司法機關都要緊緊圍繞這個目標來改進工作,重點解決影響司法公正和制約司法能力的深層次問題……司法工作者要密切聯系群眾,規范司法行為,加大司法公開力度,回應人民群眾對司法公正公開的關注和期待。要確保審判機關、檢察機關依法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檢察權。”從這段話的邏輯時序分析,實現司法機關獨立行使權能的目標假定,也不是無本之木,而必須依托于人民群眾的感受。這說明,中國司法的本土資源整合至少在當下是無法(實際上也不應該)擺脫民意影響的。而立足于這句官方表態的語義邏輯,“感受公平正義”并不等同于“感到滿意”。換言之,此時對于司法決策的目標定位不再是十余年前強調的“勝敗皆服”。二者的差異點就在于,如今我們能更加理性看待司法權的特殊之處,并允許其保有相當程度的自主動能,以夯實其在國家權力架構中的位階。

如果僅就司法模型加以分類,中國的法治環境以及歷史傳統更傾向于構造政策實施型的制度形態。〔50〕參見[美]米爾伊安·R·達瑪什卡:《司法和國家權力的多種面孔——比較視野中的法律程序》,鄭戈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57頁。基于此,針對個案的處理就必須考量社會輿論的接受度。換個角度而言,司法決策需要忖度普通民眾的看法,進而希冀于引導其行為趨向。然而在“于歡案”中,司法似乎是在通過判決告訴民眾,面對來自私力的侵犯以及警察權的遲滯,權利正在遭受侵犯的公民個體只能選擇維持這種狀態,而不可采取越雷池之舉,否則,就不會有任何寬宥的例外。這就難免在民意氛圍中營造強烈的不公平感,甚至會令人質疑其間是否存在暗箱操作。故而,認知期望的法律權威便成了無稽之談。更重要的是,民眾作為司法權運作的受力方,會鑒于后者的專業壁壘而訴諸其他權利救濟方式,從而加大社會失序的潛在風險。

(二)法條主義的定勢

在實踐中,司法權只代表了一種略帶籠統的虛擬概念,真正進行個案決策的其實是那些鮮活的法律職業人士,即法官、檢察官。倘若法官、檢察官在相對獨立的專業邏輯下,能夠做出符合民意預期的個案論斷,當然是兩全其美的結局。但令人遺憾的是,內嵌于司法權力操作個體身上的邏輯法條主義范式,基本堵塞了上述能動性預期,更漠視了民意觀點的可參考性。所謂邏輯法條主義,反映了機械僵化的法律理解及運用方式。當這種行為傾向成為了思維定勢,規范中心主義在司法機關內部便占據了主導,且在操作層面失去了必要的張力。“在這種取向下,對標準的表述和適用變得更加遠離生活的細節……決策標準的排序功能得到了突出的強調……某項事實明確地并且持續地受到它們的規制。”〔51〕同上注,第29頁。由此,原本活生生的法官個體成了司法機器中的“齒輪”,只要遵循說明書進行操作即可。在具體的個案中,機械化操作的后果便是情節的社會因素或遭到完全忽視。“辱母”背后的人情倫理以及其民意反響,都不會成為影響司法決策的變量。這就使司法權步入了形而上的操作邏輯,貌似能夠自圓其說,卻無法掩蓋其不近人情的生冷一面。

這是非常值得反思的現象。具有正常道德觀的個人不可能不會察覺前述案件中的不妥之處,何以會始終保持無動于衷的姿態?在作者看來,正是司法機構的科層布局導致了這樣的效果。作為權力組織形式,科層制通過官僚體系的架構形成自上而下的指令路徑。〔52〕See Mirjan Damaska,Structures of Authority and Comparative Criminal Procedure, 84 Yale Law Journa 481(1975).于是,“服從”就成為點綴其間的諸多個體所必須遵循的行為邏輯。在這樣的場域內,自由裁斷是不符合系統的整體性要求的,“指定動作”必須優先于“自選節目”。反復蹉跎之下,法官、檢察官的個性很多時候已經被消磨殆盡,甚至被異化為司法機器中的某個零件。所謂“司法工匠”的說法,或亦緣因于此。〔53〕同前注〔21〕,李奮飛文。更令人擔憂的是,在這樣的層級系統內,很難滋生真正負責任的司法單元。畢竟,案件辦理是在信息的層層轉遞中完成的。而當所有的操作流程只專注于規范與事實之間的銜接時,極易忽略針對社會期望的斟酌。同時,具有親歷性的操作者往往也不具備最終的拍板權,長此以往不免會削弱責任感的強度,進而僅機械完成規范導入事實的程式。至于其他形式的風險因子,則被轉嫁至不掌握案情全貌卻享有生殺大權的官僚層級。伴隨著個案處置權限的不斷上移,相關信息逐步固化為書面內容,且能夠反映全局的“活性”日益下降,也大大限制了彈性運用法律原則的空間。譬如在“于歡案”中,反映案件事實的證據勢必轉化為卷宗形式,且經歷了自下而上的報請程序。當決策者解構案情時,已然不具備厘清外界關切點——“辱母”事實——的能力。因為,這一足以刺激民意神經的局部情節,早就內化于法條主義的進路中,很難被準確察覺。也就是說,在科層體系下,司法權的行使者在很大程度上已喪失了揣測人情導向的基本素養。由此造成的滯后性,進一步加劇了法理與民意的緊張關系。在邏輯法條主義勢不可擋的前提影響下,規范期望只會持續暴露司法權的尷尬處境,并直接矮化司法從業人員的社會地位。

(三)代表資質的虛置

在中國,法院、檢察院等司法機關都被前置性地冠以“人民”二字。這絕不是徒有其表的政治宣示,而是蘊含了司法權的代表屬性。在中國本土特色的法治語境內,司法權的存續本就代表著民意,而無需同后者組合為二元體系。具體而言,如果以技能培育作為起點,中國的司法職業是具有充分開放性的,而未鑲嵌任何的貴族特質。如今成為法官、檢察官的個體幾乎清一色都是普通民眾,盡管有些許貧富之分,卻無利益階層上的巨大差別。既然來源于尋常百姓之家,自然就代表了人民利益。更何況進入這一職業群體后,法官、檢察官始終未脫離于普通人的生活環境。與西方對于司法職業的神圣渲染不同,〔54〕參見王雅琴:《守護法律:西方的法官和檢察官》,《學習時報》2015年1月5日第A2版。中國的法律職業共同體傾向于傳統國學中的“中人”標準。〔55〕中國傳統鼓勵做“中人”,即不以求富求貴為人生追求,而以生活標準達到適宜即可。執迷于富貴,便有了“爭”的欲望,即容易衍生禍端。參見錢穆:《晚學盲言》,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版,第917頁。所以,從理論層面闡述司法與民意的互動關系,二者本應具有共生性。換言之,司法決策基于其組成個體的淵源特征,已然可以代表社會輿論。既然司法可以代表民意,就必然會介懷人情倫理等元素對自身決策的影響。遵循這樣的演繹脈絡,規范期望引發的爭執其實就是一種偽命題。

但不得不承認,司法權時下尚無法有效承載民意的合理訴求。坦誠地說,司法辦案個體的代表性似已被侵蝕殆盡。可是,為什么會形成這樣的情勢?司法人員又是如何脫節于社會現實的呢?在某種程度上,正是為了實現民意與司法的關系正常化,陪審制等公民參與司法的方式之重要性才得以凸顯。可是,當司法職業化的構建努力呈現過度化趨勢,排斥人民性卻被相關主體視為反復申明身份標簽的捷徑。而等級化的內部秩序塑造,則進一步支持了這種人為傾向。顯然,只有隔閡業已成型,人情與法理的相互脫軌才會真切反射于個案之中。至少在“于歡案”的辦理進程中,無論是主持庭審的法官,還是出庭公訴的檢察官,都未能展現出自己的本源屬性。當一個人陷于工作慣性營造的穩定氛圍,就容易落入墨守成規的窠臼,并因而脫離其應然的價值定位。可以說,正是這種身份錯位的存續,將規范期望推導至自相矛盾的關系模型,并且鑄成了司法與民意難以逆轉的漸行漸遠。

五、尋求平衡的多元維度

毫無疑問,司法與民意需要達成一定程度的契合,才能促成社會秩序的臻于穩態。而通過前文的反證方法,則可以初步得出論斷:認知期望與規范期望分別代表了兩個極端,都不可作為化解人情與法理之悖論的治本方案。事實上,非此即彼的絕然策略從來只存續于理論研討的周延模型之中,而并不具備多少現實的可選擇性。如果說通過模擬實驗的數據提取、分析,我們已經揭示了“于歡案”暴露的主要矛盾,那么問題的解決就有賴于在上述兩種假設的期望類型中尋求到適宜的平衡點。換言之,真正的答案早已孕育在時下“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格局內,并以潤物無聲的方式潛藏于恢宏的改革進程中。總的來說,著眼于緩解兩個維度的緊張關系,不失為更加理性的選擇:(1)讓司法更好地反映民意需求;(2)讓民意能夠更加合理順暢地融入司法個案的裁判中。可見,這是一種建立在雙向互動基礎上的關系重構。從宏觀追溯至微觀領域,當下的制度改革恰好具有與之契合的著力點。從司法責任制、人民陪審員、庭審實質化等具象化的措施落地中,我們可以隱隱窺見決策權威付諸民意與司法之間的協調努力。當然,這一系列現象的結合僅僅是勾勒出了一定的趨勢和跡象,能否真的如作者所愿,尚待歷史實踐的打磨和檢驗。但毋庸置疑的是,這一輪“禮法之爭”的集中涌現,實際上強化了改革的迫切性,同時也可歸結為制度演化中的某種應激反應。

(一)司法如何反映民意:辦案責任制

在理想的狀態下,司法決策的做出應當以充分預判民意輿論的合理訴求為前提。而這一切,又離不開辦案單元的審時度勢。只是,目前司法機關內部的這種權力管理模式是難以讓辦案單元享有這種靈活度的。為此,只能通過釋放自主性的方式,激活辦案單元處于休眠狀態的民意基因。所謂的辦案責任制改革,恰恰指向了這一規范期望所面臨的癥結。作為本輪司法體制改革的“牛鼻子”,辦案責任制的旨趣在于實現“權—責—利”的關系一致性。也可以說,“放權”是達成此項改革目標的核心方式。〔56〕參見董治良:《司法責任制的實踐與完善》,《法制日報》2016年9月7日第12版。為了實現親歷性與決策性的相互協調,司法機關內部的科層架構被全新的辦案單元取代。無論是檢察權抑或審判權,都將集中于承辦案件的個體手中,即法官、檢察官擁有相對獨立的處斷能力。換言之,個案的辦理不再是一個信息經自下而上的路徑流轉,而決定權又是由上自下傳遞的循環進程。尤其是對于法官而言,案件的審理者通常就是案件的裁判者。于是,司法機關內部逐步構建“權力關系清晰、主體職責明確、監督制約到位、資源配置優化、審判活動透明、內部流程順暢、指標導向合理、科技全面支撐”的良性模式。〔57〕參見顧培東:《人民法院內部審判運行機制的構建》,《法學研究》2011年第4期。同時,一旦裁判結論為審級制度否定,甚至被篤認作冤假錯案,辦案單元必須扮演責任承擔者的角色。這種壓力會刺激其更加審慎地權衡利弊,而不再輕易選擇將風險轉嫁給上級。

在這樣的格局體系內,如履薄冰的司法者為了鞏固權威,就不得不認真審視案件處理可能觸發的各種利益糾葛。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并不僅僅是政治意味濃重的口號,而是內嵌了道德歸屬感的實際要求。隨著辦案主體愈發顧及民意輿論的反響,自身的利益代表性就會重新萌發。歸納起來,辦案責任制恰好充當了銜接人情與法理的一劑“良藥”。然而,從“于歡案”的實際辦理效果來看,司法責任制的功能尚未達至頂層設計的預期。這也是長期以來司法慣性作祟的必然結果。不過,從有關方面付諸的所有救濟舉措來看,其仰賴的依舊是“集體主義”的進路,這也在很大程度上佐證了這一點。隨著層級制度的消逝,辦案者能夠獨立應對個案中的復雜局面,而繼續求助于內部權威的蓋然性須降至較低水準。就“于歡案”的處理以及類似案例的操作進程而言,這項改革政策的徹底性顯然尚存值得商榷之處。克服上述矛盾的出路或在于,繼續持之以恒地推進責任制建構。當辦案個體的自主性得以充分釋放時,其便能靈活解讀并運用法律原則的精神內涵,〔58〕參見周少華:《適應性:變動社會中的法律命題》,《法制與社會發展》2010年第6期。進而做出符合常識、常情、常理而又不背離法律規范的決策,以充分發揮政策實施導向的實質正義功能。

(二)民意如何融入司法:陪審制

即使司法責任制滿足了民意的代表性要求,恐怕也不足以遏制外界對于個案加以評價的心理趨向。“司法權歸根到底是人民的權力;司法機關之設立,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給予社會主體有可能利用訴權或司法救濟權來抵抗國家權力對社會主體的侵犯……司法機關既是國家權力機關,更應是人民群眾抵抗國家權力侵犯的人民自衛機關和人民維權機關……司法活動的人民性要求在檢察和審判過程中公民的合法有序的直接參與。”〔59〕郭道暉:《尊重公民的司法參與權》,《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9年第6期。但是,如果任由民眾在不受限制的環境中泛化介入個案,不僅會人為干擾司法者的理性衡平,更可能摻入不相干的人情倫理變量,造成司法公正的“難產”。故而,在增強辦案單元人民屬性的同時,還需要依托一種為各界認可的參與方式,從而保證民意通過正當有序的渠道融入司法機器。在人類歷史的成果經驗中,最適宜的選擇莫過于陪審制度。

當然,只有在陪審制度確實能夠有效反映民意時,前述論斷才可成立。倘若“陪而不審”的花瓶角色得不到明顯改觀,民眾也不會認可裁判主體的代表屬性。而在參審制下,定位模糊一直都是公民有效參與司法的強大障礙。本輪司法改革提出“人民陪審員負責審理事實”的范圍限定,或許有助于破解此項難題。〔60〕參見陳浩:《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從“同等權利”走向“事實認定”》,《中共鄭州市委黨校學報》2016年第3期。這樣一來,作為“民意代表”的人民陪審員在司法個案中的存在感就能得以凸顯。只要保證選任范圍的廣泛性,人民陪審員與民意輿論就能實現“無縫對接”。“他們有很大的余地去進行自發行動和即興發揮,也有足夠的空間去作出情緒化的反應或憑借過度的激情去行動。”〔61〕同前注〔50〕,米爾伊安·R·達瑪什卡書,第32頁。試想,當人民陪審員確實能夠獲得外界的信任,而不再被認為是職業法官的附庸,民眾對個案處置的接受度必然會有所提高。以“于歡案”為例,如果裁判的作出以人民陪審員的事實認定為基礎,而這種辨識又建立在證據把握的前提下,輿論的“質疑”和“發難”豈不是等同于將鋒芒指向了自己的“替身”?換句話說,來自民意的司法監督已通過陪審制度付諸實踐,已沒有必要再生波瀾。

(三)雙向互動的實現渠道:庭審實質化

由此,民意與司法之間可以通過辦案責任制以及陪審制度的完善來達成雙向互動,進而確保社會期望的中性化。但是,二者的關系厘定只能建立在案情事實相對明晰的基礎上。回到“于歡案”中,恐怕直至今日很多人也很難對成型的法律真相有所認知。究其原因,庭審機制的虛化造就了事實回溯的眾說紛紜。X因素——辱母情節——的輕重緩急,無法以各方均認同的事實樣態呈現,并因此致使民意導向與司法決策的觀點產生出入。也就是說,正是本案庭審活動的流于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激化了上述齟齬的衍生。如果能夠通過庭審的縝密推進,再加上公開機制的策應,那么引發爭議點的事實差異或許也就不會存在了。進一步論,關于Y因素的反復折沖,其實也可追根溯源至庭審虛化的現實圖景。

尋求認知期望與規范期望的平衡點,絕不能跨越庭審實質化的目標路徑而獨立存在。一方面,辦案責任制賦予司法主體的能動屬性不能無的放矢,必須借助成熟的訴訟格局。倘若偵查中心主義抑或案卷筆錄中心主義的審判方式仍然主導著訴訟進程,審理者還是無法出離于固有的橫縱條塊劃定的僵硬框架。〔62〕參見孫皓:《論檢察權配置的自縛性》,《環球法律評論》2016年第6期。另一方面,陪審制雖接納了民眾介入司法權的運作過程,但閱讀案卷的技術性特質卻令前者很難從容把握情節主旨,隨之不得不進入后者的控制領域。即便是域外的陪審團制度,以書面審替代法庭審作為主導辦案模式亦不可想象。故而,庭審實質化的存續價值就前所未有地凸顯出來。可以說,作為刑事訴訟進程中最完備的事實認定機制,庭審乃是審判的中心環節。〔63〕參見陳衛東:《以審判為中心:解讀、實現與展望》,《社會科學文摘》2016年第9期。通過控辯雙方的激烈對質,裁判者可以更加中立、準確地判斷是非曲折,而不至于被案卷內的片面信息誤導。當庭審功能被削弱甚至虛化,司法和民意就無法以公開事實作為溝通渠道,就難免引發莫名的博弈與爭端。因此,庭審實質化的不斷完善,有助于增強常情、常理與法理之間的契合度。從這個角度看,“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還遠未達到預期的最佳效果。宏觀上,這要求訴訟模式的根本性變革,而庭審的指標效應不可或缺。〔64〕參見李奮飛:《從“順承模式”到“層控模式”——“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評析》,《中外法學》2016年第3期。

六、余論:信息時代的“塔西佗”風險

毫無疑問,若是發生在二十年前,“于歡案”可能根本就不會激起這么大的波瀾。而今信息技術的高速發展,特別是自媒體的日新月異,實現了信息的大眾共享,并營造了一種強大的輿論場,使得原本極為普通的案件都可能引發全社會的高度關注,哪怕其情節并不復雜、涉嫌罪名亦無新鮮之處。可以說,正是科技進步促成了司法決策的公開程度日益提升,也吸引社會期望不斷更新水準。如果司法決策無法滿足民意輿論設定的期望值定位,不但后者會向前者不自覺地傳導壓力,還可能會導致雙方的關系緊張,進而導致司法公信力受到威脅,甚至陷入“塔西佗”陷阱。〔65〕“塔西佗陷阱”得名于古羅馬時代的歷史學家塔西佗。通俗地講,就是指當政府部門或某一組織失去公信力時,無論說真話還是假話,做好事還是壞事,都會被認為是說假話、做壞事。這個卓越的見解,后來成為西方政治學里的定律之一“塔西佗陷阱”。

司法與民意之間的相互信任,其實根植于必要的理解和互動。一方面,司法權的自洽邏輯不能絕對排除民眾的意見,其行使者必須能夠代表社會主流觀念,而不致困囿于機械主義的思維定式。對此,辦案責任制的系統化改造,或有助于提升司法決策者的自主驅動,并增強其反射民意的效能。另一方面,民意也應當適度介入司法決策的周延體系,而避免形成針對司法裁斷的集體性干涉。為此,建立卓有成效的公民參與司法的固定機制,無疑提供了路徑依賴的依據,人民陪審員的改進方案顯然值得深入而長久地關注。同時,突出庭審的中心地位,則是確保前述革新舉措達成既定目標的程序載體。

總之,在信息時代的歷史大背景下,社會對于司法的關注,既不能定位于認知期望,亦不可停留于規范期望,而應在兩大南轅北轍的極端中找尋黃金分割點。唯有如此,經驗與理性共同塑造的穩定秩序才不至于被打破,“塔西佗”陷阱也才不會成為法治范式的實質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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