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經濟周刊》:如您介紹,“美國陷阱”之所以能實現,它背后是整套體系在配合運轉,其中包括一國的司法系統,一國的企業,一國的政府、行業組織,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全社會公眾有一種商業文化上的共識。通過一套精細的合作,最后才能夠組成“美國陷阱”這個概念。那么,您認為我們能從這套機制中學習到什么?
皮耶魯齊:實際上我們要這么來看,在美國,他們在一起工作,他們特別協調,但其實,整件事的主體仍然是企業。
要從企業開始,就是企業本身必須是合規的。而在國家層面,當然要制定一些法律法規,來保護自己的企業。像法國制定了,英國也制定了。
在這種情況下,法國2016年出臺了薩班第二法案,這個法案規定,法國公司不管規模多大多小,都必須運行一套非常嚴格的合規系統,并且有具體的指標來評估企業是不是真正運行了這套合規系統。
舉個例子來講,在法國除了薩班第二法案是要求法國企業要嚴格實施、執行合規的法律之外,政府還頒布了另一個法律,是禁止法國公司把他們的信息發給其他國家政府,即使這家公司被其他國家司法機構調查的時候。
在阿爾斯通案例之后,法國政府又出臺了一個規定,它列舉了法國具有戰略地位的行業,當一個外國企業要去并購這種戰略地位行業的企業的時候,必須得到法國政府的事先審批等等。
此外,法國另外又成立了一個職能部門,這個部門來協調所有有關經濟情報機構的一些功能。
《中國經濟周刊》:那么,如您所強調的,在整個鏈條中,核心應當是企業。您認為,作為公司的阿爾斯通從“美國陷阱”事件中學到什么、獲得哪些教訓?
皮耶魯齊:對阿爾斯通來講,這是一個巨大的學習過程。因為當一個公司在全球范圍做生意的時候,它必須有一套非常嚴格的合規系統,而且要把這套合規系統貫徹執行到底。
阿爾斯通過去也一直有一套合規系統,但是我給它取名叫“化妝品”似的合規系統,或者說,是一套“紙面上”的合規系統。好像(把法律規則)都寫下來了,但是CEO并沒有讓整個集團認真貫徹執行這套合規系統。最后導致了這樣的情況(“美國陷阱”事件)。
《中國經濟周刊》:您會對中國的企業家提供怎樣的建議,能夠避免在您身上發生的一些遭遇?
皮耶魯齊:第一個建議就是高管們要特別小心,并且要知道這里邊的風險,而且要知道如何能夠積極應對這樣的風險。
這好像是第一次大家都參與了這場全球的經濟戰爭,它可能會持續很久,有時候高、有時候低,有時候激烈、有時候緩慢。所以公司的CEO要快速適應現在變化的狀態,因為這種變化是非常快的。
現在不是只有美國,別的國家也是,用法規來作為武器。好多國家是以很快的速度每年出臺各種各樣的法規。
隨著中國企業走出去在全球市場參與更多的經營活動,其實中國企業要有一套自己的合規系統,并且有專業的人來關注所有這些法規的變化,讓自己的企業能夠預防任何因為這些法規所帶來的一些風險。
如果你看阿爾斯通這個案例,好像是一個10多年前的項目,而且這個項目本身還不是大項目,只是一個中小型項目,最后導致阿爾斯通的電力業務被賣掉。
所以對每家公司來講,都應該撥出專門的預算來做合規體系建設,這能夠避免一個巨大的損失和代價。
《中國經濟周刊》:該怎樣來真正做好合規管理,您有更具體的建議嗎?
皮耶魯齊:一個具體的建議是,因為現在有很多中國企業去并購海外企業,要特別注意被并購的企業是不是合規的。他們需要拿出預算和精力去調查一下,對被并購企業做盡職調查,去看這家企業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是不是有一些不良行為?
因為一旦這些被并購企業過去有過一些不良違法行為,那么當某個國家政府要追查過去案例的時候,這個責任是要由收購企業來承擔的。
另一個具體的建議就是讓企業的最高管理層,首先有風險意識,這實際上是所有工作的第一步。因為只有他們理解之后,他們才能夠同意企業成立專職隊伍,有專門的預算認認真真做他們的合規系統建設。
《中國經濟周刊》:可以理解為,合規建設必須是一把手工程。
皮耶魯齊:對,必須是一把手工程!
《中國經濟周刊》:如果我們放眼國際社會,各個國家都在從“美國陷阱”中學習經驗,有所行動,但是,不應該把“美國陷阱”當成一種商業模式,然后以此來打垮其他國家的公司,或者是一些產業。可否這樣理解?
皮耶魯齊:是的。當某一個國家用這種方式來打擊跟自己國家的企業有競爭關系的企業時,這是不對的。
《中國經濟周刊》:那么,您認為,企業在走出去的過程中,怎樣在這種競爭激烈、不那么充滿信任的環境之中去建立一種互信和諧的合作?
皮耶魯齊:這應該更多的是在政府層面的合作,不是企業層面。應該是政府之間去互相協調,應該回到一個政府對自己的企業嚴加監管,而不是說某個政府對別人家的企業越俎代庖的時代。
當每個政府都有這種嚴格的針對本國企業的,不允許有任何腐敗行為的法規之后,其實就回到了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那就是業務的取得是通過企業的資深技術優勢、價格服務,而不是其他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