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刺繡中的“福”文化

【摘要】水族刺繡是刺繡中的一顆璀璨明珠，個性鮮明，一些傳統圖案還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其中蝙蝠和蝴蝶的刺繡圖案是典型代表，不僅是中國“福文化”的寫照，還是原始生殖崇拜的縮影。由于傳承圖案失考，致使水族背帶上的蝙蝠和蝴蝶刺繡圖案一直被張冠李戴。本文通過多次調研，結合生態照片反復分析、比較，終于將這兩個圖案作出合理而可信的判斷。

【關鍵詞】水族；刺繡圖案；蝙蝠；蝴蝶；誤讀

【中圖分類號】J523 【文獻標識碼】A

我國民間有“討口封”的說法，將“福”字倒著貼就是討福“到”的口封。蝙蝠的“蝠”與“福”同音，有幸福、福運、福氣之意，民間美術便借它與各種動植物或文字組合起來，使抽象的寓意物化成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可讀形象。如，蝙蝠與云紋組合叫“福運（云）齊天”，蝙蝠與壽字組合叫“福壽雙全”等。同音字可以借用，近音字在民間同樣可以借用。蝴蝶的“蝴”和“福”讀音相近，五只蝴蝶在一起也象征“五福臨門”。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民間愛情故事，更讓“彩蝶雙飛”化作至美至真的生死戀情。因此，蝙蝠和蝴蝶的圖案被作為“吉祥圖案”，廣泛用于建筑、陶瓷、雕刻、染織、剪紙和刺繡等藝術領域，成為中國特有的一種民間文化現象——“福”文化。

“福”，《說文解字》釋為“祐也”，祈福就是祈求神明降福、保佑。“在實際生活中，人們對生活更加美滿富足的祈愿都寄托在民間美術的創作中，用一件件民間美術作品表達對生活的美好愿望。”[1]貴州三都水族自治縣的水族同胞對祈福納祥的心理追求主要通過剪紙和刺繡語言來實現。水族婦女不僅熱情好客，還是刺繡高手，有馬尾繡、螺旋繡、辮繡、打籽繡、泡繡、網繡、貼布繡等多種刺繡絕技。其中水族背帶是水族刺繡的典型代表，涵蓋水族刺繡的傳統圖案和針法，是研究水族民風民俗、圖騰文化、藝術審美的寶貴資料。一床水族背帶有大大小小的各種圖案不下百個，既有傳統的也有新創的。傳統圖案中蝙蝠和蝴蝶的造型非常獨特，被看作水族刺繡的一張名片。

水族背帶成甲字形，由背帶手、背帶心和背帶尾組成。蝙蝠作為主圖案就繡在背帶心上，蝴蝶則繡在背帶尾。對于蝙蝠和蝴蝶的寓意，水族婦女說的頭頭是道，也知道背帶上繡有蝙蝠和蝴蝶。但就具體圖案而言，都說背帶心繡的是蝴蝶，背帶尾繡的是蝴蝶和蝙蝠。韋應麗是三都水族馬尾繡的傳承人，她肯定地說，背帶心繡的是大蝴蝶，背帶尾的中間繡的是太陽，太陽上下是兩只小蝴蝶，左右是兩只蝙蝠。一些發表的文章、專著也稱水族背帶心繡的圖案是蝴蝶。筆者考察了馬尾繡國家級傳承人宋水仙在三都縣城的個人“民族民間藏品展館”、三都縣三洞鄉民間收藏家韋家貴的民間私人藏館，以及馬尾繡省級傳承人韋應麗在三都縣三洞鄉的私人藏品，再結合現實中蝙蝠和蝴蝶的照片進行對照分析，最終確認——水族背帶心繡的圖案是蝙蝠而不是蝴蝶，被大家認作是蝙蝠的圖案，經過辨析和推敲，其實是兩只生殖崇拜的“交尾蝶”。

一、生殖崇拜——交尾蝶

蝴蝶生活在百花叢中，形象優美、舞姿翩躚，被世人視為美好與青春的化身。水族人民更把蝴蝶作為圖騰，在其剪紙和刺繡中隨處可見。圖1就是水族背帶尾上蝴蝶的刺繡圖案。背帶尾的中心是一個放射著熾烈光芒的太陽，太陽里是一棵枝葉繁茂的生命樹，在它的四周圍繞著六只大蝴蝶、四只小蝴蝶。畫面描述的是水族傳說中蝴蝶救祖的故事：“遠古時天上有九個太陽，非常熱，但是為了生活，水族婦女只有背著孩子去種地，在九個太陽的照射下，孩子們奄奄一息，命垂一線。這時，一群蝴蝶從遠方鋪天蓋地飛過來，擋住了天上的太陽，大地一下子涼爽起來，孩子們這才得以幸存。”[2]后來，水族人民把蝴蝶作為孩子的守護神繡在背帶尾上，銘記她的救命之恩，同時祈盼孩子得到她永久的保護。

繡娘們認為太陽的旁邊只有上下繡的是蝴蝶，左右兩邊是蝙蝠，然而在幾位民間收藏家的背帶藏品中，發現凡是背帶尾中心是太陽圖案（圖1右）的，太陽周邊的刺繡圖案無一不是蝴蝶，沒有蝙蝠的影子。蝴蝶的分布多為四只和六只兩種款式：四只蝴蝶的分布是以太陽為中心，上下左右各一只，頭里尾外，闊展雙翅，兩兩相對；六只蝴蝶（圖1右為六只大蝴蝶）的同樣以太陽為中心上下各一只蝴蝶。左右兩側則分別是兩只縱向造型的交尾蝶（圖1左），交尾蝶成顛倒對稱式構圖，身子簡化彎曲，蝶尾交匯于圖案中心，交點用葫蘆掩飾（葫蘆代表多子），兩只蝴蝶的身體連貫成S形，頭已簡化，每只蝴蝶的身子由尾向頭延伸變成兩條卷曲的觸覺，蝶翅各自并立（圖1左，圖2右）。

交尾蝶的刺繡圖案粗看確有幾分蝙蝠模樣，仔細辨識，不難發現系兩只蝴蝶以陰陽八卦式構圖所得。蝴蝶在白天活動，交尾是繁衍的自然屬性，隨處可見。水族婦女把交尾蝶繡在背帶上，是對生殖崇拜、企盼人丁興旺的心理寫照。“生殖崇拜是一種遍及世界的文化現象。因為只有生殖，才有生命的延續，后代的繁榮。”[3]漢墓出土的石刻和畫像磚上，也有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媧交尾造像。“貴州民間美術的許多紋樣，都具有陰陽交合化生萬物的意象，體現了對生命本體的強烈關注和對陰陽兩種對立統一物質的認知。”[4]

二、福滿天下的吉祥物——蝙蝠

蝙蝠是一種會飛的哺乳動物，晝伏夜出，捕食昆蟲。由于總在黃昏以后出現，難免被蒙上幾分神秘，加之容貌丑陋，并不討人喜歡。但蝙蝠卻與“福”同音而贏得人們的寬待，變成勞動人民喜愛的藝術形象。水族婦女把蝙蝠繡在背帶心上，就是希望它福佑孩子平安吉祥，健康成長。為什么會把背帶心的蝙蝠圖案解讀成蝴蝶呢，一是它長著一副舒展的大翅膀與蝴蝶相似；其二，水族女孩一般八、九歲就跟著長輩學刺繡，長輩說這個圖案是蝴蝶就跟著管它叫蝴蝶，從沒懷疑過，或者由于年幼視聽混淆造成的誤讀。通過圖3中蝙蝠的照片與刺繡圖案對照，不難看出它們外形上的極度相似。縱觀水族刺繡，蝴蝶圖案的頭上都有一對觸覺（圖4），而背帶心的這幅刺繡沒有這一特征；再者，刺繡中的蝴蝶沒有尾巴，但背帶心的刺繡上卻有一條寬闊的尾巴。再看蝙蝠，在尾骨和腳脛骨之間有股間膜連接形成寬大的尾翼。由此可以判斷，水族背帶心刺繡圖案表現的對象正是蝙蝠而不是蝴蝶。

背帶心的蝙蝠圖案并不是繡出來的，而是由九塊繡片拼縫形成。縫合時縫口用金線（或紅色和黃色等純度較高的絲線）鎖繡，閃亮的金線就自然呈現出蝙蝠形象。蝙蝠以仰視取形，雙翼平展，符合蝙蝠在天上飛、人在地上看的仰視特征。九塊繡片中六塊繡片構成蝙蝠的形象，另外三塊填補剩余的空間，使之符合矩形的適合圖形。背帶心的蝙蝠形態沿襲成規，只有大小區別，沒有形態差異。九塊繡片雖然形狀程式不變，但每塊繡片里填充的內容各有不同。利用蝠與“福”、九與“久”的同音借用，喻示福運長久，表達對孩子茁壯成長、長命百歲的美好愿望。構圖以中心線左右對稱分布，繡片里繡紋密致，平穩而厚重。蝙蝠撐滿整個背帶心空間，有福滿天下、福運美滿之意。

交尾蝶和蝙蝠兩個圖案只用在背帶心上，其它繡品并不使用，這是其特定的文化內涵所決定的。

水族刺繡中的“福”文化是水族傳統技藝和漢語諧音借用的完美結合，言簡意賅，表達水族人民熱愛生活以及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但由于對傳統圖案失考，人云亦云，加上刺繡手法粗獷，造成圖案被誤讀不足為奇。然而極具民族個性的“交尾蝶”圖案被誤讀，被割棄的遠不止一個蝴蝶圖案，而是一段民族文化的紐帶。

參考文獻：

[1]周天，劉洋.中國民間美術[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8（22）.

[2]盧延慶.水族馬尾繡[M].貴陽：貴州出版集團，2011（49）.

[3]黨春直.中原民間工藝美術[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6）.

[4]丁川，丁文濤.生命意識[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2003（10）.

作者簡介：劉國舉（1966-），男，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民間美術研究。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7年度貴州省高校人文社科立項課題“貴州水族刺繡圖案的美學探秘”的研究成果（課題編號：2017zc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