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彩帶工作室里見到藍延蘭的時候,她正要去換民族服飾。每周二和周末,她都會在這里,演示彩帶編織的過程,這也是她作為畬族彩帶非遺傳承人工作的一部分。
坐在工作室的長廊里,藍延蘭聊著過去二十年編織彩帶、接待來賓、走遍中國的經歷,也對自己非遺傳承人的身份有了更多認知。但藍延蘭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她希望“就像看到銀飾,便知這是苗族一樣”,讓彩帶成為畬族被人記住的標志。采訪的過程中,一批批孩子在博物館里穿梭著,就好像一條條美麗的彩帶不停地飄過。隨著他們的長大,相信彩帶的足跡,也會觸及更多的地方。
記:藍老師作為畬族彩帶項目的傳承人,最初是怎么接觸到彩帶的?
藍:我的外婆藍龍銀是靠編織彩帶為生的。小時候到外婆家玩,外婆做著各種式樣的彩帶,我就在邊上一邊玩耍,一邊看著她編織。彩帶是我們畬族人的一種生活用品,以前我們缺少繩子,就用自己編織的彩帶代替繩子。根據用途的不同,彩帶可以分為刀削帶、布裙帶等。刀削帶是上山時固定砍刀的,通常15 cm寬,系在刀的兩頭。布裙帶是背孩子用的。從前小孩子出生時找不到綁的東西,我們畬族人便用布料織成窄些的彩帶,圍起來把小孩背身上。彩帶還用來做我們畬族的服裝。服飾的搭襟、袖口,都可以用彩帶點綴。
記:您的外婆是個什么樣的人呢,能不能和我們聊聊她的故事?
藍:我外婆的手藝也是跟著她的外婆學的。畬族一直有織彩帶的傳統,它既是一種生活用品,也是年輕姑娘用來定情的信物。年輕姑娘到十七八歲時,會把自己編織好的彩帶送給情郎,定下自己的終身大事。小時候,外婆會買點線,搓成麻線,再染上顏色織成彩帶。有的婦女不會編織便向我外婆買,這樣一來,我外婆編織的彩帶在十里八鄉都有了名氣。
記:還記得小時候在外婆身邊學習編織彩帶的情形嗎?
藍:小時候,我對畬族彩帶很好奇。到了13歲,我便開始學習編織,剛開始編織的是素色彩帶。小時候覺得彩帶編織看起來好像很簡單,我外婆編得很漂亮,我應該也能織好,結果我織起來的成品可難看了。那時,我會把媽媽買回來的線當玩具,大人去山上,我就自己拿線摸索織法,結果經常出錯。有時織錯了,外婆說不用改,直接織下一條,她也不告訴我是哪里出了錯,所有的織法要我自己摸索。后來,她在家拉線的時候,我就站在旁邊,不說話也不讓她教,只是在她引線的時候一點點仔細留意制作過程。畬族彩帶有13根、15根、19根等不同的花紋織法,我們小時候學的是13根,后來嘗試著織19根,再后來又學會了25根織法。現在我看到別人織的彩帶,觀察一下花紋就可以織出來。
記:剛才聊到彩帶還可以做定情信物,這里面有什么獨特的儀式和傳說呢?
藍:畬族的女始祖三公主要上天了,她把她的報曉雞留給畬家小妹,讓報曉雞每天告知天下大事。后來,報曉雞與小妹訣別時說:“在封金山,我喝過千年露水,嘗過萬種花草,內臟被露水花草染花了。我死后,你將我的腸子取出,它就成了一條彩帶,將胰子取出,它就是一只香袋。當你定親時,把彩帶和香袋當作定情物,它們會祝福庇佑你們夫妻恩愛,白頭到老的?!毙∶谜辙k了,生活果然美滿。于是,畬族婦女就照這式樣織起彩帶來了。
定親的時候,男方先要叫媒人到女方家提親,一般前兩趟都會無功而返,第三趟才是真正的定親環節。父母都同意了,就叫親戚們過來吃面條,這時候,女孩子就把自己織的彩帶送給男方,才算定了親。我也為我的愛人織過一條圍裙帶。我自己買來麻線,把它染成紫紅色,在上面編織了簡單的連體布格柳條花紋,圍裙帶可以綁在腰上。
記:成為非遺傳承人后,您的生活有沒有發生什么變化?
藍:以前沒有傳承人的身份,游客不會特意要我的彩帶,成為傳承人之后,大家更愿意買我編織的彩帶。我很少宣傳自己這個身份,因為我覺得我做得還沒那么好。走出去和其他地方的傳承人一比,我會覺得對方的作品更優秀。我們畬族的彩帶還是需要更加深入地挖掘民族特色,需要更廣泛的傳播。
記:您覺得一名好的非遺傳承人應該具備怎樣的素質?
藍:傳承人最重要的是對非遺沒有私心。隨便哪個人來學,只要TA愿意來,我愿意把我會的都教給TA。來我藍延蘭家學習編織彩帶的人,我一分錢都不收。我覺得更多人學、更多人會,這項非遺傳承下去的可能性才更大。這個想法,是我從成為非遺傳承人至今未改變過的。
記:畬族彩帶在不斷傳承、傳播的過程中,有沒有發生變化呢?
藍:彩帶的顏色改變了很多,以前只有黑白綠三色,現在色彩更豐富、更鮮艷了,而且不容易褪色。彩帶的作用也發生了變化,從原來的生活用品逐漸變成了裝飾品。
記:畬族彩帶從家族傳承到走向全國甚至世界,在這個傳播的過程中,您做了哪些努力?
藍:當初,我們縣文聯主席很欣賞我的手藝,每次縣里有非遺產品展銷會,他就會通知我參加。1999年,他安排我參加浙江中國民間藝術展。我當時就是個普普通通在家務農的村婦,一年到頭才賺兩三千元。那次我自費參賽,總共花了1000多元錢。結果我編織的彩帶獲得了特別金獎。
經過這樣一系列的宣傳,越來越多的人了解到我們的這項手藝。后來有來自韓國、日本的學者主動找上門和我交流。一位在上海紡織大學就讀的韓國學生5次上門求教技藝;也有日本學者專程在我家學了3天,后來用日語寫成書,介紹中國畬族彩帶與其他藝術的不同。彩帶文化可以走出國門,這是我的外婆、外婆的外婆她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
記:您覺得自己織彩帶會織到什么時候呢?
藍:織到看不見了咯。
記:您最滿意的作品是哪一幅,它有哪些獨特之處?
藍:《大團結》是我最滿意的一幅,它上面的字很難編織,織一行,需要35根線。顏色是紅、黃、綠。《幸福吉祥》也是我很滿意的一幅作品,由我們縣的人大代表帶去送給了李克強總理。
記:您覺得當下畬族彩帶可以以哪些方式和現代時尚相融合呢?
藍:彩帶本身是一種生活用品,但這些年我們一直在運用它的工藝,編織一些時尚工藝品。2000年初,市面流行手機掛繩,我就用彩帶做手機帶。后來,還用彩帶做手鏈、做衣服。當時我們縣里要求公務員在周一、周五穿畬族服飾,上面的彩帶裝飾便是我和村里的婦女們做的。一條彩帶三米長,最快要四天,慢點要五天才能織完,有時我們晚上還要加班。但看到大家都能穿上我們的傳統服飾,我加班加點也覺得蠻開心的。
記:如果要讓更多年輕人,比如中學生接觸和喜歡上畬族彩帶,您覺得還可以在哪些方面多做努力?
藍:我們會去當地的中學教授學生編織彩帶。喜歡彩帶編織的孩子們會主動來問我,還會主動研究花紋的編織方法,不管編織得怎么樣,看到他們愿意參與,我便很高興。非遺展覽、博覽會、旅游促銷會、文化展覽上都會有我們的身影。從前我都是親自參加,但現在更多時候我會把這樣的機會留給年輕人。年輕人學會彩帶編織后會有更多的思考和創新,這將幫助我們景寧更好地展示畬族文化。彩帶不是我一個人的,是我們整個民族的。
記:如果同學們對彩帶很感興趣卻不知道如何分辨畬族彩帶的好壞,您有什么建議?
藍:主要還得看彩帶編織的精細程度,比如,有的彩帶彎彎曲曲的,邊上也沒有拉均勻,就不能算是好彩帶。彩帶編織對平整度、結實度、亮度都有講究,太松了不好看,太緊了就會顯得硬邦邦的。
(攝影:滕盧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