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峰:截至今年6月正式宣布謀求連任為止,特朗普已經執政快兩年半了。這樣一位“特立獨行”的領導人在美國歷史上是極為罕見的,嚴格來講他并非真正的共和黨人,而是借共和黨殼“上市”的反建制、反傳統、反常規的總統。只用兩年多時間,特朗普在各個領域的顛覆性政策就給美國的政治生態乃至整個國際秩序帶來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可以說“美國變了,世界也變了”。
先看政治。特朗普的施政使得美國政治極化、社會分化的現象更加嚴重。他在2016年大選中出人意料地當選,主觀因素上講靠的是拉攏中間地帶藍領白人選民,客觀因素上講靠的是民主黨精英在自由主義思維驅動下忽略社會底層訴求,“脫離群眾,忘了初心”。入主白宮后,特朗普沒有因選舉結束就皈依美國政治常態,而是采用競選套路繼續煽動民粹主義。他就職演說的基調不是去試圖彌合因選舉政治而撕裂的民意,而是完全把民眾和華盛頓精英對立起來,激化社會對立情緒。他拋開專業團隊和智庫,依賴身邊“小圈子”治國,特別是女婿庫什納、女兒伊萬卡這樣的家庭成員,打破了華盛頓傳統的決策模式,顯示出令人難以捉摸的隨意性和不確定性。他對協調白宮和國會立場不感興趣,直接利用總統職權頻頻發布行政令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在美國與墨西哥邊境筑墻。即便在他的團隊內部,走馬換將的速度也令人眼花繚亂,至今沒有穩定下來,行政部門仍缺編嚴重,最近又傳出與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博爾頓不和而即將撤換之。
再看社會。特朗普上臺前,美國國內政治的一個長期基本特點是種族矛盾掩蓋階級矛盾。特朗普執政后,其涉及移民、邊界管理的各項政策進一步激化了美國國內的種族矛盾。特朗普賴以實現政治登頂并強推其政綱的一大要素是代表白人中下層的利益,是避免白人在政治經濟社會生活中的優勢地位被少數族裔奪走,其“美國優先”理念的隱性一面是“白人至上”,背后的大問題是美國族裔結構正在發生的深刻變化。美國目前仍是白人占多數的國家(根據2012年人口普查數據是占63%),但新出生嬰兒和適齡入學兒童當中的少數族裔人數均已超過白人(2016年數據顯示,美國每10名新生嬰兒中歐裔白人不到5人,55歲以上美國人中3/4是白人,18?34歲區間則只有56%,未成年人中白人比例剛剛過半),長此以往美國的人口結構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布魯金斯學會預測2045年美國的非拉丁裔白人將降至50%以下)。這也是一段時間以來美國國內“白人焦慮癥”越來越重的根源之一。這種漸變已在對選舉政治產生影響,一些“陽光地帶”州(美國南方氣候溫暖地帶恰是少數族裔移民進入美國的重要通道)有“轉藍”趨勢。所以特朗普還會繼續竭力為白人利益代言,這也是其穩住基本盤、鞏固關鍵盤的必要策略。
接著看經濟。特朗普上臺后主要干了四件事:一是改革稅制,推行史所罕見的大規模減稅計劃,自己將其與里根時期的大減稅相提并論;二是放松金融監管;三是推動制造業回流;四是揮舞關稅大棒對外四處開火打貿易戰,以二戰前的極端方式處理與其它國家的經濟關系,做起事情來幾乎沒有底線。這些舉措雖然從長期角度看嚴重損害了美國的利益和聲譽,但短期刺激效果卻相當明顯。一般來講,美國經濟發展到今天這個程度,GDP總規模破20萬億美元了,符合大眾預期的潛在年均增長率最多也只能達到2.5%到3%的水平,但今年第一季度竟然增長了3.1%(按年率計算),2018年全年增長了2.9%(三年來最高)。美國的國內就業率已經達到充分就業狀態,剛剛發布的6月非農就業數據非常亮眼。就連民主黨內那些極左的人也承認,美國經濟態勢目前“非常好”。
在外交方面,特朗普的政策更是對國際秩序和全球體系的運行構成反動,其影響甚至是顛覆性的。應該說,二戰后的國際制度是在美國主導下根據多邊主義原則構建的,美國領導的軍事同盟體系則是其在世界上發揮主導作用的重要支柱。但特朗普不這么看,他認為美國在這套體系中承擔了過多責任、吃盡苦頭,而其它國家則在搭車占便宜,所以他上來后把這兩者的平靜都打破了。特朗普對《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巴黎氣候協定》、伊朗核協議等采取“退群”措施,架空世界貿易組織(WTO),對中國、加拿大、墨西哥、日本、印度、歐盟大搞貿易摩擦(現在又瞄上了越南)、重談貿易規則,針對中國發動“科技冷戰”,強壓盟國提高軍費GDP占比,嚴重擾亂了國際秩序和全球產業鏈的正常運行,也把經濟全球化推入瀕臨割裂的險境。

2019年6月28日,特朗普的女兒伊萬卡、女婿庫什納在陪同他出席二十國集團大阪峰會期間同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握手
倪峰:特朗普的這種執政方式表面上看凌亂、隨意、打破常規、不按套路出牌,其實有深層次的國內政治考量。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牢牢抓住共和黨的基本盤,鞏固自己的執政地位。為此,他特別重視兌現競選承諾,將此作為一切要務的優先,從退出TPP、推行超大規模稅改、收緊移民政策到推翻奧巴馬醫保改革法案、提高關稅水平,再到認定伊朗沒有遵守核協議、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基本說到做到,已成為美國政治史上競選承諾兌現率最高的總統之一。特朗普的所作所為贏得了共和黨內絕大多數人的支持,開創“個人改造組織”的先例,也就是說,共和黨的傳統支持者轉化成了特朗普個人的支持者,就像2018年中期選舉顯示的那樣,只要是特朗普出面站臺的共和黨聯邦議員候選人基本都成功當選。共和黨高層對此現象無能為力,只能繼續支持特朗普。
應該承認,特朗普的內外策略在他看來是“管用”的,在分化的社會里也是有效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什么太大的紕漏。他的“極限施壓”促使幾乎所有對手都不得不認真考慮他開出的條件,其團隊人士在內部明確承認決策可能錯誤的只有退出TPP一項。他相信美國應盡量避免在海外重陷戰爭,處理熱點問題也就能夠隨時調整,就像前不久在美國戰機升空后叫停對伊朗地面目標的軍事打擊計劃。所以,我們不能把特朗普的“不靠譜”看成是“不成事”,處理與美國的競合關系不能低估了這個對手。